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他勾引了我母亲?为什么不认为是我母亲强迫他?” 这是很大逆不道的言论,王靖潇愣住。同时,他也觉得和人家女儿谈论自己母亲的私生活很无礼,因此打算换个话题。 然而玉湘却不想就此揭过,她愤怒地走到王靖潇面前:“世人往往喜欢用身份地位去预先判定一个人的行为,从主观上将事情分出对错,用大把的时间把事情还原成臆想中的模样,却懒得花上眨眼睛的时间去稍微剖析一下真相。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但我错了,你也是芸芸众生罢了。” 王靖潇没有被这气势吓退,反而顺势问道:“那真相究竟是什么,既然你超脱众生之外,是否能看清楚讲明白?” “我母亲的事不该由我来说。但有一点我能告诉你,这场龌龊中,桃夭才是受害者。” 王靖潇想起忏奴的话,说道:“可他要不愿意不主动,恐怕也成不了事。” “你依然这样想,总觉得错误都是别人的。”玉湘的眼神透着悲哀,打开窗户任凉风吹进屋,“你是有备而来,我若不说出些什么,必定洗刷不出我的嫌疑,只是我尚且有心理准备,可你有吗,接下来的事会颠覆你的认知。” 王靖潇坐正身子,直觉他将听到一个深宅秘闻。 玉湘娓娓道来,如泣如诉。 王靖潇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惊怒,一会儿又难以置信地摇头,仿佛见了鬼。 “这不是真的!你在……” “骗人?”玉湘向他招手,指着窗前隆起的土堆,厉声道,“你觉得它在骗你吗,我未出世的孩子在骗你吗?” 王靖潇望着土堆说不出话,突然真正理解了临川园的含义。玉湘说临的是忘川,但实际上她不过是想借此忘掉那段恐怖又不堪的记忆罢了。 “我之所以住得离群索居,不是因为我喜欢清净,而是我实在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在这件事中我赔上了一生,可别人却还说是我的错。是我行为太张扬,是我穿着不得体,是我长得太狐媚,以至于让德高望重的庄主迷失了心智。可笑的是连母亲都骂我不要脸,却从来没有任何人去指责宋耀君的禽兽不如和为老不尊!” 玉湘停了一下,喃喃道:“小时候,大家都夸我长得好看,长大后我才明白,这也是一种罪过。”随声音落下的是一行清泪。 王靖潇关上窗,坐回椅子,心情复杂。玉湘说得对,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现在只想冲出去大吼几声。 “只有桃夭,在知道后说宋耀君是个混账东西。”玉湘噙着泪水,哽咽,“我知道他人不怎么样,但这件事上他是唯一一个同情我的人,也可能他也正处在我的这个位置,被上位者看中,身不由己却还落了个不检点的坏名声,所以比其他人都更能够感同身受。 “上个月,桃夭到我园子里探望,我偶然提起想为死去的孩子做点什么,他说可以做些白绢花烧了。我问母亲的意思,母亲同意了,所以我才买的。” 王靖潇目视前方:“原来如此……” 玉湘心情渐渐平复,擦干泪水,说道:“杀人动机和时机我都有,你让我自证清白,我却没法证明,事情就是这样。你若还认为我是凶手,就请拿出真正的证据。” 王靖潇说:“慕伶人有没有跟你透露过有关文公之死的事,若我没猜错,他临死前想见我一面,跟我说些事情。” 玉湘想了一下:“听说你之前询问过他,他怎么说?” “他说当晚一直跟你母亲在一起,什么都不知道。” 玉湘笑了:“他离开过。就在今天早上,我从祠堂回来,他在门口等我,说他好像撞见了一些不好的会引火上身的事。” “还有吗?” “没了。他不愿多说,但据我推测他一定是看见什么了,显得很害怕。” 王靖潇手指轻捻衣角,心中有了计较。他起身告辞:“对不起,让你重新回忆起不好的事。” “你不怀疑我了吗?” “这是两回事,在凶手露出真面目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你依然有可能半夜溜出去趁阿茗打盹的时候往明正堂吹迷药,等里面的人晕死后再杀人嫁祸,而慕伶人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因此你杀人灭口。” “这简直……” “但对你的遭遇还是要说声抱歉。” 玉湘眼中又恢复些神采:“有一点我说错了,你的理智已经超脱了众生,你是我见过的最感性也是最理性的人。” “我把这句话当作赞扬。” “希望你以后也能永远做到兼顾,不为感性所困,不为理性所扰。” 王靖潇离开了临川园,心知要是再多留一刻就会彻底把玉湘的嫌疑排除在外,所谓的理与情,不过是一件精心织就的伪装,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只是看起来公平又公正而已。 3 忏奴从至简园走出,并没有去汀兰阁跟王靖潇碰头,而是急匆匆往东面靠近围墙的仆役杂院而行。 天祉山庄仆役众多,居所也分好几处,但大体上都是些边角之地。同时,为了提高效率,住所也都会尽量离工作干活的地方近些,就好像现在忏奴眼前的这排仆役房,全是在东苑各屋里做粗活的下仆的住处。 已近半夜,很多房间都熄了灯,虽然府上有守岁的习惯,但礼制从来管不到这些人头上,毕竟第二天主子们可以睡午觉补眠,可其他人还是要做活的。 忏奴敲开一处还亮着灯的房间,问:“谁曾经和阿缨一个屋住过?” 那仆役指了方向:“左手第二间屋,有个叫阿封的,他们住一起过。” 他又去敲门,这一回,屋里出来个中年汉子。 阿封睡眼惺忪看着忏奴,脑子里还晕乎着,想了很久才对被问及的事起反应:“阿缨……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为庄主煎药的?” “大概是……”阿封眯眼算了半天,肯定地说,“十月初吧,五六号的样子。” “你确定?” “确定,那几天下暴雨,围墙都冲垮了好几处,是我修的,现在还记着呢。” 忏奴问:“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他干这活?” “据他自己说是夫人看中了他以前在药铺当过学徒,有些药理经验,才把美差留给他的。” “为什么叫美差?” “他每日只负责煎药不干其他,比以前随侍的差事轻松多了,有更多的闲暇,而月钱却还一样多,因此很多人都眼红。” “在此期间,发生过什么异常吗?” “没有,一直都挺好。不过他后来好像不太愿意干了,总说等年底拿了赏钱就回家。” “他没说为什么不愿意干?” “没有,但能感觉到他后来心绪不宁,总一惊一乍的。” 忏奴追问:“他是怎么死的,听夫人说是被西苑杜晚吓着了。” 阿封撇嘴:“我倒觉得跟杜晚没什么关系,阿缨本身就喜欢讲些鬼故事吓唬别人,又怎么可能被吓住。” “他具体哪天死的,临死前你在场吗,可曾说了什么?” “应该是十一月廿八出的事。那天他突然提早回来,我正巧也早干完活,就跟他在房间聊天,还没说几句话他就说胃里不舒服,我问他是不是吃坏东西了,他只说夫人赏了他一碗银耳羹。再后来,我看他实在难受,就出去叫人帮忙,等我回去时,他就说心尖疼,还说呼吸不上来。” “他没说别的吗?”忏奴似乎也有些呼吸不畅了,有些事呼之欲出。 “他说的话很不完整,好像在嘟囔着害人……报应什么的。” “他死后是谁负责煎药?” “听说夫人亲自照管,再没派专门的人。” 忏奴再问不出什么,正要离开,阿封把他叫住:“您慢走,我这还有阿缨的东西呢。” 他止步。 阿封从床底下拽出个木匣子:“他死之后东西都被他父母拿走了,但我后来又从床底下找出来个木盒子,因为是空的,也就没再上心去给他家人。” 他打开盒子,里面确实空空如也,只有些细微的粉末散布其中。他闻了闻,用纸把粉末包好。“别跟任何人说我来过这儿。”他把纸包揣在怀里,一步步走向汀兰阁,也不知道王靖潇打听的情况如何,但无论结果好坏,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第九章 夜半 1 汀兰阁内,王靖潇和忏奴各自说了自己的发现。 王靖潇说:“想不到文公竟是这种人。你一直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我要怎么说出口呢,山庄里的人都选择遗忘。”忏奴道,“我们每个人都有多面性,你认识的文公和别人认识的文公可能大相径庭。况且我若一开始就跟你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那你呢?”王靖潇问,“我眼中的你和别人眼中的你是否一致?” 忏奴莞尔:“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别人又是怎么看我的?” “我自然觉得你是最好的。至于别人……”王靖潇哼哼唧唧一阵,就是不说话。 “是什么?” “我才懒得管别人怎么看。” “是不是别人跟你说我什么了?”忏奴收敛笑容。 “也没有,就是聊天时说起织造厂的事。” 忏奴耍小性似的往桌案边一靠,双臂胸前交叉,瞥眼嗔道:“我就知道肯定是有人背后嚼舌根子,说我坏话。” “哪有,谁敢说你坏话。” “我刚去织造厂时人生地不熟,织造厂上上下下大小管事无人服我,他们欺我年轻,阳奉阴违,暗处使绊子,想方设法撵我回去。为此,父亲没少在信里骂我。”忏奴自顾自说下去,“后来,我做了些事,换了一批人,他们这才渐渐服帖听话。” 王靖潇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能觉得那肯定是不好的、阴暗的,是一些说出来就会让彼此都不舒服的事,因此他选择不知道,不听不想,他的忏奴便永远光彩照人。 “有些时候,不是我想变成什么样,而是我不得不变成某些样子才能生存下去。”忏奴看着他,“我不像你,生来就什么都有了,我一无所有,必须努力去追赶,拼命活,才能活出你的模样,才有资格和你一起并肩看这世间的风景。” “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有我。”王靖潇轻声说,“我爱你。” “是吗?”忏奴自嘲地笑了。 爱,是世间最矛盾的东西。就像玉磐,历经千年仍巍然不变,却又脆弱得禁不住一点点磕碰,必须放心尖上呵护。 王靖潇不知他在笑什么,以为说错了话,连忙保证:“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忏奴羽睫微动:“我也是。” “先不提这些,我们来说些别的。”王靖潇在桌边坐下,展开纸开始写写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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