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康戟扫视一周,遗憾地摇头:“没有。” 这里只有墙上壁画,和一张石几上尘封的竹简。 康戟拿起竹简,展开来看:“‘阿瑶,近或无恙?我与未央奉旨游历,现今到了宣州,山水可爱,好生有趣’……这是剑祖写给商瑶的信?” 凤曲听到没有机关,就已退出大半,对后续事宜也无甚关心:“或许吧。” “等等,你先告诉我刚才为什么硬撑?” “直觉……?” “这算哪门子的直觉!” 凤曲“唔”一声,扶着门走回外面:“因为前辈惊动室门的时候,剑祖像也没动。” “哈?”康戟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就是个死物,它懂什么躲不躲的。” 凤曲摇了摇头。 但等康戟想要如法炮制推开第二扇室门的时候,凤曲眼色一变,挥起鱼竿把他钓了回来。 只听“吱嘎”怪响,中央铜像幽幽然举起了手中长剑。 而凤曲刚把康戟钓回,墓室中果然就杀出了一把巨大沉重的铜斧——倘若康戟还想硬撑,一定会被劈作两半,就地殒灭。 “这又是——” 青、白、玄、红。青色是衣衫、白色是剑锋、玄色是双眼、红色是一地蜿蜒的血莲。 四色交成清风,凝成极韧极细的一丝光华: “醉欲眠”,第一式,将挽天弓。 康戟的眸中明暗交织,映照着烟尘灭无,擎剑孑立的少年背影。 白蛇索日、阆苑探花、云封重溟…… 大开大合的斧光被他寸寸削落,“醉欲眠”催到极致,凤曲已如一泓泡影,往来倏忽,随时都要幻灭一般。 随后才是真正的如法炮制。 铜像举起剑时,就是倾剑相对;反之则要捺力而行。 两人的运气也实在差极,将几座墓室都开了一遍,都没能找到机关,只剩最后一间和两个血人,狼狈踉跄,康戟看着看着,又想发笑。 “这一回,怕是要把‘醉欲眠’都用尽。”康戟问,“你学会十九式了吗?” 凤曲面上惨淡,直勾勾看着最后的希望,却只能摇头。 从第一式到第十五式都已用过,要是这一次真要逼到十九式不可,那他也真的无法了。 从其余四间墓室里陆续取出的竹简都是书信。 而且字迹各异,看得出是不同时期的倾如故所写。 凤曲现在却没心情研究他的故事,姑且朝铜像一拜,屏气走向了仅剩的墓室。 隆隆如雷,铜门将开。 意料中的链锤袭杀而来,凤曲将剑在手中一转。 第十六式,神降蓬莱。 扶摇指天而刺,链锤把剑一绞。双双力迫,各不相让。凤曲蛇毒在身难尽全力,脚下擦出几点星火,眼见要被链锤扑坠到黑渊之中,剑谱在脑中一页页地翻过,连阿珉都不曾使过的后三招在须臾间演练了数百回合。 第十五式是倾五岳的极限。 第十六式是倾九洲的极限。 此后还有第十七、第十八、第十九…… 每一扇门背后的暗器都经考量,皆是针对“醉欲眠”单独创制的利器。它们袭击的节奏、角度更是奇巧精准,凤曲可以猜到,倾如故是如何一点点将它们测试完善,成就了这座毫无杀意,却空前艰难的陵墓。 倾如故的态度分外明确。 不让人死,也不让人过。 ——但他今日非过不可! 就算且去岛注定沉毁、就算同门离散不归、就算自己身负“神恩”,一生都不能回岛…… 江容的几幅画作还在怀中。 或许已经被暴雨和瀑布淋毁,但上面的图案、其中包含的江容和其余同门的心意,都比身上的伤和毒还要催他清醒。 凤曲暗合牙关,沉腕一拧。链锤的尖刺失去剑的阻碍,顷刻剜向了他的眼睛。而沉下的扶摇以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背后骤起,蓦然刺向铁链上狰狞的尖棘。 第十七式,虎贲盼山! - 「凤曲……倾凤曲……听到了吗?凤曲!」 「眼睛睁开,倾凤曲,看清楚你在做什么……」 「你会后悔的!倾凤曲!!」 …… 什么?后悔什么? 谁在叫他?和他的声音一模一样,是阿珉吗? 「倾凤曲——」 这么失态的……阿珉吗? 余光中,一块灿金的东西近在手边。 呼喊声、哭泣声、诅咒声、欢笑声……眼前升起了炊烟,是从弟子舍的烟囱腾起的,氤氲着菜香的炊烟。光影缭乱更迭,剑吟起伏跌宕,稚童笑着闹着跑过山野,竹林投下的影翳好似无限宽容的怀抱。 “灵毕,不要总和哥哥置气啊,折炎也是为你好。” “喜欢这块玉佩?好嘞,娘替你要。喂,淮致——” “你偷偷生的,关且去岛什么事!我才不认应淮致的儿子,把他抱开……谁是你舅舅,不要乱叫!” “大师兄,我学会第五式了,快看快看!” “我不要学剑,大师兄教我画画好不好?阿娘说,打打杀杀最危险了。” “等大师兄当了岛主,能不能改一下菜单啊?我讨厌秋葵……” “不行,你不能再前进了,我们就在这里分道。你不能去朝都。” “我相信老师的决定,只要是老师,一定不会有错。” “我们决定弑君,小凤儿,你要‘同流合污’吗?” “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跟着你们可能会死,但不跟着你们,我就回不了家了。” 他记起了一些事。 记得自己站了起来,视野里覆满鲜血。 记得自己浑身剧痛欲裂,靠着本能,跌跌撞撞走向了一方石台。 记得自己手里莫名有了什么东西。 记得康戟对他说:“别闭眼。” 但他没听。 瀑布还是瀑布,暴雨还是暴雨。他好像坠入了无间深渊,又好像只是在苍茫中奔掠。沉寂中光影明灭,疏神的刹那,识海中唯有一道身影凝聚。 来人怒容未改,迫在眼前: 「——倾凤曲,你又做错了!!」
第134章 静思崖 泠泠琴音似一阵香气沁入了识海。 伴随而来的还有悠扬的笛啸、残碎的铃响、喧哗的人声…… 一道笑声穿破雾海:“灵毕,你帮为兄画的作业让沈先生看出来了,不过他笑得好满意,我还是头一回见沈先生笑呢!” 说话的人拂开摇乱的竹影,徐徐走近。 凤曲渐而看清了那张堆笑的脸——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衣着华贵非凡。 少年的身畔伴着另一个钗饰精致的小女孩,二人左右搀他,屏退了随行的侍从。少年接着说:“依为兄看,他已经对你起了好奇,抓心挠肝想知道这样的人才隐居何地呢!” 凤曲心中浮起二人的名字,嘴唇也自发地动了起来:“皇兄,皇姐。” 男孩表情一变:“都让你别叫这么生疏,还和从前一样就是了。” 凤曲的脑袋却摇了摇。随后又沉下去,不再回应兄妹俩担忧的目光。 他发出的声音格外稚嫩,出声的感觉却很陌生。这副嗓子好像已经很久不曾说话,紧绷而涩哑。 这样的态度又让男孩变得气馁。 他本来养尊处优,一呼百应,若不是应灵毕住在这里,他才不会屈尊到这样偏僻的地方。 可是,应灵毕的表现总是这么单调,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他变得刻板无趣,和从前那个灵动的堂弟判若两人。 男孩急切地跳到跟前,虽然年轻,却已线条利落、英越凌厉的五官凝成上位者惯有的神态。 他扳着弟弟的双肩,不自觉地沉声下令: “应灵毕,你到底是怎么了?那天天笑山究竟发生了什么,父皇说的我一个字都不要信,我要听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襄王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回事!” 竹林里一阵风过,一抹黑色的小影窜跃下来,拳脚一动,挡开了那双攀着凤曲的手。 应折炎更为火大,张口就想唾骂这个愚忠的暗卫。 却是应赊月出声打断:“你吓到灵毕了。” 应折炎一顿,懊恼之色爬上眉宇。他想骂人,却不知道骂谁,只能恨恨地跺脚,甩袖背过身去:“我去那边走走,你们聊吧。” ……原来是儿时的回忆。 原来他记得那么清晰,清晰到两个人的一言一行都在幻梦中栩栩如生。 应折炎满腹委屈地走了,留下应赊月和突然杀出的暗卫。 应赊月整理好表情,对暗卫下令:“你退下吧。” 年幼的暗卫却纹丝未动,只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主人。 应灵毕点一点头,他才纵上竹枝,又似一阵雾般散去了。 应赊月道:“你驯狗的本领倒是不错,平日应该待他很好。” 应灵毕说:“小野不是狗。” 应赊月轻轻抽一口气,秀眉微蹙:“你说得对,是我失言了。” 而后,应赊月引他走出了那片经历山火后已成半焦的竹林,绕过小池,在一座小亭落座: “不要怪皇兄,他是太心疼你了。上个月,他去御书房求父皇开恩,准你入太学读书。父皇闭门不理,他不死心,一个人跪了三个时辰,恰逢暴雨,连夜发起高热,好不容易退了热,双腿都直不起来。今天上山找你,也是忍着剧痛,这座山太为难他了。” 应灵毕还是垂首不语。 应赊月也不说话了,二人默然对坐。 酷暑时分,蝉鸣不断,这里没有仆从上茶,也没有宫人打扇,只有一对姐弟相峙,许久,听见竹林中传来应折炎压抑的喝叫。 应灵毕的眉心动了动,身边又响起一声极轻的抽泣。 不等他抬头,应赊月转了半身,用背影相对。 手帕霎起霎落,拭去泪痕,她又如无事人一般眺望夕色:“记得有次,你怂恿皇兄拿了太傅的枪。他拿不稳,砸了脚,还被臭骂一顿。我们一起说给襄王听,他又生气又无奈,慕容师傅还夸你是个武学奇才。那时也是一样的夕阳。” 应灵毕说:“那时不是一样的夕阳。” 应赊月顿了顿,长长地叹息一声:“是啊。那时有襄王,有慕容师傅,有慕容麟……慕容麟也很想你,可他无权离宫。而且慕容师傅生了重病,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慕容麟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怕也没心思过来找你。” 应赊月比他记忆里清减了不少。 不知是到了长高的年纪,还是忧思太多。她本来姿容清丽,可现在敷过脂粉都显憔悴,应灵毕心中有些歉意,然而到了嘴边都发不出声音。 又是一阵沉默,待到日落西山,宫人在山下撞铃催促。 应折炎终于从竹林中走了出来,他对着竹竿一通发泄,奈何技不如竹,此刻蓬头垢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好不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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