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呼吸越来越急促,拼命仰着头张着惨白的唇妄图呼吸,却汲取不到活命的空气,纤细的脖颈绷出一条曲线,头靠在姬恂臂弯间,长发如流水似的铺了满床。 他眸瞳涣散看着虚空,呼吸越来越弱,不受控制的泪水从眼尾滑落。 姬恂见过不少濒死之人,却从未见过这种几乎称得上刺眼的一幕。 他托着楚召淮的后颈,让人靠在自己怀中:“楚召淮,呼吸。” 听到有人唤他,楚召淮隐约有了一丝清明,他呜咽一声,张开空洞无神的眼睛盯着姬恂,急喘着喊:“王、王爷?” 姬恂:“嗯。” 楚召淮几乎无法呼吸,心脏疾跳带来的剧烈疼痛让他耳畔嗡鸣阵阵,恍惚间觉得自己开口问出来了,实际上却像是蚊嗡般,喃喃地问。 “王爷,我……我要死了吗?” 姬恂却听到了。 他在楚召淮面前伪装这么多日的温文尔雅,并不在乎最后再伪装半刻,他温声说:“不会的,你不会有事。” 楚召淮似乎笑了。 每次心疾发作时都如在鬼门关走了几个来回,他有时是在无人的路边犯病,有时是孤身在家中地上。 这是这些年第一次有人会抱着哄他。 楚召淮只清明一瞬,头脑又陷入昏沉,迷茫间手在袖中本能一探,启唇轻喃出一个字。 “药……” 姬恂垂眼注视着他,听到这个字眸光一动。 楚召淮还在塌间痛苦地挣扎,姬恂直接将他的手松开,起身大步走出寝房。 “方才捉到的死士在何处?” “正关押在隔壁。” 姬恂“嗯”了声,握着鸠首杖去了关押死士的地方。 能为东宫效力的死士,必定做足豁出性命的准备,几个男人被绑着跪在冰凉的地上,瞧见姬恂走进来,冷笑一声,移开视线不看他。 姬恂坐在亲卫搬的椅子上,心不在焉抚摸着鸠首杖,随意问:“王妃随身带的药在何处?” 几人面面相觑。 本以为这疯狗问的是幕后指使,没想到竟然只是这件小事吗? 离得最近的男人冷冷开口:“我……” 姬恂微一抬眸。 亲卫悍然拔刀,一刀斩下男人的头,干脆利落。 血骤然迸出,溅了周围人满身满脸。 姬恂衣摆溅得全是血,懒懒地撑着脑袋,似乎厌烦了:“聒噪——既不说,本王亲自问。” 几人眼神一颤,死死咬着牙不肯吭声。 受过训练的死士从不畏惧生死,就算再多的刑罚也不会让他透露半句。 璟王府亲卫守在门口,听着里面凄厉的惨叫连连。 半刻钟不到,姬恂满身是血,优哉游哉从里踱步而出,亲卫将帕子递过去,他随手接过擦了擦手指,淡淡道:“山脚处有块巨石,去取丢在那的药来。” “是。” 关押死士的门半掩着,日光倾泻下来,隐约可见里面的残肢断臂。 亲卫来去飞快,很快便寻来药。 楚召淮已然是有出的气没进的气,眸瞳涣散躺在榻上,呼吸微弱。 被死士丢下的药只有三种,驱兽粉和毒粉全是粉末,只有一个小瓷瓶盛着的药丸气味清甜,应当是药。 亲卫死马当活马医,将药丸拿出两粒融化在水中,扶着他的下巴慢慢地喂他喝下。 楚召淮被呛了下,喉咙艰难吞咽,一碗药勉强喝了小半碗。 那药应当是特制的,饮下后不到片刻,呼吸终于艰难顺畅几分,亲卫探了探脉,那疾跳的脉搏和心跳也逐渐平复。 亲卫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 今日王爷太反常了,不光亲自用刑只为审问药的下落,举止甚至都和寻常运筹帷幄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都担忧若没医好王妃,真的要陪葬了。 姬恂审讯完,换了身衣袍还沐了浴,慢条斯理在外室饮茶。 亲卫擦了擦汗,行礼道:“回王爷,王妃服了药,已无碍了。” “嗯。”姬恂喝了口茶,像是根本不在意,随口说,“他的命还挺好。” 亲卫:“……” 亲卫啥也没说,神色复杂地退了出去。 殷重山从山下来复命:“王爷,林统领应该是接了死命令,想方设法要审一审山匪。” 姬恂早就料到了,也没多说:“直接将尸首给林大人。” 戏台子已经搭好,林统领来锵锵唱戏,总归是为了大肆查南暇林的户籍。 走这些形式做什么,索性成全他,一劳永逸。 殷重山颔首称是。 正要走,姬恂垂着眼看着自己戴着扳指的拇指,突然道:“对了,最近楚召江可还好?” 殷重山不明所以:“他还被关在别院,成日寻死觅活要出去。” “嗯。”姬恂笑了起来,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吩咐,“去,斩下他两根手指,紫檀盒装好,送去侯府。” 殷重山一愣:“哪根?” 姬恂交叠着双腿:“右手食指和中指。” 殷重山犹豫着看着王爷。 据说楚召江年幼时猎过雪狼,被魏老将军瞧上收为徒,虽然纨绔但这些年能拿出手的也就箭术了。 右手食指和中指是拉弓弦的手,若没了恐怕真的要和侯府不死不休了。 姬恂看他不动,眼眸一眯。 “是!” 殷重山没等姬恂刻薄的挖苦说出口,忙不迭滚了。 林统领醉翁之意不在酒,走了个过场审问了无头的“山匪”后,便开始装模作样开始巡查南暇林的猎户、农户的户籍。 南暇林虽然名字唤“林”,但却是一方比京城还大两个的山野田间,人烟稀少并不聚集,最多的小镇也才两千人口。 璟王府剿匪的车驾从南暇林离开,身穿禁军兽袍的统领策马而来。 殷重山护在车驾前拦住他,冷淡道:“林统领,留步。” 林统领年纪轻轻就爬上禁军统领一职,不光是他武艺超绝,更是因为他有个在京中身居要职的好爹。 他握着缰绳纵马在原地踱步,扬声道:“璟王爷,能否同您说几句话?” 殷重山看向马车。 姬恂传来一句淡淡的:“嗯。” 殷重山这才上前,为王爷撩开车帘。 林统领上前翻身下马,跪地行了一礼后,抬起头来:“此番剿匪多亏王爷当机立断……呃。” 话音戛然而止。 奢华至极的马车内,炭盆烧着,满室温热。 姬恂穿着单衣坐在那,漫不经心看着信,也不避人。 裹着玄色大氅的少年像是只猫似的蜷缩在他膝边,右手两指包扎着,却还在努力用完好的手指揪着王爷的袖子。 林统领脸狠狠扭曲了下,欲言又止:“王爷,这是……” “王妃身子不适,需尽快回府医治,耽搁不得。”姬恂抚摸着楚召淮的发,笑着道,“林大人可有要事?” 林统领所有话戛然而止,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 这几日京城“璟王铁树开花”的传言到处都是,他还只当是谣传,如今一瞧,竟是真的? 林统领颔首:“王爷雷厉风行一举剿灭为祸多日的山匪,圣上知晓定然欣喜。” 姬恂笑了:“差事而已。皇兄一高兴要是再赏本王七八个王妃就好了,其乐融融,子孙满堂。” 林统领:“……” 林统领很少和璟王打交道,只听说此人的毒嘴天下第一。 现在总算见识到了。 林统领碰了软钉子,不好再多说,只能让行,恭送王爷。 璟王府车驾一走,禁军策马而来,朝着林统领行了一礼。 “走吧。”林统领翻身上马,眉眼浮现一抹戾气,“搜查方圆百里,将武昌王私兵一个不留挖出来。” “是。” *** 今年没有年三十,年节显得来得极其早。 梁枋又喝了一日的药,总是神思不属时常困倦的症状竟然真的有所减少。 姬翊喜笑颜开,高兴地又不知在哪里找的人弄了一筐枇杷,颠颠来找楚召淮。 昨日听到他咳了几声,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寒。 姬翊又在门口溜达半晌,才红着脸冲进寝房:“喂,本世子来啦。” 赵伯侯在门外,熟练地拦他:“世子,世子留步!” 世子才不管,风风火火冲进去后,瞬间五体投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爹!” 姬恂坐在首位垂眸喝着茶。 一旁躬身站着位太医,规规矩矩回着话:“……王妃应当是在胎中不足,心疾难愈,此次连番受惊吓这才发作,如今已算是稳住了,悉心养着许是能稳几个月。” 姬恂漫不经心拨了下茶水,闻言抬头瞥他:“只能稳几个月?” 太医冷汗都下来了,讷讷道:“看、看脉象,王妃最近频频受惊,许是和这个有关,日后多加静养,少受惊吓,必必能……” 姬恂手一顿。 频频受惊? 这段时日他一逗,楚召淮就忍不住发抖。 本觉得是兔子胆,原是有心疾吗? 哆哆嗦嗦的姬翊也愣了愣。 心疾?稳几个月? 胡说八道的吧,这人随便一个方子就能将梁枋身上难解的毒解了,怎么可能有这种病? 庸医。 璟王抿了口冷茶:“有劳。” 太医擦了擦汗,轻轻松了口气:“分内之事,王爷言重了。” 姬恂随口道:“你在太医院多年,应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本王便不再多言了。” 太医忙不迭点头:“自然自然。” 虽然探脉时被床幔挡着,但看这病秧子的脉象就知晓这“王妃”必定不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 璟王手段狠辣,他不至于自寻死路。 太医躬身离开后,姬恂凉凉扫了跪在地上的姬翊一眼:“功课做好了?” 姬翊乖乖道:“做好了。” “功也练了?” “回父亲,今日未寻到殷统领,所以……” 姬恂道:“嗯,厨子没做菜你倒是知道去厨房里催,练功却不知道了?等下次同人打架,世子说‘等等,殷统领不在我不知如何打,英雄好汉先饶我一条狗命,下次再大战八百回合’。” 姬翊:“……” 姬翊差点被他骂哭了,耷拉着脑袋:“爹,我知道错了,您……” 您别开那金口了。 “梁枋在府上住了几日,为何还不走?”姬恂又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成日在那鼓捣什么东西给梁枋喝,若他被你毒死了,本王送你去沅川给武昌王当儿子去,当日去,当日死,魂归西天,连个牌位都没有。” 姬恂这张嘴对着旁人也只是时不时发作一句都能将人怼得够呛,如今对着姬翊却是毫不留情。 姬翊被骂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没忍住带着哭音分辨:“那是解毒的方子,梁枋喝了很有用,不会被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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