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崖回过神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既畏惧又不可思议:"沈……厂公,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好啊,"沈三钱拿过一旁的罗袜,半跪着亲自为他穿上,"今儿我又成厂公了。" 白青崖惊得往后一缩,旋即被牢牢地抓住了。沈三钱掌心的热意顺着脚掌娇嫩敏感的肌肤传来,烫得他心乱如麻。 他不禁想到,沈三钱堂堂东厂提督,为何在下人面前如此不顾身份?该不会……不,不可能。思及昨夜的求死不能,白青崖一个冷颤,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沈三钱真如他昨夜所说,对他一见倾心,怎么可能对自己如此狠毒?他这般惺惺作态,无非是既舍不下自己的身子,又畏惧大皇子的身份,想哄他罢了。 白青崖在心里恨恨道,等我搭上大殿下这条登天梯,必定把今日受的苦楚千百倍还给你。 沈三钱见白青崖默然不语,也不恼,对着身后的婢女一招手,从快步走上前来的婢女手中接过那件外裳,施施然道:"娘子,烦请起身,让我服侍你罢。" 既然他执意装模作样,白青崖便顺水推舟地使唤他,也不推辞,直直地站在那里等他伺候。 沈三钱看他那模样,心里明镜儿似的,一面为他系衣带,一面不住闷笑。 白青崖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厂公笑什么?" "我笑娘子可爱。"沈三钱最后为他扣上玉带钩,"娘子单纯娇憨,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白青崖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昨夜沈三钱只听他的回话便能听出他是否撒谎,眼下是不是也真能看出他心里想的话? 沈三钱见他真去遮自己的脸,再也忍耐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白青崖被他笑得气急败坏:"厂公只会争一时口舌之快,你倒是说说,我方才在想什么?" 沈三钱靡丽的脸庞上尽是未散尽的笑意,端的是殊色无双。他压低声音,暧昧地说:"我若真的猜中了,娘子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若真的看出他方才在想什么,怎么可能还会如此开怀?白青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动了一下,不甘示弱道:"那厂公若猜不中,是否也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这个赌局从开始便是不公平的——是否猜中,全凭白青崖做主。若他执意说没猜中,沈三钱也没什么办法。 可沈三钱全不在意:"自然可以。"他毫不在意白青崖的如临大敌,还有闲心问随侍的婢女,"云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云妆——便是那位捧衣的大丫鬟,在旁边看得大气都不敢出。督公府里每年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太多了,她由衷地恐惧因为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丧命,可沈三钱没发话,她又不敢退下,只能把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耳朵也堵上。闻听沈三钱传唤,她才慌忙掏出一个双鸳鸯白玉盒,双手奉上。 沈三钱将这盒子拿在手中,才轻轻凑到白青崖耳边说:"娘子方才在想,以后有机会便要杀了我。" 白青崖惊骇地后退两步,白着脸看着沈三钱,反驳都忘了。 沈三钱笑道:"看来我猜对了。" 白青崖这才艰难地说:"不……我、我其实没有……"他说不下去了。自己方才的反应便是铁证如山,再在沈三钱面前狡辩也是白费功夫,不如不说。沈三钱的心性究竟是怎样扭曲,才能明知眼前的人要杀自己,还能与之耳鬓厮磨,演这些鹣鲽情深的戏码? 沈三钱看他脸白得厉害,反而宽慰道:"娘子不必紧张,昨夜咱们新婚之夜,我高兴昏了头,要娘子要得狠了些,娘子使些小性子也是有的。" 他打开白玉盒的子母扣,从中取出一枚绢花。我朝簪花之风盛行,男子亦爱在衣襟发上簪花,以示风雅。然而与别个绸缎丝帛所制的绢花不同,沈三钱手上这枚由金线密织,又以鸽血石点缀,无比华贵精巧。 白青崖只觉耳边一重,是沈三钱将那绢花簪到了他的鬓边,随之落下的还有他轻轻的吻:"我想娘子答应我,簪着这朵花离开。" ---- 悲报,要考试了,接下来可能不能日更了
第15章 稚子 沈三钱没有出来送他,白青崖鬓边簪着那朵金丝绢花,跟着云妆穿梭在督公府的院子里。 与卧房的富丽不同,沈三钱这院子修得极雅致,亭台假山错落有致,不知种的什么珍奇花卉,在秋日里依旧开得妍丽,甚至引了一汪活泉穿行其中,水汽蒸腾,美如仙境。 白青崖却无心欣赏美景,只觉得心乱如麻。他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单看这座府邸的后花园走了一刻钟尚未走出去,几乎有白府三倍大,便知一定建得违制了。沈三钱一个宦官,府邸比起亲王宅居亦不遑多让……且方才路过正堂时,见上悬一块御赐匾额,书道"心迹双清",足见权势气焰之盛。 这样一个权臣……如果当真想要整治他,可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吗?虽然方才沈三钱瞧着并未动怒,但只观他在床上的喜怒无常,焉知没有在心里狠狠记他一笔? 身上还残留着昨夜的疼痛和恐惧,可刚醒来时盘桓在心头的想报仇的勇气和欲望已经消失殆尽了。他甚至不敢告诉褚容璋昨夜发生了什么——若是褚容璋不欲为他得罪沈三钱,或者更坏,褚容璋为拉拢沈三钱,直接将他送到沈三钱床上,那岂不才是真正的弄巧成拙,大大的不妙?毕竟太子未立,褚容璋若有心争位,沈三钱手握东厂与锦衣卫,是绝好的助力。 白青崖越想越觉得有理,为今之计,绝不能与沈三钱撕破脸,只能讨好了褚容璋,谋得一官半职,自己手中有了权力,才能保全自己。褚容璋瞧着温润如玉,不像沈三钱那般城府深,又念及恩情,想必不难相与。 权力……他这一生被至亲背弃、受人欺凌,皆是因为无权无势,他一定要往上爬,爬到众人仰望的高位,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白青崖想得入神,没发觉已行至门口。一直默不作声引路的云妆停了下来福了福身:"公子,请从这里出去吧,接您的车已等了许久了。" 白青崖对她点了一下头:"多谢姑娘了。" "不敢,公子客气了。"云妆又是一礼,退下了。 * 门口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牵着缰的车夫相貌平平,瞧着却很精干,见白青崖出来,问:"敢问可是白侍郎家的公子?"见白青崖点头便不再多言,引他上了马车。 车帘掀开,端坐其中的正是褚容璋。 他今日衣着格外素净,一身青色外衫,玉簪束冠,如芝兰立于庭前,倒不像金尊玉贵的皇子,反而像一位寄情山水的隐士。 白青崖看惯了沈三钱的艳丽,乍一看这样的褚容璋,竟有神思为之一清之感。 待白青崖坐稳了,马车缓缓行进,褚容璋才开口:"没受什么委屈吧?" 白青崖感激道:"劳殿下关心,昨夜事毕后原该在北镇抚司住一夜,厂公怕我住不惯值房,才邀我过府一叙,都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 褚容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闭上了眼,淡淡道:"那就好。" 白青崖见他面色还有几分苍白,不安道:"殿下差个人来便是了,怎么还真的亲自来接呢?您重伤未愈,应该好好休息才是。若是因我之故叫殿下伤势加重,我真是百死难赎。" 褚容璋脸色未变,声音里却透出一股笑意:"青崖昨日拉着我的袖子恳求,我若不来,你岂不是要怕得哭鼻子了?" 白青崖双颊飞起一抹红色:"我经不得事,昨夜的场面叫我心里害怕,所以失态了。殿下见笑了。" 车马粼粼,许是走到了闹市,小贩叫卖的声音顺着车窗传了进来,褚容璋话里的情绪听不太真切:"无妨,青崖年纪还小,这也是人之常情。" 白青崖叫说得更难为情了:"我都快及冠了……不小了。" "我今年二十又七,不出三年便是而立,青崖在我面前,不就是个小孩子吗?"褚容璋睁开眼睛看着他,又一指他鬓边的绢花,"况且,如此贪玩,可知是稚子心性了。" ---- “心迹双清”是宣宗给王瑾写的,这里化用了一下 今天少更一点,感谢大家的评论,请摩多摩多
第16章 长史 白青崖呆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摸,触到一片冰凉,赶忙摘下来揉到手里:"这……厂公执意赏赐,我不敢推辞,只得敬受。但此花过于奢侈,我戴着却是太招摇了,多谢殿下提醒。" 褚容璋道:"青崖不必如此,我并无此意。你这个年纪难免爱俏些,这花鲜妍明媚,与你十分相宜。不像我所赠的玉佩,只是一件旧物,灰扑扑的,的确不得少年人的喜爱。" 听了这样的话,白青崖这下是真的惶恐了。他急得脸上的红晕都退了几分,扑上去捉住了褚容璋的衣摆:"殿下折煞臣了!玉有君子之德,殿下亲赐的玉佩更是不同凡玉,臣每每见着它便如见着殿下,喜爱钦佩不已,这朵绢花再美丽也是俗物,怎么比得上殿下的玉佩?"他一边说一边偷看褚容璋的脸色,奈何褚容璋养气功夫实在到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道,"只因为玉佩上的纹饰乃是龙纹,臣若佩了便是逾制,是大不敬的罪过,是以才忍痛摘下,贴心口放着,一时一刻不敢忘。" 褚容璋听白青崖说完了,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牵他坐了回去,叹了口气道:"我不过和你玩笑几句,倒把你吓着了,可见是我不好。这花你戴着活泼可爱,怎的摘了下来?" 白青崖自忖摸准了褚容璋的心思,想是他忌惮沈三钱势大,怕自己与他勾结,因此才暗暗敲打。且他穿着如此素简,怎么会喜欢身边的人穿得俗不可耐呢?于是连忙表示:"殿下真的误会了。厂公一片好意,我不忍辜负,更不想让他觉得我无礼,为殿下树敌,这才戴着绢花离去。实则我多年清贫,本不爱这些金银之物。" 白青崖无礼,却会为褚容璋树敌。褚容璋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觉得十分有趣,笑了一阵未接话,转言道:"沈督公目下无尘,不想倒是和青崖投缘。" 白青崖微僵:"大约是沈大人敬慕殿下,因我有幸救了殿下,才对我高看几分罢。" 褚容璋又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白青崖松了一口气。虽然褚容璋并未如何疾言厉色地盘问他,但这一番对话下来,他背上竟出了一层薄汗,所幸最终还是糊弄过去了。 他早该知道沈三钱不怀好意,怕是昨夜听到褚容璋说今日会亲自来接自己,才又是为自己准备盛装,又是赠花,都是做给褚容璋看,想着离间他们二人罢了。 若是自己失去了褚容璋这个靠山,岂不是任他施为? 外面道喧嚣声逐渐远去,是马车行过了闹市,又走了约半个时辰,才到了白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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