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髻也乱了,金钗步摇珠花四散零落。 他吓得伏在地上不敢动,又怕被人踩到,只能大声喊着:“阿南,阿南!” 他隐约听到阿南唤他的声音,可是遮天蔽日的黄沙让他完全看不见阿南的身影,只看见几个长着络腮胡,身材高大,一副山匪模样的人握着长刀冲了过来。 几个人凶神恶煞,长刀直指公主的御赐皇家嫁妆,珠宝、绸缎、古董……足足有数百箱。山匪头子说:“祁国的商队到此,都是要交些买路财的,若是不从,死在荒郊外,管宰不管埋,你们可想好了!” 那人说一句,林羡玉就吓得一哆嗦。 这是、这是遇上打劫的了? 谢仲勤冲到最前面,怒吼道:“我们是祁国的和亲礼队,轿子里坐着我们大祁的嘉屏公主,你胆敢劫皇家财礼,你不要命了!” “和亲?那又如何?”山匪竟笑了一声,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往前冲。 礼队登时乱作一团。 逃窜的嘶吼和求饶的哀嚎在四面响起。 林羡玉缩在轿子旁瑟瑟发抖。 阿南也找不到,他又想找谢仲勤,可是只闻其声难辨其人,林羡玉只能留在原地四处张望,喉咙发出一阵阵恐惧的抽噎声。 风沙渐小。 忽然有一道亮光在他眼前闪过。 是一柄长刀,有一个山匪朝他走近,狞笑着说:“哟,这莫不就是公主?” 林羡玉来不及逃,就被那人抓住了头发,痛楚从头皮传来,林羡玉以为自己这次大概要命丧苍门关了。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支羽箭穿过风沙,朝着林羡玉的方向射来。 箭势如风,白羽如芒,正中山匪的心脏。 山匪应声倒地。 林羡玉僵了一瞬,眼前全是山匪的死状,他从未见过死人,平日里割伤了手都要哭两天。此刻他已失了神没了主,只一个劲向南跑。他浑身都在发抖,这生死一线的胆寒之感远甚在广明殿听到自己要替嫁时的恐惧。 不知跑了多久,又听见有山匪追上来。 林羡玉不明白礼队里有那么多奇珍异宝,这些人为什么要追着自己不放。 他何曾跑过这么多路,渐渐没了力气。 在他累到瘫倒在地之前,有人纵马而来,拎起他的胳膊,将他拉到马上。 林羡玉横趴在马背上,好不容易忍过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半晌才怔怔地抬起头,只见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玄色锦衣的异族男人。 林羡玉从未见过这样魁梧的男人,猿臂虎背,高大威猛,全身萦绕着肃杀的冷意。他的五官本就凌厉,右眼上方还有一道狰狞刀疤,一寸之长,正好截断他的剑眉,凝眸时更显野性难驯,仿佛苍生都匍匐在他脚下。他狠戾的目光透过漫天风沙,刚落在林羡玉的脸上—— 林羡玉就吓哭了。 完了,一个更可怕的山匪。
第3章 林羡玉像只奄奄一息的小羊羔,被男人横挂在马背上,胳膊和腿悬在半空,随着颠簸的马背荡啊荡,他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眼泪一颗一颗掉落在黄沙之中,瞬间消弭不见。 林羡玉呜咽着说:“我要死掉了。”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像含了沙砾,他又艰难地说了一遍。 男人并不理睬他。 他以为男人听不见他的话,自觉死期将至,便一个劲咕哝:“娘亲,爹爹,我想回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脑袋充血导致神志不清,他竟觉得马背的颠簸缓和了些。 来不及细想,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逼近,打断了他的悲绪。 一记响亮的嘶鸣声划破尘沙,骏马昂首停立,林羡玉睁开朦胧泪眼,只见一个身穿藏青色翻领对襟劲装的少年翻身下马。这少年身手矫健如燕,高高束起的黑发随风飘逸,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五六岁,五官稚气未脱,可右颊上却有一道从下眼睑至耳根的深红色刀疤,那股张狂乖戾,和男人如出一辙,叫人害怕。 林羡玉吓得连忙闭眼装死。 少年跨步上前,正欲说话,男人微微抬手,少年这才注意到马上挂着的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但看服饰绝非北境族人。 他瞬间敛眸噤声。 男人翻身下马,走到少年身边。 少年压声说:“王爷,这里的山匪已经全部解决了,经查明,他们是叛将额尔古的后裔,近几年游走在阴山关一带。” 赫连洲望向不远处的山头,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视线仿佛能穿透黄沙。 他的声音很沉很冷,“那边。” 乌力罕循着赫连洲的视线望过去,果然在山上看到一群鬼鬼祟祟的身影,时不时还有弓弩探出,他竟全然没有察觉。 乌力罕立即说:“属下这就派人过来。” “降者押回军营,违抗者不留活口。” “是,将军。” 林羡玉依稀只听见一句“不留活口”,脸庞霎时间翻作煞白,吓得身子抖如筛糠。 少年飞驰而去,男人折返到马前。 林羡玉听到他的脚步声,挣扎着起来,顶着一张惨白的小脸,支着胳膊,吃力地撑起上半身,他眼里含着怨愤的泪,看见赫连洲就咬牙切齿,仿佛有一肚子苦水亟待发泄。 “你这个——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咕咚一声掉到地上了。 赫连洲:“……” 林羡玉摔得迷迷糊糊,五脏六腑都错乱了位置。他狼狈地趴在地上,腰胯如同被人砍成两截儿,疼得他五感都湮灭了一瞬,听不见声音也说不出话,良久才平复如初,随后呜咽的哭声细细弱弱地传出来,他又哭了。 这回除了惊恐,还有数不尽的委屈。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伤? 在家中时,爹爹和娘亲成日围着他转,嘘寒问暖,生怕他磕了碰了,哪怕小小风寒也要请京城里最好的郎中替他把脉问诊。 思家的情绪无限蔓延,几乎要将他吞没。 也不知哭了多久,林羡玉逐渐缓过神来,他抽噎着睁开眼,只觉眼前红茫茫一片。 他被自己的红色大氅盖住了,像是躲在一片龟壳之下。 他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仔细地分辨大氅外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觉:自他摔下马后,男人再没开口说过话,四周静悄悄的。 难不成……已经走了? 以为他摔死了,便弃尸荒野? 林羡玉心中一喜,如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大氅一角,不见男人的身影。他重重松了口气,心想天可怜见,终于有可趁之机离开此地。于是他敛声屏息,缩在大氅里,偷偷地、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行。 一旁的赫连洲就看着眼前这只红毛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前挪动。 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林羡玉爬着爬着,忽然感觉到一束寒光掠过头顶,刹那之间,一个混铁精钢制成的尖锐枪头精准无误地插在他的两手之间,枪头刺破棉氅,深陷黄沙,拦住了他的逃窜之路。 那枪头离他的手只有一寸距离! 林羡玉吓得一动不动,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最后尽数化作惊恐的泪水。 他刚要哇声大哭,旁边传来一声冷冷的: “不许哭。” 林羡玉立马收住。 收着收着,最后还是收不住。 “呜……”细碎的呜咽声从大氅里冒出来。 林羡玉攥紧拳头。 这简直不是委屈了,是耻辱。 他即使不是嘉屏公主,好歹也是沐皇恩袭爵位的世子殿下,京城里谁见了他不得拜揖行礼,敬之如宾?如今在这荒无人烟的漫漫黄沙之中,他竟像只蝼蚁,被人肆意凌辱。 士可杀不可辱! 林羡玉再也忍不住,霍然掀开大氅,正对上赫连洲打量的目光,他吓得一哆嗦,怕到极点反而有了点视死如归的气势,两只手紧紧抓着錾金枪,仰面望向赫连洲,破罐破摔地喊:“你这个山匪,你要是敢把我杀了,祁国不会饶过你的。”说罢,眼泪又哗啦啦下来。 赫连洲不自觉移开视线。 虽然他常年待在军营与男人为伍,但也不是没见过女人,草原女子都是飒爽刚烈、有泪不轻弹的,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爱哭的人。 还哭得梨花带雨,让赫连洲心烦。 他欲伸手去拿錾金长枪,林羡玉以为他要杀自己,慌乱中紧紧抱住长枪杆,一边魂飞胆颤,一边装腔作势地吼:“你别过来!” 明明是对方的兵器,此刻却莫名成了他的救命稻草,简直胡搅蛮缠。 赫连洲眸色一凛,威压之感瞬间袭来。 林羡玉止不住哆嗦,却还要回瞪他,可眼角和鼻尖都是通红的,装不出凶,却在手忙脚乱中不小心割到了自己的手。 “嘶——”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从指尖末梢炸开,他呆了一瞬,眼里迅速盈满眼泪。 赫连洲瞥见他的泪,低头看了一眼他指尖的伤,那创口不细看根本看不见。 赫连洲不耐烦地说:“不许哭。” “凭什么不让我哭!”林羡玉背对着赫连洲,一屁股坐下,抱着长枪不撒手。 赫连洲抓住錾金枪就要往外抽,林羡玉大惊失色,再次用力抱住,就是不撒手,还用两只脚交替地蹬赫连洲的腿。赫连洲愈发不耐,一低头却看到狼刻枪头已经划破林羡玉的大氅,刺啦一声,接着又划破他的衣裳,露出他肩头小片如羊脂玉般的皮肤,白得晃眼。 赫连洲愣了一下,倏然松开枪杆。 林羡玉自以为大获全胜,忙朝着反方向爬了几步,对男人的反常毫无察觉。 他找了个小土坑坐下,抱着长枪发抖。 过了一会儿,见男人没动静,他也累了,就开始怔怔发呆,他想:阿南还活着吗?他能找到我吗?我得和阿南一起离开这片大漠。 好饿啊,我的体力快用尽了。 他可怜巴巴地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男人没注意到他,自顾自地将马牵到一边拴好,男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玄色窄袖锦衣,仍能看出魁梧的身形。林羡玉从没在京城里见过这样壮硕的人,身躯里几乎能塞下两个他,哪怕是祁国最骁勇善战的骠骑将军,也远不及这人。 林羡玉看得阵阵发怵。 这人抓着他,和雄鹰抓着小鼠有何区别? 他紧绷着身子,等着男人来夺枪。 可是许久没听见脚步声。 男人拿出一卷舆图,正低着头查看,片刻之后,他将袖子挽在肘上,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臂,从马背上拿了一物,抬手朝空中射去。 砰的一声。 林羡玉仰头望。 那响箭登时破雾穿云,又在半空炸开。 火光渐消,响声回荡在大漠上。 十几里开外的乌力罕听到动静,忙催促一旁的纳雷:“殿下喊我们过去,快点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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