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这样的死法其实也不错,庄琔琔起码不会记恨你,你最重名声,不是吗。” 权持季的手不断地纠紧又放松,他开始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说,怪不得自从你面了圣,许家开始蒸蒸日上,你一倒台,许家就树倒猢狲散,原来这是先帝给你的补偿。前太子一被抓,你就是春闱秋闱殿试一起考,还以为你是洪福齐天,原来……原来你也是掺了水的一年之间连中三元。” “对啊,”因子虚的笑容突然就凝固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从来就不是有人爱着的人,知道我这辈子是一个磨刀石的命运。我的爹娘我的祖父爷爷就开始大肆敛财,因为他们知道,有了我,先皇会保佑他们一世荣光。我可忘不了,许家开宴,庆祝我成了一块一定会死的垫脚石。” “他们夸我大义,去他娘的大义。”因子虚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没有人爱我。我烧了许家的祖坟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我开心死了,我笑了一天,就算是身体里面还有一秋毙,我还是笑成那副不值钱的模样。” “先生,听完了这些,你还恨我吗?”因子虚眯了眯眼睛:“这样哭惨很好笑吧不过,我确实是一个笑话不是吗,我会给先生准备楠木的大棺材,愿先生在地下也可以舒服一点。” 食盒被放到狱卒嗑瓜子的地方,因子虚叼着一块荷花酥,笑意盈盈:“待会叫他们给你送进去,吃好喝好才好上路不是吗?” 权持季藏于阴影里面,因子虚看不见权持季的表情,没看见权持季的眼睛不动声色流下了一滴眼泪。 他的书生啊,好像是碎掉了。 权持季喃喃自语:“怎么会没人爱你呢?” “我爱你啊。” 可惜,因子虚背影渐行渐远,谁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第83章 狱卒提了食盒进来,草率地往稻草跺上面一扔,说话瓮声瓮气:“拿去吃吧你。” 红艳艳的食盒上面是沟槽,沟槽里面嵌入金色墨迹,墨迹组合在一起是连理的花枝,是双宿双飞的鸳鸯,看得出来,因子虚这个家伙拿食盒的时候连挑选一下都没有,丝毫不在意权持季这种将死之人的想法。 权持季面无表情,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喜还是该悲。 或许他早就知道因子虚这个家伙没什么好心思,可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他也没有想到,因子虚为了能够永绝后患,居然这么迫不及待,他们的合作还没有两天。 他以为因子虚至少会犹豫哪怕一分一秒的呢。 荷花酥的酥皮簌簌,上面盖了一个平安喜乐的大红戳子,用手指头拿起来,即使不用捏也碎了一地的渣滓,好像是刚刚出锅,里面的馅还是温热的,绵密柔软,甜得腻歪人,也就是讨小孩喜欢吧。 权持季细细品味,他突然记起,在凉都竹庐里,书生每天都会在案子边上摆放一盒点心,有时候是芝麻核桃酥,有时候是红枣桂花糕,有时候是核桃云片糕,每次书生都会把糕点在盘子上面摆放得整整齐齐,说是在糕点上面雕花也不为过。 书生说:“这个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看的,是为了展示我的风雅意趣,我的文人情操摆到这里的。学习呢,要给自己创造一个沉浸的环境,要在案子上面摆好笔墨纸砚,端上茶壶点心,准备茶宠和摆件,这样文雅的氛围才可以学下去,知不知道。” 最后的结局往往是,书生打了一个哈欠,开始若无其事地拿起糕点就往嘴里送,阿巴阿巴好不容易吃完了,一看案子一片狼藉,都是他留下来的点心渣滓,书生不耻,觉得影响到了自己的风雅,拂袖而去。 可能吃饱了就是容易犯困吧,待到权持季找到书生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沉沉睡去。 原来他从小就是一块磨刀石了,怎么还能养出因子虚这样的性子。 呵……烧包得不像话。 恨吗,不恨的,但是心脏好疼,心疼得紧了,手也抖了一下。 不知不觉,这甜得腻人的荷花酥就落了腹。 权持季也是不慌,目前乾坤未定,外面还有阳长和赵明德,没有盖棺定论之前,大理寺可以关着他折磨,却不能堂而皇之地杀了他。 他受得了任何折磨。 突然,好端端的权持季摔了食盒,手心还有点儿不稳,他皱眉看向了自己还在抽搐的手筋,却发现没有力量可以控制自己,权持季又一次被气笑了,捏着眉心上气不接下气。 力量渐渐抽尽,整个人枯木一样倒下,眼前一阵又一阵的漆黑,意识消失之前,权持季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呵,好一个不择手段的许沉今啊。 今日的这番谈话不过是为了松懈自己的注意了而已。 一只心口怎么样都捂不热的老狐狸。 权持季以为自己在和他推心置腹,一个不留意,这个老狐狸的爪子就已经抓伤了他的脖子,因子虚就是奔着权持季的命来的,还要假惺惺地在这里和权持季说说自己的身世悲惨,伪善至极。 他甚至一边要了自己的命,一边还叫自己可怜他。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权持季恶狠狠一笑。 怎么,怎么自己偏偏和这么坏的人纠缠不清。 荷花酥下了毒。 因子虚知道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把高氏的死嫁祸到权持季头上,为了永绝后患,因子虚决定让权持季“不堪重负,畏罪自杀。” 太妙了,好一个可怜兮兮地许沉今啊。 意识消散,扩散到无边无际的不知名地方。 权持季现在恨了,恨急了。 因子虚却是如释重负。 他亲眼见了权持季把荷花酥吃了,这才心满意足。 权持季出了事情,庄琔琔理所应当要到他的男妻这里带着。 这一举动还是太危险了,阳长,葛丰正,还有赵明德。 每一个人都会成为马脚。 因子虚看向那边还伏在案子上面的庄琔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但是,大家都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现在因子虚能做的就是关着庄琔琔的耳朵。 前面躲过了阳长和戴三七,为了安全,因子虚带着庄琔琔跑到钱老这里避风头。 庄琔琔还在傻傻的:“因老板,为什么要换地方住啊。” 因子虚这个人不要脸,还可以拿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托了托自己的腮帮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家先生现在出了事情,有可能牵连到你,为了安全,我们要换一个地方,这几日要避嫌,你家先生这么高尚伟岸的人,当然也不会想要拖累别人吧。” “阳长大人和戴三七这几日也不要见了,钱老先生会照顾好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过来和我说。” 庄琔琔信服地点了点头:没错,他家先生就是这样一个道德高尚人格伟岸的人。 因子虚拍了拍庄琔琔的肩,还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已经准备好了上位:“你家先生把你托付给了我,按道理来说,我也算是你的半个爹,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既然权持季把你托付给我了……” 因子虚还没有把自己准备了好久的感人肺腑华丽辞藻说出来,就被庄琔琔将信将疑地打断了:“为什么啊,先生为什么把我托付给你啊?” 为什么不是阳长? 先生就不怕自己和因老板学坏了吗? 庄琔琔百思不得其解。 因子虚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他拿出地图往庄琔琔的眼前一摊开,伸出两根手指头指了指,上面的雄海和我们西启:“雄海和西启之间隔着百里高的崖道,还有各式各样的水江,就着这里这么难通过的地方,你猜猜看,在下在两国之间埋了多少的粮仓,这些以后都会是你的,所以你说权持季为什么把你托付给我呢?” 因子虚自豪地拍板定案:“因为我有钱。” 因老板见把人唬住了,就继续道:“权持季既然把你托付给我了,那你就要听我的。” 钱老默默地瞟了因子虚一样,因子虚却还在口若悬河:“万一你家先生死了,你还要给你家先生报仇雪恨不是?” 真的是还一个伶牙俐齿颠倒黑白。 庄琔琔却一下子就警觉了:“你是说先生可能要死?” 因子虚没什么大表情:“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节哀顺变咯。” 突然,面前的案子被庄琔琔打翻,砚台里面的墨迹倒到因子虚身上,满身的墨梅,他懵懂的揩了揩脸上的墨点,反而让墨水的范围扩得更大,在那玉白的一张脸上流下了痕迹,他低头看向了跪到面前的庄琔琔,轻轻笑了一声,温柔和煦的模样:“怎么 这么突然就跪了呢?” 庄琔琔把头一埋,膝盖抖了抖:“求因老板,救救先生。” 因子虚却是不解:“权持季就这么重要吗?” 因子虚不理解,因子虚不喜欢权持季,权持季对他来说,混账得不像话了。 一个将军,在热泉池子里面却可以对着素不相识的人上下其手,就算是因子虚长了一双和故人一模一样的眼睛,这也是叫人恼火的。 他们的合作基础实在是太薄弱,叫因子虚不相信,叫因子虚提防。 他本来就是多疑的性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沈问的前车之鉴,因子虚可没信心再赌一次所谓人心,这太自不量力。 所以说为什么呢? 为什么一无是处的权持季能拥有那么多人的尊重。 庄琔琔,戴三七,甚至尔朱勒。 因子虚把手托到庄琔琔的膝头上面,歪了歪脑袋:“你怎么知道我就救得了你家先生呢?” 庄琔琔穷追不舍:“你不是说你有那么多粮食那么厉害吗,为什么救不了,先生到底犯了什么事?” 因子虚翻了一个明晃晃的大白眼给庄琔琔看,理不直气也壮:“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吹牛。” 难道他还能再庄琔琔面前说自己有多么吊丝吗? 因子虚咬牙切齿:“我也不知道权持季犯了什么事?” 庄琔琔立刻说道:“连因老板你也不知道?” 他坚定地拍板定案:“那先生一定是被冤枉的,我们立刻去还先生清白。” 因子虚:“……” 他一下就拉住了庄琔琔的手,防止庄琔琔一溜烟跑出去找到宫墙就开始击鼓鸣冤。 庄琔琔年纪还小,身量却是不小了,这个岁数的孩子满身都是牛劲,因子虚差点被带着摔一个屁股蹲,他咬了咬牙:“要是权持季并不无辜呢?” 因子虚道:“人这辈子都要做几件错事,要是权持季不无辜呢?要是权持季手里都是无辜的鲜血,要是权持季就是这样不折手段,要是你发现权持季真的做了忤逆苍生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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