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祺煜面无表情地正了正身,说道:“父皇对于这次疫情很是牵挂,特命我过来看看, 另外户部给批了五十万两银子,胡大人、李大人拟个计划吧,用在哪,怎么花,写个折子呈给朝廷,这两年国库紧张,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还是要省着点花。” 他说完站起身,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李方义的肩膀:“李大人近来受累了,不过知人善任,才能给自己减压,不是吗?” 周祺煜自小不爱笑,外人很难从他的脸上读出喜怒哀乐,且他说话虽然云淡风轻,却不知为何,总像是带着威压,让听话的人不由心里发虚。 李方义大概听出来,他意有所指,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殿下所言极是。” “本王最近会在冀州呆上一阵,不过眼下还有些公务,先走一步,这里就有劳各位了。”周祺煜神色淡淡地扫了南星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的南星怅然若失地回到后院,看着面前小山似的恭桶,忽然满心委屈。 他不确定周祺煜方才是否认出了他——毕竟脸上都蒙着面巾,若不是亲近的人,能分出个公母就不错了。但让他郁闷的是,周祺煜之前的的确确骗了他。 黄公子?大燕朝上上下下有姓黄的皇子吗?! 南星生着闷气,一屁股坐到小板凳上,疯狂地刷起恭桶来,直到日头西斜,来福喊他吃饭,这才告一段落。 可是胃不受纳,脾不运化,又守着恭桶呆了半天,坚持没吐就万幸了,哪还有胃口呀。 南星婉拒了来福,拖着疲惫的双腿回了寝室,无论如何,先把这一身晦气洗干净再说吧。 小院的后方,有个专供后勤的澡堂,只是简易的过了头,只有几块木板颤巍巍地围着,不仅露天,还四面漏风。 眼下虽已是春天,墙外的大柳树都慢悠悠地发了芽,可是若想在幕天席地的澡堂里洗澡,就得光溜溜直面料峭的凉风,这无疑需要很大勇气。 来福这些本地长大的孩子,吃得了苦,却扛不住冻,一个个缴械投降,纷纷把澡盆挪回了寝室中。 反倒是南星,自小在水边磨砺惯了,最不怕的就是湿冷,这么一来,偌大的澡堂成了他的私人专用,热气腾腾地烧一锅水,再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烦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什么是一个热水澡解决不了的。 他磨磨蹭蹭地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一推门,险些被迎面的黑影撞个跟头。 “亲娘诶——”南星强压着惊声尖叫的冲动,好不容易安抚住三魂七魄,这才借着天上依稀的月光,勉强看清,周祺煜竟然站在对面。
第十九章 发病 “你……你……”南星“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周祺煜一脸玩味地看着他:“我怎么了?” 南星捂着胸口缓了片刻:“你来这儿做什么?” 周祺煜漫不经心道:“随便过来看看。” “看看?”南星一怔,回头瞅了瞅四面漏风的澡堂,忽然睁大眼睛道:“你看见什么了?” 周祺煜:“黑灯瞎火,什么也没看见。” “……” 污七八糟的小院有什么好看!南星越发觉得面前这位闲散王爷,分明就是有意过来拿他消遣。 忽而联想起方才在药房受过的气,竟一时间怒不可遏起来,泄愤似地说道:“这鬼地方更深露重,又满是污秽,您身子骨金贵,别被搞出个三长两短来,小民担待不起。” 周祺煜仿佛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道:“你去收拾一下,跟我走。” “跟你走?”南星诧异地睁大眼:“去哪?” 周祺煜:“去我那儿。” “去你那干吗?” 周祺煜:“住。” “……” 南星冷笑一声,瞪了对方一眼道:“黄公子,我们很熟么?” 周祺煜面不改色地迎上他的目光,说道:“天底下只有你知道我叫黄公子,我们不熟吗?” “……” 南星一贯温文尔雅,对待外人很少出言无状,可眼下周祺煜却成了他的例外——也不知道从哪来的邪火,压也压不住,反正一见对方就来气。 “殿下,您别捉弄我了。”南星开门见山道:“当初我的确救过您,可您不也给了我一千两银子吗?若说起来,咱们早就扯平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每天要刷上百个马桶,觉都不够睡,实在没精力陪您消遣,你就当行行好,放我一马吧。” 听完南星的话,周祺煜这次难得没吭声,沉寂片刻后,竟微微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路。 南星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抱着一堆换洗衣物,和他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半路,被迎面阴冷的小风一吹,方才乱窜的邪火,这才灭成了一缕青烟,很快就幻化于无了。 一旦冷静下来,他就开始后悔——刚刚对待庆亲王的态度,是不是太过分了?人家好歹是个王爷,家国天下,即便是吃饱了撑的,也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何苦受他一顿数落! “算了,”南星默默叹了口气,反正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以后尽量别再见面吧,省得尴尬。 皓月当空,撒下一片清辉,来福和几个同屋早已麻利地做起了美梦,满屋子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南星端着一盆换洗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到院子里,刚刚搓了没几下,却见一个黑影掠过,转瞬落在近前。 “没完了是吧!”他勉强压住满心惊慌,差点要张口骂街。 “郁先生莫怕,是我,温良!”对方说着,连忙燃起一个火折子,火光映照下,露出一张温和的脸。 南星诧异道:“你有事吗?” “呃……”温良面带犹豫,吞吐道:“先生方才……是不是见过我家主人?” 南星点了点头,指着后院的方向道:“刚才在那边见过他。” 温良垂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忽然单膝跪地道:“求先生……救救我家主人!” 南星一时愣住了:“救他?他怎么了?” “主人他……他……恐怕是犯了癔症,神智不清,求您务必救救他!” “……” 南星长这么大,头一次知道,原来春天的夜晚,也能寒冷得让人心里发狂。 癔病,说穿了就是精神分裂,病人明明只有一个躯壳,却要硬生生分裂出两套人格。人在犯病时,神志会间歇性消失,精神不能自控,久而久之,最终会沦为外人眼中彻头彻尾的疯子。 毋庸置疑,生病的人,生不如死。南星对此清楚的很,他真想狂抽自己几个嘴巴——眼瞎,真是眼瞎!明明把过脉的,还把过不止一次,竟然都没发现他是个病人!甚至还用那么过分的言语刺激他,良心不会痛吗? 南星一路跟随温良,在不远处一片树林掩映下,发现了周祺煜的身影。几个侍卫护在左右,却没有人敢贸然靠近。 那个原本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的王爷,如今竟像只瑟瑟发抖的幼兽,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他浑身紧绷,将头压地很低,眼神中全是恐惧,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着,脆弱得不堪一击。 南星只看了一眼,心就狠狠地揪了起来。他尝试着想要走近,周祺煜却蓦地站起身,表情顿时变得凝重,仿佛自己腹背受敌,一草一木皆成千军万马,等着他杀出一条血路。 “你们都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周祺煜纵身一跃,竟对着一片虚空发起狠来。周遭顿时草木横飞,掀起了一阵乌烟瘴气。 “殿下!” 南星担心他这样会伤到自己,情急之下不由大喊出声。 周祺煜的动作这才戛然而止,伸出的一掌骤然停在半空。他寻着声音转过身,用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盯住南星,忽而一弯,竟露出一个邪魅的笑来。 这是南星第一次见他笑,万万没想到,竟笑得让人如此心酸。 然而只是一瞬,那昙花般的笑容便消失了,阴森恐怖重新攻陷他的脸,周祺煜压低声音道:“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他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哑得好像生锈的铁片相互摩擦,南星却意外地平静下来,狠狠地摇了摇头,抬起脚慢慢走向他,轻声安慰道:“乖!没事了,没人要杀你……有我在,没事了……” 不知为何,他的话像是有魔力的咒语,竟然将周祺煜完完全全地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南星顺势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紧紧抱住道:“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人生充满意外,处处都有转折。南星做梦也没想到,在病疫馆刷了半个月的恭桶之后,他又阴差阳错地住进了庆王设在冀州的别府。 那日周祺煜犯病后,南星守了他一宿,用银针封住了身上穴位,将他从头到脚扎成了刺猬。再三追问之下,这才从温良那里,将周祺煜的身世与病情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要说起来,周祺煜贵为凤子龙孙,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可从小爹不亲娘不养,是个实打实的苦命孩子。在他五岁时,他的母亲淑妃忽然生了一场大病,随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作皇帝的亲爹又是个疯疯癫癫的主儿,满脑子被羽化飞仙塞了个满满当当,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大将军方进中实在是心疼他,便找了个理由,将他从宫里接回了方家。可是没过几天,府上来了个跛脚和尚,指着周祺煜信誓旦旦地说他有癔病,还随手塞了一个大葫芦给他,据说里面盛着一百颗药丸,发病时服用,就能暂时缓解。 方进中原本是不信的,怒气冲冲将他赶了出去。没想到和尚前脚刚走,周祺煜竟真的发起病,这才又慌慌张张派人去找,可是人海茫茫,那和尚早就没了踪迹,好在他留下的葫芦还在,赶紧取出一粒喂给小殿下,果真就见效了。 周祺煜的病来得蹊跷,发作得也蹊跷。隔段时间,就要闹上一回,可是服药之后,又与正常人无异。 鉴于他身份特殊,方进中担心,此事一旦泄露,会被常氏一党利用,这才想法设法封锁了消息。时至今日,知晓内情的人,不过身边几个。即便是太医院,也被蒙在了鼓里。 温良叹了口气道:“当年和尚留下的药,眼看就要见底,这些年,我们也在一直寻找那和尚的下落,可惜一无所获。” 南星眉头紧锁道:“除了吃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温良摇了摇头:“殿下发作时,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各地名医也看了不少,可都收效甚微。不发作时,他又和常人无异,根本无从下手。” “怪不得之前把脉时没有发现。”南星喃喃自语道。 “可是……”温良指了指一旁熟睡不醒的周祺煜,说道:“先生方才用得是什么法子?主子他明明没有吃药,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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