只不知承乾帝当年在手刃兄弟时,心中是否有过片刻的后悔。 这样想着,李熙勉强打起精神来,朝裴怀恩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把裴怀恩的劝告听进去了,并开口说: “我明白。” 裴怀恩这才放下心,但很快又问:“虽然我理解你要走,但京都这边怎么办?你可安排好了?” 李熙便再点头,几乎没犹豫。 “都安排好了,就许他李恕有兄弟,我就没有么?我已喊了老三回来,让他先替我坐镇,估计过两天就能到。”李熙慢吞吞地说,“我私心想着,虽然我先前和老三闹了点小小的不愉快,但他托老四给我带那话,说的可是无事不登门,并没说有事也不让我登门啊。” 裴怀恩:“……” 就离谱!那可是杀母之仇啊,居然也能用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来形容? 想是裴怀恩脸上的表情太震惊了,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李熙扭头看着他,抿唇想了又想,再小声补充道: “没事的,我已摸透老三的性子,也对他这两年在封地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我信他是个光明正大的人,没人比他更适合做监国。再说……再说我的母亲因他母亲而死,他的母亲又因我而亡,自从宁贵妃死后,我观他的一切作为,可真觉着他比我强多了。说句不好听的,若我、若我也是自小在京都长大,若我生来就只是个普通皇子,我想这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 裴怀恩反驳不出,只觉得李熙太胡闹。 这都什么破事啊,李熙这崽子会否太过用人不疑了?你说这崽子平时疑心那么重,怎么等真到了紧要关头,就频出奇招? 这不行,李熙虽然信齐王,但裴怀恩可不信。裴怀恩思来想去,生怕李熙过两天从南边回来时,就进不来京城的大门了。 所以裴怀恩没有多想,立刻便问道:“这太危险了,你一定还准备了后招对吗?你别吓唬我。” 李熙闻言便朝裴怀恩露齿笑笑,仰脸说:“好哥哥,我等的就是你这句,你就是我的后招,这就是我今夜找你来要说的事。” “此去岭南,若真迎面撞见了淮王和老五,那便是九死一生,因为你我从前与他们对阵时,实际一次都没有赢,所以我希望你留下,留在京都替我看着老三,想法子替我稳定后方。” “嗳——你可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更不要妄想易容成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会把玄鹄也留给你,姚元靳会护着我的。至于你,你就乖乖地留在京都,等我回来时,记着给我开城门,但是假如我回不来了,我……我今天仔细想了一整天,觉着老三就是最合适接替我的人选,到时假如他想,你就随他去做吧,我辛苦为你谋划这么久,只希望你以后,能作为容祁快活地活下去。”
第210章 流民 裴怀恩生了好大的气, 但没用。 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李熙,但裴怀恩不会,李熙让裴怀恩留在京都, 也是在给他自己留后路。 运送粮草这事迫在眉睫, 裴怀恩一连两天都没和李熙说话, 但还是在齐王平安抵达京都后, 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 不是没考虑过代李熙去岭南, 但以什么身份呢?事已至此, 裴怀恩在死里逃生后, 还是第一次嫌弃自己官太小。 但再往上爬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救岭南。裴怀恩心有不甘, 又因为李熙出发在即,不敢对李熙做什么,只能咬牙切齿地和李熙约定, 让李熙每隔三日便给他写信。 裴怀恩让李熙给他报平安,无论身在何处。若中途断了几日收不到信, 裴怀恩才不管什么京都,一定会去南边找人, 毕竟如果连李熙都没了,他这城门还给谁开去? 裴怀恩把话说得严肃,话里话外都是等李熙共存亡, 一点也不想在李熙出事后继续做容祁。李熙对此很头疼,但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说服裴怀恩,最后只得妥协,承诺自己会给裴怀恩写信。 因为如果再拒绝, 裴怀恩就要什么都不管了。裴怀恩说自己想做好人的前提是李熙还在,如果李熙不在了, 他就不干了。 至于姚元靳这边。姚元靳清楚李熙身体不好,武艺不精,起初听说李熙要跟着他去南方,愁得连脸皮都皱了,就怕李熙瞎指挥。 结果数日后,姚元靳这种忧心忡忡的疑虑,就在李熙把京都事务都安排好,真跟着他上路时,逐渐消失殆尽,甚至还开始庆幸李熙愿意跟着他来。 不为别的,主要这一路可真难走,姚元靳自当兵起,还从没送过这么难运的粮草。 老五当初留在长澹的那些残存势力,每每抓着机会,都要竭尽所能地给姚元靳捣乱,拖延他们的脚程。 这些人就像一窝抓不尽的蝗虫,会在大雪过后,故意往官道上浇热水,将砍断的树枝横在道路中间,做的都是些实际用不了多少人,但后续收拾起来却很麻烦的事。他们觉得李熙现在行路匆忙,大约没工夫理他们。 当然了,作为一军主帅,姚元靳现在已经知道敌人是谁了,李熙既然要用他,就没必要瞒他。 只是如果这些人手段不多便罢了,偏偏他们奇招频出,甚至十分下作,闹得姚元靳每天都提心吊胆,人还没到岭南,就已经因为费心防范变瘦一大圈,纵然有李熙帮着提点,精气神也很不好了。 结果就算他们这么千防万防,也还是出了事。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早上,太阳才从东边升起来,叫天边乌云遮住大半,看着灰蒙蒙的没什么温度。 李熙眼下虽然没内力,但耐力不错,他为着节省时间,路上是和姚元靳一样骑马的,有时甚至比姚元靳骑得还快,并没坐马车。 考虑到前方是运军粮最常用的大路,可能早被浇成冰了,李熙思来想去,特意和姚元靳定了新路线,将身后队列排得又细又长,打算从旁边绕过去。 本来起初还挺顺利的,因为提前预判,大家早起都走得很平稳,连车马行进的速度也快了不少,用时几乎可以和正常走大路追平。 但是随着越往南走,就越靠近下一个村庄,李熙惊讶地发现,前面似乎陆陆续续地多了许多流民。 李熙在疑惑之际,派人去打探,只见这些流民个个都神情麻木,像是已经有好几天没吃饱饭了。你问他们要到哪去,他们也只会说,要往北走。 往北走,如果能在饿死前走到下一个州县,如果下一个州县愿意为他们开城门,他们就能活,否则就会被饿死在这个冬天,再也不能醒来。 再仔细盘问,发现原来是当地闹了雪灾,房屋被大雪压垮,大家伙儿没地方住,赶上今年收成不好,饭又不够吃,想去官府要接济,谁知城中两座义仓都被烧毁了,纵火人还在查。 于是大家为了活命,便只能成群结队地北上,虽然心里都明白就算走到了地方,也不一定能进城,但总归有个盼头。 眼看着前面流民越来越多,李熙让人仔细盘问,反复比对,最终确定他们真的就只是些普通百姓,其中还有妇孺和老人。 问话的过程中,这些人里有两个眼尖的,很快看到李熙身后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草车,尖叫着扑上来。 “是米!是米!是粮食!他们有粮食!!!”他们虚弱但尖利地大叫,眼里精光乍现,高兴得连鞋子都跑丢了,若非有士兵阻拦,恐怕已经爬到粮草车上去。 生在小地方的百姓不认得皇帝是谁,他们都饿糊涂了,虽然隐约知道这些是军粮,眼里仍然贪婪。 而且他们两个的叫声,很快就把其他流民的注意力也吸引过去,电光火石间,大家蓦地转头,纷纷垂涎地看向李熙身后。 短暂地错愕后,哗啦一声,所有人都开始不要命似的往前扑,没人再回答李熙的提问。 前面是粮食,是好多好多的粮食,是能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希望,虽然守着粮食车的士兵个个都凶神恶煞,但那又怎样?横竖他们都已经饿了好久了,莫说眼前有几个士兵,就算是有鬼,他们也想把鬼活撕了吃了……! 只是虽然这样想,他们的力气又太小了,很快便被姚元靳手下的兵团团围住,再也不能往前进。 麻烦变大了,这次不是只要简单处理一下,就能带队继续南下的道路问题,而是一大群活生生的人。姚元靳脸色发黑,一时也有点拿不准该怎么办了。 按理军粮是不能动的,更何况他们的粮食虽然看起来多,实际却只够岭南那边暂时吃一个月,算得上是粒粒黄金。 可是不给吧,偏偏这群人里还有几个能言善辩的,认出了他们是南下去支援李青芙的大部队,眼看姚元靳不松口,便想着自己反正大半都是个死,还不如搏一搏,索性就往雪地里一坐,开始抹眼泪,大声斥责官兵的无情,用词之恶劣,就连姚元靳听了也要打哆嗦,每句话都在往李熙的心窝子上扎。 譬如说什么士兵去打仗,不就是为了保卫百姓,保卫长澹?可现在百姓都饿的活不下去了,这仗还打个屁,难道只有守城将士们的命是命,他们这些流民的命就不是命么? 更有甚者,直接就把坊间传的流言大咧咧喊出来,还说他们今年闹天灾,闹兵祸,不就是因为他们的皇帝陛下为君不仁,才招致如此天罚么?只可惜他们的皇帝陛下在做错事后,依然可以躲在京都锦衣玉食,却要连累他们这些可怜人,令他们年纪轻轻的,就要被天罚折磨得饿死冻死了,他们又如何能甘心? 再后来就越说越离谱了,有好多人饿得大脑迟钝,几乎不能再思考,他们豁出命去,跟着人群或爬或钻,哇哇乱叫着往粮食车上抓,连士兵手中的刀剑也不能再阻挡他们。 “……乡亲们,我们打不过这么多的兵,也大约走不到下一座城,我们命如浮游,甚至不等南方的兵祸殃及到我们,我们就会死!我们多半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须臾有人振臂说,也不知他是真的流民,还是蓄意煽动,“左右都是死!如果连明天的太阳都不一定看得到,那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听我说!就让我们今天都死在这里,死在同族将士的刀下,死在吃不完的粮食前面!只不知他们这些朝廷爪牙沾了我们的血,是否还能打赢这场仗!”
第211章 主意 前方叫骂声好大, 姚元靳骑在马上,听得浑身骨头都凉了。 一片混乱中,姚元靳转头看李熙, 只见李熙眼底冰冷, 脸色比锅底还黑。 是啊, 这事换谁不生气呢?将士们在边关出生入死, 此去, 也是九死一生的危险, 怎么落到这些流民口中, 便成了朝廷爪牙了?难道放任那些南月人打过来,他们就能活了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 和一群可能连明天都活不过的人,谈论他们一年后该有怎样的生活,他们显然也听不进去。 军粮……军粮是不能动的, 眼见李熙没指示,姚元靳咬一咬牙, 跳下马来,低声吩咐自己身边的卫兵, 让他们不要再理会这些流民,但也别伤害人家,只管分出点人手来, 把这些人赶得远远的,然后继续上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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