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他侧身垂眼,露出被霞光照映得遮掩些许病色的脸。 陆无疾明明是个未读过多少书的武人,瞧见这幕脑海神使鬼差浮现一句早年被迫读过的诗:秋水为神玉为骨。 这种长相,是……平庸之姿,乏善可陈?! 这煞神的疯病是不是更严重了。 姬恂慢条斯理收回视线,指腹摩挲着鸠首杖上的鸠眼,淡淡道:“站在那做什么?当心吹了风又病了。” 楚召淮一愣,脸唰得就白了。 这几年行医,白芨神医见惯缠绵病榻的将死之人,他厌恶那种床榻上那种等待死亡的腐朽、腐烂的味道,病中但凡能站起来就绝不允许自己躺着。 方才他刚服了药,便努力挣扎着穿衣下榻。 之前穿的衣服被死士丢了,只有姬恂留下的玄色大氅还挂在床头,楚召淮魂不守舍地穿上,思索半晌,终于决定破罐破摔,找姬恂说清楚。 只是刚走出门口,还没寻到赵伯,就迎面撞上。 楚召淮做足准备的勇气倏地漏了气,他喉咙发紧,那股微弱的血腥气似乎又泛了上来,拢着衣袍讷讷道:“王爷。” 姬恂“嗯”了声,让陆无疾将他推入寝房。 楚召淮踉跄了下,慢吞吞跟了上去。 陆无疾还在看姬恂。 他之前便觉得璟王对“假王妃”的态度含糊其辞,明明是个天大的把柄,拿出来搅混水,镇远侯府哪能蹦跶这么久,可他就是不做。 原来是瞧上人家的美色了。 姬恂瞥他一眼:“下去吧。” 陆无疾敢怒不敢言,一步三瞪地走了。 楚召淮苍白着脸色站在那,身子微微摇晃着。 姬恂道:“坐。” 楚召淮干巴巴道:“我、我还是站着吧。” 姬恂抬眸看他,淡淡道:“腿不疼了?” 楚召淮一噎。 被山石划破的小腿包扎了好几圈,因他不顾伤势起身,这会正隐隐作痛。 楚召淮还是不敢坐,有种辜负别人真心的愧疚感。 姬恂待他这样好,自己却从始至终隐瞒着他。 姬恂支着下颌看他,想逗人但刻薄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记起太医的叮嘱,只好中规中矩地说人话,提议道:“那本王用金砖堆个椅子给王妃坐?” 楚召淮:“……” 楚召淮被他毫不留情的讥讽弄得一愣,只好讷讷坐下。 王爷的刻薄更上一层楼,想来是真动怒了。 姬恂把人请坐下后,开口问:“王妃有话想说?” 该来的总会来的。 楚召淮深吸一口气,先开口铺垫下:“昨夜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王妃与我已拜堂成亲,本王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姬恂笑着回。 见姬恂并不提他样貌、身份的时,楚召淮又旁敲侧击:“昨晚那些贼人是我在江南得罪过的仇人,若没有王爷及时相救,我怕早已魂归西天,此等恩情无以为报。” 江南提了,仇人也提了,姬恂总该明白了吧。 楚召淮提心吊胆等着。 就听姬恂“嗯”了声,问:“空说无用,王妃想如何报答?” 楚召淮:“……” 楚召淮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不应该啊。 不都说璟王心眼子多吗,他都这般明示了,竟还未察觉到身份不对? 难道…… 楚召淮心口又是一跳,未经大脑思考直接脱口而出:“王爷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姬恂比他还不解:“王妃竟然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楚召淮:“……” 楚召淮提着的心重重落下,不知是难受的还是松了口气,额间冷汗都下来了。 既然姬恂知道身份却仍留着他,还唤“王妃”,应当是不动怒的。 楚召淮轻轻吐着气缓解心口的钝疼,说话也不再隐藏江南口音,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是何时知晓的?” 姬恂耳朵动了动,端起冷茶抿了一口:“昨日救你时。” 楚召淮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很早。 他清了清嗓子,将打了半天的腹稿说出:“我我并非自愿嫁来王府欺骗王爷,您若不愿这桩婚事,我即刻收拾东西离开王府。” 这话以退为进,姬恂应当不会想要个犯病时极其狼狈可怕的病秧子。 楚召淮自愿离开王府,到时王爷再以权压人把楚召江接来…… 正想着,姬恂突然笑了。 楚召淮抬头看他。 姬恂慢悠悠摸着手中的几枚小铜板笑着道:“方才王妃还说无以为报,这才几句话功夫就想同本王划清界限了?” 楚召淮愣了。 姬恂看他:“王妃还没说如何报答?” 楚召淮刚犯过病,心脏还在隐隐作痛,脑子也不会转了,被姬恂带着跑,努力想了想自己有什么:“请王爷……吃饭?” 刚说出口就暗骂自己小家子气。 王爷之尊,尝过天下龙胆凤髓,哪里稀罕他请吃饭。 姬恂却应了:“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吧,省得王妃再说几句话又赖账。” 楚召淮:“……” 楚召淮有些迷迷瞪瞪。 暴露身份不该是他想象中那样狂风骤雨吗,他甚至在舌根压了两粒治心疾的药,怎么反而温风和煦,手牵手和和气气去用晚膳了? 楚召淮犹犹豫豫地点头,姬恂不生气便好。 “那……那我们出门?” “不必。”姬恂将殷重山唤来,吩咐道,“派人将叫佛楼的厨子寻到府中来。” 楚召淮:“……” 皇室都是这样吃酒楼的吗? 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贫穷。 叫佛楼来的速度极快,赶着太阳未落山就匆匆来了,六个厨子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将菜品的木牌奉上。 被姬恂这样一通风轻云淡的安抚,楚召淮终于不再像方才那样战战兢兢,也有闲情看菜了。 叫佛楼他在江南也听说过,奢靡华丽,宾客常年络绎不绝,连碗筷都用的金银,是勋贵人家才能消费得起的酒楼。 看姬恂的饭量,四个菜一汤应该就能糊弄。 楚召淮眼眸一弯,讨好地说:“今日晚膳王爷想吃什么呀?” 姬恂托着脸侧看他,心情似乎很好,懒洋洋道:“什么都可以?” 楚召淮忙不迭点头。 姬恂伸手随意一圈:“将叫佛楼最贵的全都做一桌。” 楚召淮:“……” 楚召淮铁公鸡的大病当场发作,差点犯心疾死给他看。 看到楚召淮眼底那熟悉的似骂非骂,姬恂明知故问:“怎么了?” “没事。”楚召淮赶忙摇头,自己哄自己。 算了。 救命之恩,他也没什么能给的,唯有金银相报。 世子昨日给他四大箱赌注,两三万两总不至于吃空。 姬恂撑着头打量着楚召淮。 本来觉得楚召淮戴着眼纱,仗着别人瞧不见表情时的反应已经足够有趣,如今用眼神骂骂咧咧倒是更有意思。 楚召淮正安抚自己,隐约察觉有道视线好像在看自己。 他疑惑睁开眼朝王爷望去。 姬恂垂着眼漫不经心挑着点心,根本没瞧他。 楚召淮收回视线,心中嘀咕自己草木皆兵。 花重金只为吃一顿奢侈至极的晚膳,楚召淮也算看得开,一嗅到烹菜的香味暂时抹平花重金的伤痕,乖乖在那吃吃吃。 别说,花了银子的就是和他寻常吃的味道不同。 姬恂并没怎么动筷,坐在那仍在喝冷酒。 楚召淮看他不吃,颇觉得有些羞愧。 明明是报答救命之恩,自己反而吭叽吭叽吃个不停。 他拖着瘸腿起身,拿着一旁干净的筷子献殷勤:“我来为王爷布菜。” 姬恂笑了,也不排斥。 正要拿起筷子吃几口,殷重山从外而来。 “王爷,周患回府了。” 姬恂头也不抬:“人也带来了?” “是,戴着眼纱。” 楚召淮好奇地看着。 谁? 姬恂慢条斯理吃了几口楚召淮夹的糖醋鱼肉,又搁下筷子,见楚召淮眼眸掩饰不住的求知欲,温柔笑了。 “王妃想跟去见见?” 楚召淮赶忙摇头,怕他觉得自己是奸细,腾地坐回去:“不用了。” 姬恂笑起来:“那王妃先用膳吧,不必等我。” 楚召淮不敢打扰他办正事,听话地点头。 殷重山上前,将轮椅推走。 天已黑了,王府院中点着灯。 行至半途,姬恂懒懒地问:“鹿呢?” “已送来王府。”殷重山满脸肃然沉重,“正在后院养着,明日就能送去给王妃看。” 姬恂“嗯”了声,没再发难。 周患是璟王的左膀右臂,身形高大威武,似乎有胡人的血统,脸上还有道伤疤,显得极其凶悍。 此时他正站在书房灯下等候,像是柱子似的。 听到轮椅声,周患单膝下跪:“见过王爷。” “嗯,不必多礼。” 周患起身,满身风尘仆仆还未洗净,瞧着有些疲倦。 殷重山和他同僚多年,私底下也没怎么拘谨,看他嘴唇发干,便倒了杯冷茶递过去,示意他喝口水再慢慢回禀。 “多谢。”周患接过来,无意中在殷重山佩刀上扫了一眼,嚯了声,说,“我就不在一个月,你都用上缠金刀了,王爷竟然给你涨如此多俸禄吗?” 殷重山:“……” 殷重山脸都绿了。 周患把茶一饮而尽,又对姬恂奉承道:“方才属下来时瞧见后院有只鹿,王爷果真神勇,冬日也能猎到鹿,且那鹿身上半分伤痕都没有,箭术超绝,属下叹服。” 姬恂:“……” 殷重山看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狠狠踹了他一脚。 周患蹙眉:“你踹我做什么?” 殷重山:“……” 姬恂懒得听两人插科打诨,直接道:“人呢?” “哦。”周患办事利落,很快出去将一个白衣人带了进来,“这个便是。” 白衣人带着漆黑眼纱,似乎是江南很流行遮面的一款,进来后身段轻盈缓缓跪下,声音温和:“见过璟王爷。” 姬恂眼眸一眯,握着鸠首杖的两指微微点了下。 殷重山上前,粗暴将他的眼纱扯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白芨”相貌清秀,恭敬磕了个头,身上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缓缓弥漫周遭,他并未起身,低声道:“……草民白芨。” 姬恂笑了起来:“你会解毒?” “是。”“白芨”道,“王爷常年服用大药和五石散,身中火毒难以排解,草民有一方可解其扰。” 姬恂垂着眼看着男人,直盯得人浑身不自觉发着抖,才终于缓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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