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公子, 周七公子真心十分仰慕你。” 店家是收了钱, 所以为周七公子好话说尽。 思及在云苍山上时,书院里的弟子都说周七公子等他许久, 见是不能来, 而家中又向叶氏要人,这才无奈离去。 既然这人真的非见他一面不可, 林落叹了口气。 “好,你与他传信吧。” 清河恰在他自桑水去东郡的路中,只是若要从清河过还需绕路。 不过现下才十月初,从清河绕路而去也来得及。 至于去赴宴定会碰见许多文人佚客,以及洛阳与清河相邻…… 虽然听闻裴云之已然回了大景,但想来应在建业。 裴云之一向不喜这般雅集宴饮,定不会在此,那些文人佚客与裴云之应该也没什么交情。 无碍的。 * 小雪时,裴云之回了洛阳一趟。 彼时裴氏主母生辰,裴氏主宅便十分热闹,大小世族都来人祝贺。 宴饮间觥筹交错,见裴云之也在,不少人意欲敬酒,却被置之不理。 无人敢怒,便是连裴夫人见状,也未多说。 唯裴父轻瞪裴云之一眼,再与人揖礼:“大人见谅,犬子教导无方。” “哪有,裴太尉为天子近臣,是我冒犯了。”那人怎敢怪裴云之,只讪讪笑了两声,转开话:“从前常见裴夫人身边跟着二郎君,怎的今日裴夫人生辰,却未见裴二郎君?” “怀川他……不提也罢,玩心未收,至今还未寻见他踪影,不过两月前他倒是早早送来了贺礼。”提及裴怀川,裴父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引着人离开作宴的堂中:“是一套暖玉案和暖玉垫,真是触手生温,还送来许多补气的药茶饼,大人远道而来路途奔波,可一定要尝一尝,请随我来内室。” 已有一人在裴云之面前吃了冷脸,虽其人家族并不及裴氏,但毕竟此人是宗正。 裴云之也是一点面子也未给。 这下哪儿会有人敢去招惹。 而裴云之对此并未在意,只跪坐桌案前,垂眸饮茶。 直到裴父彻底离开,周遭相邻食案前的人也都借与旁人攀谈而离开,裴云之才放下茶盏。 眼底是一片夜色,松开杯盏的手顺势落在案上点了点。 身后侍从立刻上前。 满珧弓身附耳,只听裴云之问:“他还是不肯说吗?” 这个‘他’满珧知道指的是谁。 此番将人秘密带回洛阳还隐瞒着寻人许久的裴氏,虽不是他做的,但满珧仍旧有些心虚此事。 没成想裴云之就这般在裴氏主宅内毫不在意地询问。 抹了抹额角汗珠,满珧道:“长公子,二额……他、他不说。” 这些时来不管是饿着还是抄书抑或是刑讯,无论如何,裴怀川就是不说。 好端端的人囚着折腾得消瘦极快,谁也没料到自幼锦衣玉食的裴怀川会坚持这么久。 来洛阳那日裴云之没耐心了,便只让人继续去审。 他没再询问一句。 直到今日。 许是裴父的话引人记起了裴怀川。 “不过二公子让我带句话给长公子……”满珧有些踟蹰,不敢说。 因为实在是太冒犯了。 话落,看着裴云之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杯沿,满珧知道这是不耐烦了。 “二公子说……说让长公子不要再找了,既是与少夫人两不同心,便此生不用再见……” 满珧说着这话的牙关都在颤,他唯恐裴云之会因此盛怒。 却不料,裴云之很平静。 薄红地唇启合,他只吐出冒着寒气的话:“那他便与落落两心相同么?不知天高地厚。” 似是平静海面下的暗潮汹涌,是足以搅碎任何陷落的船只的狠厉。 “额……长公子,那还要再罚吗?”满珧顺势问。 他心里不免为裴怀川捏了把汗。 也不知这回惹恼了长公子,这二公子还能不能活下来。 “不用再罚。”裴云之起了身:“把他送去老宅,请祖父好好教导他。” 说完,裴云之便起身离开了这喧闹的地方。 “是。”满珧也领命离开。 离开主宅回到裴府,踏入院中屋舍。 屋内还是两年前他们离开洛阳之时的模样。 但此时不同的是,那个会甜甜唤着夫君的人不在。 掀衣坐在软塌上,其上案几有三张薄纸摊开在一方托盘中。 字迹是如出一辙。 飘逸的笔锋,翩若惊鸿。 这是裴云之放在这里的。 明明不想看,可都是属于林落的痕迹。 尤其是其上一张中一句“期与君相许”。 这是连他都未曾拥有过的、属于林落的情书。 现在他手中,好像从中窃得一丝痕迹,属于了他。 如果忽略这是从裴怀川的行囊里搜出来,且其上写着‘郎兄非良人’的话。 他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招惹林落如此厌恶。 是身份吗? 是如若脱下便如剥下一层皮的身份吗? 旁侧半张带着烧痕的信似乎也在验证,就是。 三张信笺,唯有一张“思芳楼见”是给他的。 其实也不算给他的。 那也是属于裴二郎的东西,而他握在手里,如同炽热的火焰将他指尖吞噬。 尖锐刺痛划得鲜血满手,却不想放开。 紧紧攥着这些纸,他忽然起身,在桐木柜中取出了那日桂花林里才倒出一些的酒坛。 常见酗酒之人是为忘忧,甚至能在梦中达成一切所求。 从前不屑这般不切实际之人,如今他却握着纸张,妄想凭此入梦。 属于小人儿的字迹在旁,酩酊大醉后一定会是个美梦。 是吗? 烈酒一盏盏,带来的是去往姜国前徐清凌在琼州与齐羽玉说的那番话响在耳边,连带着自北地回来后侍从呈上来的半截铜盆里未烧完的信笺不知何时被窗外微风送至他面前。 不想相信,但似乎又不得不相信。 分明一切进展都那么顺利,可偏偏人却不见。 那日自北地回到建业,温匡寿为他设宴,他未去。 只匆匆饮下温匡寿身边人递来的接风酒,便转身向府邸而去。 可在府门口迎接的侍从们并未因他归来而面露喜色,全都跪在了地上。 在门口也没见到熟悉的小脸,那在想象中会扑进他怀里、翘着眼睫说想他的人,不在。 似乎有所预感,心如坠入沉冰古潭。 冷得他少见战栗一瞬。 但许是他想多了。 “落落今日可是不舒服?” 眼神转了一圈没看见人,裴云之问侍从。 不知为何,裴云之感觉自己说话时,右边眉毛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长公子,郎君他……年前便失踪了。” 满府侍从不敢说,终还是满珧站出来,惨白着脸敛目垂眉说着。 声音不大不小,但在裴云之耳里却是掷地有声。 没人会骗裴云之的,没人敢骗,没必要骗。 只是…… “失踪,是什么意思?” 很浅显易懂的词,裴云之却仿若一岁稚童,问了一句。 “长公子离开第二日,一个自称是银楼店家的女子来给郎君送簪子,我们还以为是长公子为郎君定的,于是他们说要去房中看着铜镜试试时也没拦,然后……然后两个人就都不见了。” “那时我随侍在郎君身边,但一进屋那店家就将我打晕了,再醒来郎君便不见了,屋中并无任何打斗痕迹,问了府中其他侍从,只道是那店家出去时也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侍从相送,应是郎君假扮的。” 银楼查过了,都说并未来裴府中送过簪子。 店家,也不是那个妇人。 在府中侍从口中问出此事的时候已然是第二日。 一日一夜,足以让人远走高飞。 而他们也不能大肆找寻。 只是一个妇人就能在满是侍从的裴府中带走林落?没人发现任何异样? 是被人胁迫……还是自愿?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一字一句都像世间最锐利的刀子,将他的心剜得鲜血淋漓,掉落着冰碴。 如今已是三月,下落不明三个月。 最好不过自愿逃离,最坏便是…… 他都不能接受。 “骗人。” 垂在袖中的手隐隐颤抖,是想要拔出剑的冲动。 但裴云之最终只是眸光冷冷,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这么久没回来,是落落生气了和你们串通起来骗我吗?” 说完,他大步向着主院走去。 只是走入,看着还保持着从前模样,却十分冷清的屋内。 什么都没添,什么也没减。 是……真的。 分明屋中在天色渐暗后就燃起了满室的烛火通室透亮,裴云之的脸色却仍旧黑得几欲滴墨。 “长、长公子,我被人打晕后醒来,就看见铜盆里这个还没烧完。” 跟随进屋的满珧想起一件事,连忙自一旁桌案上的木盒中拿出一张未烧尽的纸片。 残存的火焰没将最后一句话吞咽。 ——茑茑,可否提前离开? 其上字迹,很熟悉。 裴云之过目不忘在此刻体现。 是裴怀川。 也只有裴怀川。 茑茑。 茑茑。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唤林落。 面无表情的,裴云之坐在旁边的软塌上,就这样瞧着与离去之时毫无变化的屋内。 心中该是庆幸的。 不是与他明里暗里对立的人带走了林落,应不会危及性命。 但……为何还是胸中郁闷,眼前昏暗? 他想,这屋中灯火通明,似乎也没有让这室内多明亮几分,甚至还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或许是这烛灯太过劣质了,裴云之想,待明日,他定要追责究竟是谁采买的这些物什,又不是裴氏出不起这个钱,作甚要买这次品。 劣质的烛火熏眼,裴云之闭上了眼。 半晌,裴云之忽道:“满珧。” “长……”“吱——” 满珧的应声被推门声打断。 此时侍从们都被遣散离去,府中却并不平静。 院里火光明亮,匆匆步声赶来在寂静中十分突兀。 裴云之却恍若未闻。 他只又问还在一旁的满珧。 “落落是三月前失踪,你们为何不报?” 那时他才离开建业两日,追上他禀报此事又有何难? “是我不让说的。” 裴少辞的声音随着步声停下而响起。 也是将近三月未见,这时的裴少辞却与老宅里责罚人时的精神矍铄截然不同。 直挺了一辈子的脊背终是有些佝偻,他却仍旧声若洪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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