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誉的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等着温谦下一步的动作。他的眼中清澈,像是刚沏出来的茶水般绿叶扶疏。温谦近乎虔诚地与谢誉额间相抵,缱绻片刻,才郑重地触碰上谢誉的唇。 一时尘刹俱空去,谢誉闭着眼睛感受着温谦的呼吸,温谦也并没有加深这个吻,他们都只是在这一方天地中眷恋着对方的存在,不忍唤醒黄粱一梦。 窗外淅沥之声停歇,池荷跳雨,散珠还聚。屋檐上水珠滴落,敲打在屋内加快的心跳之上。月至中天,温谦似逃似窜地离开了谢府,谢誉维持着同样的姿势靠在桌前,烛影闪烁,他的侧脸被映得忽明忽暗。浮光掠影照满一隅,是刚才、是从前,是玉兰糕、是鎏花节,是日升月落、是惊鸿一场。 风雨停歇后的夏夜余留静谧。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乳燕雏莺弄语,高柳鸣蝉相和。心中所思万千,明月与他难眠。 须知是梦心非梦,若待因成果已成。 再经历过三场暴雨,京城已经有了秋意。 谢誉与温谦心照不宣地形同陌路。二人都没有再提那夜的莽撞与克制,只是在朝堂上在对上视线的前一刻默契地收回目光,掩饰着各自的悔意与奢想。 谢誉懊恼着当时的口不择言,他似乎把一切都搞砸了,除了那脸红心跳的一吻。兴庆帝坐在龙椅上,谢誉余光里看到皇帝的唇瓣一张一合,一字一句却都无法听进耳朵。他的目光低垂着落在温谦的袍角,避影逆行地心不在焉。 临近退朝之时,官员后面突然有声音传来:“陛下,臣有本要奏。” 兴庆帝“嗯”了一声,冯陈道:“安编修请讲。” 安东钰字字坚决:“臣要弹劾都察院副左都御史谢忧明意图不轨,欺君罔上!” 一句话如雷贯耳,给朝会上的所有人当头一棒,有人忐忑不安,有人幸灾乐祸,为首的李长治甚至面露震惊,不由自主地侧了头。 兴庆帝坐在龙椅上,冠冕在脸上投下条条分明的阴影,遮挡住眼中的情绪。他沉声问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谢誉屏息,他知道以此为由被上奏弹劾是早晚之事,当事情终于发生,他也只觉得如释重负。 能稍微揣摩圣意的人已经听出了兴庆帝言语内的不悦,乐得看热闹的人站在一旁等着兴庆年间这两届探花两虎相斗。安东钰道:“副都御史谢大人是为通阖罪臣谢安之遗孤,此人巧言令色,祸乱朝纲,陛下若听信小人谗言,于我大襄百年基业无益!” 胡靖竹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谢御史入仕虽时间尚短,却也是日日为民生殚精竭虑。况且谢大人是否为谢安遗孤之事尚未确定,若贸然定罪,恐怕只会引得百姓惶恐。” 此番言论直接将谢誉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李岱赢质疑道:“胡大人这话,岂非是说百姓要因为陛下处决罪臣之子而怨怼于陛下?” “胡大人此言差矣,罪臣之子潜伏于朝堂三年,陛下下旨定罪已是彰显皇恩浩荡,如何能因为收买民心而轻轻揭过?”安东钰恭敬地回答胡靖竹,字字咄咄逼人,“若是因为区区小善便将谋逆之心一笔勾销,那陛下莫不是要将万里江山全都拱手让给他人了?” 袁祁行过礼,上奏道:“父皇,此事兹事体大,儿臣以为不应草草处理,若父皇信任儿臣,可将此事交予儿臣主审。” “太子殿下赤子之心,只怕会为人所利用。”李岱赢道,“当初谢御史与你我二人同在王府读书,由殿下来主审,恐怕有失公允吧。” 安东钰道:“原来如此,太子殿下与谢大人有旧,怪不得先前谢御史道每道提案太子殿下都会表示赞成。” “安编修,你所言的两件事并无因果关系。”袁祁冷冷看了他一眼,“谢御史所上的奏折对于江山社稷有利,不只是孤赞同。另外,朝堂之内,有的是大人与孤有旧,孤莫非要一一驳过各位大人的谏言才能显得孤不参与结党营私?” 安东钰有着一股不畏权势的劲头:“太子殿下息怒,安某并非此意。只是谢御史现在有着乱臣贼子的罪名,太子殿下既然与谢御史有旧,此事,您还是避嫌的好。” “何为乱臣贼子?”楚国公道,“我朝开国以来,便没有罪臣之后入仕的先例。谢御史堂堂正正一路科举考来,如何能凭借安编修一人之言便轻易定罪?” “国公此言意为帮谢御史脱罪?”萧若天道,“国公从未开口帮助哪位大人求过情,不知谢御史如何能让国公如此诚心相待?” 霍明睿上前启奏:“陛下,臣已年过花甲,但仍觉应表明愚见。谢御史为人处事光明磊落,臣相信所谓谋逆皆为虚构。愿陛下严查此事,可还谢大人清白。” 卫雍晟此时开口:“霍大人说严查,卫某倒是想问查什么?谢家子身份昭然若揭,霍大人是想拖延时间,让此事轻轻揭过吧。” “卫将军说的不对。”李岱赢开口,“霍大人公私分明,如何会假公济私?” 胡靖竹不满李岱赢的尖酸刻薄,霍明睿怎么说都是当初在弈王府给他们授过课的夫子,出声道:“李侍郎如此盛气凌人,可还有半分尊师重道?” “胡大人倒是提醒我了,光德年间,霍翰林曾是谢家子的夫子。”卫雍晟轻飘飘地说,“如此看来,霍翰林的担保不能作数啊。” ---- (1)“他说他孤独,就像六年前,火星燃尽十五京省。”:改编自海子《歌或哭》,原文: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火星照耀十三州府。 (2)“须知是梦心非梦,若待因成果已成”:明·释函是《勉众》
第三十六章 禁足 胡靖竹这才惊觉祸从口出,他猛地看向谢誉,对方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自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安编修既然说谢御史祸乱朝纲,倒请拿出证据来。”元淮生道,“总不能轻易污蔑了良臣。” 安东钰道:“谢御史长相与其父母颇为相似,这是不争的事实。若需证据,谢府曾经的奴仆有人可以作证。” 谢誉皮笑肉不笑:“安编修,你若是随意拉了人来作证,谁又能得知?” 谁会傻到承认见过他带来的奴仆,便是在朝会上坐实谋逆之名,最坏的情况便是兴庆帝直接舍弃掉他这枚棋子。谢家所有人,除了他,都死在了笼城外。所以,谁又能得知? “谢忧明,你良心不痛吗?”安东钰大跌眼镜,“你为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连你谢家的人都不认了?” “安编修,你真是给谢某扣了好大的帽子。”谢誉无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安编修夸夸其谈,谢某简直瞠目咂舌。” 安东钰气得脸都有些红,“你”了半天,最终憋出来一句:“你真是厚颜无耻!你如何对得起谢安的养育之恩?谢安若知道你如此狼心狗肺,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 谢誉收起了脸上表情,直直朝安东钰看去。 “你仅入仕不到三年,便已至三品官位。如何升迁,你自己心里清楚。”安东钰感觉要被他的目光剜掉心头肉,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奴颜媚骨。” 元淮生厉色道:“还请安编修慎言。” 谢誉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他向兴庆帝行礼道:“安编修对谢某不满,尽管上书弹劾,谢某身正不怕影子斜,对自己做过的事绝无愧疚。但若安编修是因一己私欲指责陛下不辨是非,那便需要悔过自忏了。” 安东钰震惊地指着他:“谢忧明,你巧舌如簧,惯会颠倒黑白!” 朝官们各执一词,谢誉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兴庆帝,皇帝的支着头听着殿内的众说纷纭,似乎如此的吵嚷确实让他有些不耐烦。谢誉的余光瞥到温谦,那人皱着眉,拿着笏板的手用力的发白,身型却未动分毫,也没有谏言的意思。 “吵死了。”兴庆帝的声音自高位传来,“奉天殿是给你们吵架的?” 天子一怒,满堂噤声。 兴庆帝扫过他们的面容,道:“安编修在朝堂之上言语疯癫无状,言语之间涉及先帝年间的骁勇将军谢安,此事全权交由大理寺主理,安编修今日便可提审。至于谢御史。” 奉天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兴庆帝的一锤定音,有人希望宠臣跌落谷底,有人可惜才子乳臭未干。 兴庆帝沉默半晌,最终说道:“回府里呆着去,等候发落。” 众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人轻声哀叹。不论兴庆帝是否在谢誉入仕之时就知道他是谢安之子,现如今此事在朝堂之上被揭发,就代表不能善了了。可兴庆帝却发落了检举之人,对谢誉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禁足。 能得皇帝深信便是本事,宠臣就是宠臣,朝臣们为此吵得不可开交,陛下仍然把他当作肱骨之臣。 兴庆帝命一批锦衣卫在谢府门前把守,袭荣见谢誉回来,问道:“大人,怎得来了这么多锦衣卫?” “我被禁足了。”谢誉回答她。 “啊?”衔山下巴惊得要掉到地上,“大人很得陛下信任,为何会突然被禁足?” 谢誉面露难色,“这官儿也就做到这了…衔山,收拾收拾,咱们大概要去南方种地了。” 潘邵简略地跟衔山和袭荣解释完,有些担忧地问谢誉:“大人,您还有心情开玩笑呢。陛下也没说什么时候放您出去,要是那安东钰死咬着您不放,那么如何是好?” 谢誉宽慰他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安东钰是大人的人?”衔山又诧异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谢誉语气凉凉,“只不过是柳小姐略施小计,让他把心中所想给说出来罢了。” 袭荣问:“所以今日安东钰在朝会上的上奏,都在大人的意料之中?” 谢誉“嗯”一声:“算是吧,接下来就等归鸿提审完的供词了。” 衔山嘟嚷着:“他如此辱骂大人,真该死。” 谢誉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姑娘家的,讲话也没个把门儿的。” 衔山撇撇嘴,“那安东钰就是妒忌大人被陛下重用,他自诩清高,觉得名字里带个同音字就能成为朝里第二位大人…结果发现比不过,破防了,狗急跳墙,把自己比进大理寺狱去了。” 谢誉边走边道:“可能我就是招人恨吧。” 衔山还没揣摩出这话的深意,袭荣提醒道:“大人,该用药了。” 谢誉闻言,在心里盘算了日子,廿日敬的药效果然又是今天。 “门口的锦衣卫那么多,要是我们想出去请郎中可怎么办…”衔山愁眉苦脸道。 谢誉思索片刻:“只是不让我们出去,不代表外面的人进不来。这两天夜里都警醒些,府里来的人不会少。” “徐太医今早遣人来给大人送了您要的东西。”袭荣道,“已经放在书房的桌子上了。但是那药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经常用,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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