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哪儿?” 要回家吗? 回侯府,还是回临安? 哪里是他的归处? 楚召淮几乎被山上的寒风吹得冻僵了,迟钝地翻身望着即将破晓的天,呆呆地胡思乱想,甚至开始觉得热。 火在烧他。 视线所及之处,似乎有火把缓缓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男人俯下身看着他,勾唇露出个笑:“白神医对自己可真狠,这手指这样漂亮竟然忍心折断。” 是要杀他的人。 楚召淮瞳仁倏地扩散,本能察觉到危险,奋力推开他。 还在流血的腿拼命挣着将雪踹得堆积一层层,乌紫的手攥着男人的衣襟往外推,另一只被锁链困住的手无法抬起,只能微弱地深深陷入雪中。 男人就看着他在雪地里微弱地挣扎,像是在欣赏落入蛛网的漂亮蝴蝶在翩然而舞。 他饶有兴致地凑上前,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一阵锁链叮当碰撞声。 “唔——!” 楚召淮不知哪来的力气,瞳孔微缩的刹那,倏地起身将左手的锁链死死缠住男人的脖颈。 像是已经感觉不到疼,指节乌紫扭曲的右手狠狠抓着锁链一头死也不松手,他浑身滚烫,许是烧懵了,面颊通红地闷闷笑起来,胡言乱语。 “……好热闹啊。” 濒死之人的力气极大,男人被勒住下颌甚至无法喘气,脖颈青筋直接暴起。 他是个练武之人,本不想太过粗暴将这只蝴蝶折断翅膀,可即将被勒断脖颈的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这么多,反手握住楚召淮的手腕狠狠一捏。 楚召淮浑身一抖,手踉跄着垂了下去。 男人趁机会挣脱锁链,捂着脖颈喘息着瞪着他。 在江南被毫不留情洒了满脸毒粉时就该知晓,这人瞧着温顺,内里许是个疯的。 夜长梦多,还是尽快灭口才是。 男人从腰间拿出匕首,色欲被逼褪去后,眼中闪现漠然的戾气。 楚召淮眼瞳失神,呆呆注视着虚空。 哪怕瞧见明晃晃的匕首也已没力气再反抗。 小腿的血缓缓滴落,迸发在雪地中宛如破土的春日繁花,疼痛和冷意席卷发懵的脑子,楚召淮恍惚中好像坠入深沉的梦中。 就这样沉沦着永远睡去,也是幸事一件。 突然。 “咻”。 一支箭破空而来,准确无误射入男人的脖颈。 血瞬间飞溅,落了楚召淮满脸。 破晓,光芒从天边倾泻。 楚召淮茫然地仰头看去,视线朦胧中瞧见不远处一人翻身下马,逆着光朝他走来。 在瞧见那人面容的刹那,楚召淮努力支撑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像是寻找到了可靠的港湾,终于支撑不住,任由自己彻底陷入沉睡。 *** 寒风呼啸,大雪漫天。 殷重山打马而来,匆匆禀报:“南暇林山匪被悉数制服,城防营听闻消息,已至山脚下。” 南暇林的山匪窝被焚烧了一半,姬恂手握着鸠首杖慢悠悠地将那山大王座椅的虎皮一挑,下方竟是用金砖摞起的。 姬恂漫不经心看着金砖:“领兵的是谁?” “禁军统领,姓林。” 姬恂想了想:“年过五旬,被本王骂过老不死的?” 殷重山道:“那是前任禁军统领,已被王爷金口骂上西天,如今已换了新人。” 姬恂“哦”了声:“拦在山下。” “是。” 殷重山刚走,又一亲卫匆匆而来。 “王爷,王妃……怕是不好了。” 姬恂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下,抬步走向隔壁的寝房。 山匪倒是会享受,在山间做打家劫舍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事儿,竟然还将寝房布置得好似官宦人家,附庸风雅。 炭盆烧得正旺。 姬恂进来被热气熏了下,眉头皱得更紧,但还是勉强忍着上前坐在床沿,撩开床幔。 楚召淮被冻了半夜,方才即将上西天时觉得热,如今在温室缓了过来,体内寒意泛上来,冷得浑身发抖。 亲卫中有人略懂医术,跪在床榻边道:“王妃身子本就虚弱,如今遭了一通惊吓和寒风,脉象虚浮,若身体暖不起来,怕是难熬。” 姬恂当机立断:“回京请太医。” 亲卫忙阻止:“……王妃更受不得颠簸折腾。” 姬恂额间已被热气蒸得出了汗,蹙眉看着塌间蜷缩在枕间瑟瑟发抖的人,好一会他终于淡淡道:“那就治,治不好……” 亲卫一哆嗦,一头磕了下去。 姬恂道:“……也是他自己的命数。” 亲卫松了口气。 姬恂不再看他,刚要起身走,一只手倏地抓住他的衣袖。 那力道微弱,轻轻一挣就能甩开。 姬恂垂眼看他。 少年遭了无妄之灾,单薄身体蜷缩成一团,哪怕再热的炭盆再厚的被子也无法驱除他的冷,嘴唇苍白哆嗦着,半晌才发出一个音。 又在叫娘亲。 姬恂看他,只觉得愚蠢而无用,多大的人还…… 楚召淮喃喃道:“王爷。” 姬恂一怔。 亲卫正等着王爷离开,但左等右等,姬恂仍然坐在那,不光不走甚至伸手碰了下王妃的额头,像是在探热。 亲卫一愣。 姬恂又摸了摸楚召淮的掌心,冰凉一片。 两指好像也断了。 姬恂眸光没什么波动,问道:“要如何为他驱寒?” 亲卫呼吸一顿,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谨慎地道:“炭盆多些,再靠得近点,或许能……” 姬恂“嗯”了声,慢条斯理道:“把他架在火盆上烤岂不是更快?” 亲卫:“……” 亲卫战战兢兢,又是一个头磕下去。 姬恂也没为难他这个半吊子医术,淡淡吩咐:“出去候着吧。” 亲卫赶紧行礼溜了。 在掩上门之前,他神使鬼差往后扫了一眼。 璟王爷坐在床沿,眉眼冷淡,动作却轻柔地将蜷缩一团的少年揽在怀中。 男人的怀抱并非炭盆那样有将人烤干的不适感,反而如春日暖风,温暖热意缓缓往体内渗。 一直痛苦挣扎的王妃终于不再乱动,恹恹地环抱住璟王的腰身,蜷在他怀里安分了下来。 亲卫猛地一哆嗦,不敢再看,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姬恂不喜欢热。 少年人还未彻底长开的身量纤瘦,寒意驱散后依然本能地抱着他往怀里贴。 璟王衣衫单薄,敏锐地察觉到楚召淮的所有举止。 体温从冷变得温热、因不适而在他脖颈处轻轻磨蹭、连呼吸喷洒在皮肤上也无法躲开…… 姬恂额间汗水缓缓滑落,察觉少年呼吸已均匀,手慢慢掐住楚召淮的下巴,居高临下注视着他这张脸。 楚召淮脸上还带着未擦干的脏污和血痕,仍然能瞧出这张脸的五官轮廓——方才那亲卫来探脉时险些看直了眼。 可美与丑对姬恂而言没有分别,再美的人他转头便能忘。 这样的楚召淮对他而言,和戴着眼纱时没什么两样。 姬恂淡淡道: “蹭够了?” 楚召淮还在昏睡中,自然不会回答他,反而又凑上前在他胸口蹭了蹭。 姬恂:“……” 要不杀了吧。 姬恂冷冷地想。 愚蠢,娇气,贪财,于大局无用。 这种人他杀过太多,不在乎再多一个。 楚召淮又蹭了一下。 姬恂眼神更冷了。 这时,门外有亲卫来请示:“王爷,这些金砖要如何处理,留给禁军吗?” 姬恂沉默许久,微微吐出一口气,伸手将楚召淮身上散落的锦被拢了拢,道:“装箱搬回王府。” “是。” *** 楚召淮做了个噩梦。 年幼时,侯府随圣驾前去猎场伴驾。 寒冬腊月,他被楚召江哄骗出了营帐,误入猎场被雪狼撕咬。 那狼身形高大,目露凶光死死咬住他的腿,楚召淮头脑空白,被吓到无声,挣扎着手陷在雪中往前爬,连一声呼救都无法发出。 楚召江就在不远处居高临下看着,见他这副蠢样子,小脸上露出个快意的笑。 当时楚召淮才刚七岁,无声哭着满脸是泪,疼痛席卷脑海,几乎以为自己会葬身狼腹。 直到一支箭破开雪,凌厉穿透雪狼的头,死死钉在雪地上。 血染了满地。 楚召淮满脸泪痕几乎被寒风冻上,视线模糊只瞧见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站在那,张口好像说了句什么。 楚召淮呆呆睁大双眼,想要在梦中瞧清那人的脸。 可眼前却越来越黑,直到昏暗吞没大雪。 视线再次恢复,他爹那张年轻的脸出现在眼前,却是嫌恶看着他:“你贪玩跑出去被狼咬,却还要推到你弟弟身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谎话连篇的儿子?” 楚召淮呆呆地摇头,满脸泪痕地道:“我……我没贪玩。” “还敢顶嘴?!”楚荆厉声道,“你弟弟这样小的年纪,在猎场还猎到一只雪狼,颇受魏将军赏识,已准备收他为徒。你可倒好,侯门之后竟然差点被狼吃了,真是丢了整个侯府的脸面!” 楚召淮茫然极了,昏暗缓缓合拢将他围在中间。 只有微弱的声音传来。 我没有。 是楚召江说爹找他,他才乖乖跟去的。 即使在梦中,铺天盖地的委屈也挥之不去。 楚召淮记忆中所有的寄人篱下、受人厌恶排斥的场景接连不断地盘桓眼前,浑噩中他猛地抬起左手,似乎抓住了什么。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醒了吗?” 楚召淮缓缓睁开眼,可仔细看眼神却是空洞涣散,无法聚焦。 姬恂见他睁眼,觉得他熬了过去,慢条斯理地道:“天亮了,如果没事就回京……” 话还未说完,便感觉楚召淮的左手突然剧烈发起抖来。 姬恂一怔。 楚召淮左手越抖越厉害,伴随着一阵阵痉挛的扭曲,那本来已均匀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只是几息竟然像是喘息不上来般。 姬恂察觉到不对,眉头轻皱:“楚召淮?” 楚召淮急喘几声,突然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像是迅速衰败的花,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姬恂瞳孔一动,一把将摇摇欲坠的人接到怀中。 “来人。” 亲卫匆匆而来,一瞧见王爷袖上沾染的血,微微一愣。 姬恂脸色有些沉:“来瞧瞧他怎么了?” 亲卫赶紧上前,探脉一瞧,却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讷讷地跪地请罪:“王爷恕罪,属下医术不精。” 姬恂蹙眉。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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