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陆扶京:“扶京哥哥,你带着赫连洲的兵马回去镇压邓烽,自可以建功立业,博得声望,难道你不想趁此机会继承大统?” 陆扶京沉默良久,然后冷笑道:“玉儿,你觉得我是卖父求荣之人?你以为谁都是赫连洲那样,为了上位可以手刃兄长的人?” 林羡玉怒道:“扶京哥哥!” “玉儿,我知道你想要天下太平,在你的想象中,祁国已经民不聊生,而北境会在赫连洲的治理下重回盛世景象,所以祁国人都会心向往之,赫连洲再南下时,祁人纷纷拜伏,拥护赫连洲为新主,然后赫连洲不费一兵一卒,就成了天下共主……是这样吗?” 陆谵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几分轻蔑的笑意,“也许他可以做到,也许不到十年,甚至是五年,他就势如破竹地冲过来了,但是我会和他战到最后。” 林羡玉怔怔地望向他。 陆谵望向走到门口的赫连洲,说: “哪怕战场上只剩我一个人,我也要为祁国皇室的尊严,拼死战到最后一刻。” 他又望向林羡玉,这些日子以来的压抑、嫉妒和面对赫连洲时的无能为力,全都涌了上来,他竟口不择言:“玉儿,你实在太天真了,若有一天你的愿望实现了,祁国的史书会这样记载——世子林羡玉,受北境所惑,卖国求荣,诱敌入关,致使大祁亡国。” 林羡玉往后踉跄了两步,心悸难忍。 他猛然躬身,捂住胸口,赫连洲走上来抱住他时,他下意识地推开了赫连洲的手。
第63章 林羡玉觉得有人朝着他的心口狠狠捶了一拳, 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卖国求荣,诱敌入关,扶京哥哥怎么可以把这两个词放到他的身上?他的少时玩伴、他信赖、尊重且真心相待的扶京哥哥, 竟然就是这样看待他的, 那今后的祁人呢? 这种疼,像钝刀子割肉, 比那日在西帐营里听到男替女嫁的真相,还要疼上百倍。 林羡玉捂住心口, 呼吸都变得艰难, 脸涨得发红, 嘴唇却失了血色, 身子无力地向前倒去,赫连洲再一次抱住他, 他只能一声不吭地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臂弯里。 陆扶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一瞬间,懊恼、悔恨和心疼全都涌了上来,他怎么可以说出那番伤人的话。他怎么可以为了自己那点孱弱的自尊心, 把火气全都撒在玉儿身上? “玉、玉儿!”他仓皇道。 赫连洲已经将林羡玉打横抱起。 两人视线相撞,陆扶京感受到赫连洲眼神里强烈的压迫, 他下意识低下头。 “陆谵,你到底是为国事为百姓奔波来此,还是为了你陆家的江山永固?” 陆扶京愣在原地。 他……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难道不是荣辱与共的吗?为皇室就是为了百姓, 百姓安乐,皇室才能安稳。不管是他还是三皇子坐上皇位, 都是为了维护先祖基业,难道就因为赫连洲有铁腕手段, 他就活该将山河拱手相让? 可他到底不该把怒火撒到羡玉身上。 他们一同长大,总角之交,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质疑羡玉的为人。 羡玉的心早已归属赫连洲,他们本就形同陌路,现在又被他越推越远。 看着赫连洲将林羡玉抱走,他竟抬不起头,逃避似地闭上了眼,他隐约听见林羡玉嗓子眼里泛出来的痛苦低吟,蓦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小小的羡玉一同坐在宫中学堂里,他帮羡玉抄书,羡玉就坐在他身边打瞌睡,小脑袋晃来晃去。有一次被夫子发现了,抽出长木条就要冲上来,吓得林羡玉连忙躲到陆谵身后,呜咽着说:“扶京哥哥救我!” 他自然不允许夫子打羡玉,仰首对夫子说:“玉儿还小,想睡便睡,夫子今日讲的课,晚上本王会慢慢教他。” 夫子悻悻离去,林羡玉从陆谵身后冒出小脑袋,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小月牙,他说:“扶京哥哥你最好了!” 陆谵也朝他笑。 彼时正是四月桃花开,学堂外风景如画,那时朝局还没乱,皇帝尚未昏聩,权臣还没有拥兵自重,一切都还有回头路。 一切都还没有走向破裂。 陆谵向后跌了两步,倒在桌边。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那时候就好了。 赫连洲将林羡玉抱回了后院,将他放在床边,然后就蹲到他面前,握着他的手,安抚他的情绪:“玉儿,千万不要多想,不要被陆谵的话扰乱心神,这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我们能做的,只是无愧于心。” “真的……无愧于心吗?”林羡玉的声音和身体一同发颤,他低下头,自责和懊悔交织的情绪如山呼海啸般朝他涌来。 闭上眼就是尸骨遍野的画面。 若有一天,两国兵戎相见,祁军大败,血流成河,难道这一切是他间接造成的吗? “玉儿,”赫连洲伸手抚摸林羡玉的脸颊:“我向你保证过,我绝不会造成生灵涂炭,我想要的是祁国皇室内乱,群臣无首,给我一个可趁之机,我想要的就是这样。我这一次让满鹘跟随陆谵回祁国,也是这个目的。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动兵,玉儿,这是我对你的保证,也是对天下万民的保证。” 林羡玉眼眶泛红,鼻音浓重:“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哪怕死一个祁国人,也是我的错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没有你,北祁两国就不打仗了吗?玉儿,北祁已经打了几十年,是因为你来和亲,才停战止戈。是因为玉儿的出现,才让我有了放弃武力收复龙泉州的想法。” 林羡玉目光怔怔。 “这些天我也一直在和兰先生商量今后的谋划,玉儿,陆谵有他自己的利益和立场,他是祁国的皇子,他不可能不顾及他的家族,也不能放弃陆氏的荣耀,但是千百年来有多少朝代更迭,多少世家覆灭,都是必然。” 赫连洲语气艰涩,无奈中透着酸楚:“玉儿,你若是站在他的立场想,那不管我如何做、做得再好,在你眼里都只是为了侵略你的国家,那我何必费这番功夫?” “可是……” 林羡玉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疼,连呼吸都被塞住。 他该如何迈过这道心里的坎?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赫连洲想倾身过来抱住他,可是林羡玉不受控制地往后躲了一下,赫连洲的手只能悬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 林羡玉看着赫连洲的手颓然地落在床边,心也跟着绞痛起来,他想握住赫连洲的手,脑海中又回响起陆谵的话。 “我——” 赫连洲和陆谵各有各的立场,夹在中间的林羡玉成了最没立场的人。 倒向赫连洲,是耽于情爱。 倒向陆谵,又辜负了赫连洲。 他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赫连洲了。 赫连洲能体察他的痛苦,只是淡笑着拍了拍他的腿侧,轻声说:“没事的,玉儿,一时困住而已,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林羡玉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赫连洲帮他脱了鞋,放到一边,又说:“当初我狠心逼你走,你都不走,现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听到这番话,林羡玉一阵鼻酸,但还是没有回应,他看着赫连洲让人打来一盆温水,浸湿棉帕为他净面,一双宽大的手,却小心翼翼地将他脸颊上的泪痕擦干净,生怕弄疼了他,擦完脸又出去打了一盆水,给他泡脚。 赫连洲俯身握住林羡玉的脚踝时,听到头顶传来蚊讷般的一声:“我不走。” 他在回答他不久前说过的话。 赫连洲动作微顿,刚抬起头,林羡玉就慌忙落下眼睫,赫连洲松了口气,也不忍再为难他,只浅笑道:“玉儿最乖了。” 今夜月光皎洁,从窗缝中蔓延进来,为地砖蒙上了一层白纱。 林羡玉呆呆地看着那块地砖。 赫连洲洗漱好之后没有上床,而是坐在桌边看奏折,桌上的折子就快要堆成山了,临近登基典礼,他要处理的事实在太多。从太上皇寝宫的选址、后宫嫔妃的安置、再到前朝金甲营将领的重新安排、枢密院清除了太子党之后的人事升贬、还有林羡玉想要的取消人丁税、为开通北祁的通商提前修建驿道……事无巨细,赫连洲都要一一经手。 他忙起来总是眉头紧锁,原本挺直的腰背,到了深夜时分也不免弓了起来。 林羡玉不敢出声打扰他,只定定地望着,赫连洲偶尔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望向他,他又垂眸躲避。 就这样轮番几次,等赫连洲再一次望向他的时候,林羡玉已经睡着了。 伏在床边,眼角通红,睡得很不安稳,赫连洲走过来,将他抱到枕边,替他盖好被子,然后继续批阅奏折。 直到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估摸着是四更天了,赫连洲才吹灭油灯。 他一上床,睡熟中的林羡玉就翻了个身,钻进他的怀中,一股茉莉花香扑面而来。 赫连洲没有动,只静静地感受着怀里的温软。 一日的疲惫在此刻归于月夜。 翌日,林羡玉早早醒来。许是心事太重,生平第一次,他醒得比赫连洲早。 一转头就看到赫连洲的侧脸。 他愣了愣,忽然伸出手,指尖沿着赫连洲的额头,顺着他的鼻梁、唇峰、再到下巴、喉结,如作画般描摹了一遍。 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他没有被送来北境,他和赫连洲这辈子有机会认识吗?大抵是没有的,除非赫连洲举兵南下,先收复龙泉,再剑指京城……那他们之间就是真正的血海深仇了。 他收回手,慢慢坐起来。 赫连洲在睡梦中也警觉,很快就醒了,“玉儿,怎么了?” 林羡玉摇了摇头,帮赫连洲掖了掖被角,然后从他身上翻到床边,刻意不去看赫连洲的眼睛,小声说:“我……我去找兰先生,商量一下如何应对太后的谣言。” 赫连洲知道他心中还有芥蒂,也不急着纠正,只伸手护住林羡玉的腰,看着他匆忙下了床,刚穿上外衣就开门出去。 林羡玉刚走到兰先生的房门口,迎面就撞上阿南,阿南惊讶道:“殿下,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也不知为何,看到阿南,林羡玉压抑了一晚上的委屈竟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阿南,我好累啊。” 阿南立即走上来,帮林羡玉穿好稍显凌乱的长袍,“殿下,吃早膳了吗?” 林羡玉说:“还没有,我来找兰先生。” “哥哥也起来了,正在更衣。” 话音刚落,里面传来一声:“是殿下吗?” 那声音清冽温润,让人心安。 很快,兰殊走到门口,他这些日子在阿南的照顾下,已经全然没了病容,身子愈发康健,脸色也变得红润。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5 首页 上一页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