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语安被金创药刺激得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她将步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道:“我原以为逃亡途中掉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它。” 她又将步摇递还给刘鸢,继续解释道:“……家中出事那日,我于宫中被师父救走,半路遇官兵追赶,追兵赶得急,师父便匆忙中带我在此处躲藏了半日,才免于被发现。” “怎能免于被发现?”廿信皱眉道,“虽然此地看着邪门,但也有无所畏惧的,官兵查得严了,硬闯并不是难事。” “携带玉牌,在香坛供上三柱香,能打开通往地下的路。”叶语安望向香坛,说,“我以为只有手持玉牌才能打开暗门,当时师父便是手持玉牌,供了香,开的门。” 何书已经将道观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他伸手抚上道观已经有些残破的柱子,环顾四周,发出了疑问:“虽然一直听说过这里,但我一直好奇,这里为何要修一座道观,是何意?” “好像是……鬼市?”叶语安也有些不确定,“我只躲藏的那日听师父说过一嘴,既然是鬼市,应当还有其他的入口?我不知道,或许师兄知道……” 廿信抱着枪坐在一旁,叹气,道:“还是联系不上他们么……” 苏柳木黯然神伤地摇摇头,说:“毫无他法,即便通了书信,也难免会至他们于险境。此地长兮他们先前也来过,若是……” 她说到一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然声若细蚊。 道观内静了许久。 终于,廿信一拄长枪,腾地一下站起来,它眉头紧锁,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坐以待毙非我辈本性——” 苏柳木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又有些期待地看向他。 几个人都抬头望向他。 廿信远眺长安城的方向,压低声音:“这天下只要姓刘,坐在那龙椅上的是先皇,离王,还是谁,并不重要…!”
第73章 弃子 何书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了一跳:“不不不不不…这好吧!” 几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他慌张地擦了把汗,道:“无……无事。” “你说的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苏柳木亦然站起身来,她握拳置于胸口,平日里多是温柔的嗓音中激荡起了力量,“横竖不过一死,又有何惧?不若放手一搏!!” …… 林师得知医馆失火之事时,已然是两日后了。 他坐在案前,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坐得久了便有些支撑不住。他倚着软垫,靠在桌旁,捏着叶语安送来的那一封信,桌上的烛火燎过信的一角,眨眼间,那封信便成了灰烬,一松手,便消散在空气之中。 林师眉头不展。 他不知叶语安是如何寻到此处的,又费了多少功夫。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叽叽喳喳的,只蹲在墙上递来这封信,待林师一点点看完了信,她才开口问道:“师兄,你可知道观下是什么?” “是一座废弃的鬼市罢。”林师看过信后的神色不怎么好,他黯然收起信,又封好口,拿在手里。 叶语安又问:“师父可有说过,鬼市还有其他入口?” 林师闻言,摇摇头,思索道:“师父没有说过,即便是鬼市,我也是猜测的……为何这般问,此地是与师父有关?” 叶语安没成想此事蒋子道也未曾同林师说过,惊讶之余,她说:“那道观与山上一模一样,所以我猜测,此地必然与师父有关。” 林师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赞同了她的想法。突然,他右手被人猛地一拉,一个趔趄退后两步,紧接着刘景珉挡在他面前,隔开了他与叶语安。 刘景珉眉尖一挑,看向叶语安,道:“这么快就找来了?真是小看你们了。” 叶语安一反常态没有再呛他,此时有更为重要的事做,她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整理措辞,而后将目光移向刘景珉,问:“陵南王,你有没有想过……你是除离王外,大齐唯一的正统。” 这话不像能从她口中听到的,倒像是苏柳木或是廿信教她说的。刘景珉脸上诧异的神色转瞬即逝,而后那神色转变为嗤笑,他咧嘴笑起来,问:“怎么?天文道这是打算推波助澜,拥我上位了?” 他冷冷地哼笑一声,又问:“此事可与你们天文道首商议过了?” 叶语安张了张嘴,别开目光,罕见的噤了声。 林师在他身后轻叹了一声。 此事他确实是刚刚在信中得知,但那日他问刘景珉是否甘心,便也算思考过此事了。 叶语安撇了撇嘴,抛下一句:“你就只管给一个答话。” “我总要知道天文道为何选择我。”刘景珉抱臂在胸前,“王宪知选择离王,是因为他的女儿为离王正妃……” 他脸上的笑意再次浮现出来,反问道:“……怎么?天文道今日选择我,也是因为此等理由?” 叶语安听得满脸疑惑,不懂他此话何意,林师耳尖忽悄然一红。他对此倍感无言,深吸一口气,辩道:“你先前分明说,朝中重臣一向认为离王勤政爱民,王宪知也不例外。” “二者皆有。”刘景珉幽幽解释道,“但王宪知不是什么清廉之人,四大世家也没有什么勤政为民的心,所以对于王老头来说,还是离王妃的占比更重一些,至于宫中的二女儿,既不为后,也不得圣宠,自然也只是一颗弃子罢了。” “弃子……”林师倚在案前,看着那烛火苗腾起最后一缕烟,脑海中还在思考方才那段对话,他喃喃声道,“人命条条,怎能与棋相论。” “京中浮沉,人皆为棋,执棋者亦为棋。”刘景珉侧目看着他烧掉那封信,说,“你倒是谨慎,怎的?怕我将你们那天文道密信偷看了去?” 一论道天文道,他便又呛声呛气起来,不知是吃叶语安的醋,还是还在生他林长兮的气。林师长舒一口气,垂眸无奈道:“我只是怕日后此信被歹人所获,会给他们带去危险。” 刘景珉支撑着侧额,靠在桌前,说:“我以为你会跟着叶语安那丫头走。” 林师无奈看了他一眼,问:“如果我跟着她走,你会开心么?” “不会。”刘景珉想也没想,答道,“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和她走。” 林师浅笑了下,过了少顷,他才开口:“我还有一事相问。”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他看见刘景珉做了个“继续讲”的表情,于是继续问道,“你那日来长安,到底是为何?是游玩?专门调查天文道的流言?还是其他什么的……” 刘景珉抬眸微微露出些许笑意,说:“你还是想问我曾经对那龙椅有没有什么肖想,不是么?” 林师沉默了:“…………” 刘景珉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过桌角,来到林师这一侧,说:“我顶着陵南王的名号管理着岭南属地,救苦施粥,并非是我如你那般,见不得人间疾苦,菩萨心肠。” 他俯下身,靠着林师坐下。 刘景珉倾身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屋内陷入了傍晚时分,太阳方降的朦胧中,他摇摇头,说:“但我从未想过要拥帝的命。离王操之过急,但我有时也不得不认,他与王党的确有雷霆手段。” “你和你手下的天文道说要助我。”刘景珉看着林师的眼睛,吐息打在他鼻尖上,问“但你们拿什么助我?” “天文道不比往昔。”刘景珉点明得直白,“你的同僚几曾经历过官场沉浮?你手中的鬼兵本就不敌禁军,又在守城之战中已折损过半,你们以何傍身?又要以何助我?一身武艺?一腔孤胆?” “没有。”林师回看向他,回答得也直白,“你所言我无可辩驳,天文道不比往昔,但我们躲不了一辈子,离王早晚会寻到这处,此行穷途末路,避无可避,若自有一死,不若拼死一战,尚且能够斩获一线生机。” “我此意并非强求。”林师在暧昧的黑暗中对刘景珉莞尔一笑,仰头在他唇边浅浅地轻吻了下,趁刘景珉还未反应过来,撑地站起,轻声道,“我先去歇息了,晚安。” 小丫鬟提着温过的酒来时,林师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她将酒放在桌上,又点了灯,灯火映出房内通明。她看向刘景珉踟蹰了好一会,开口问:“主上,您又把林公子气走了......?” “又?气走?”刘景珉瞥着她笑了一声,“我几曾何时气过他?” 小丫鬟不信,她撅了撅嘴,说:“大夫祝福过的,林公子不能动气的,主上您少同他吵些架。” 刘景珉拾起酒壶,摇摇头,道:“他来此住上几日,魅力之大,连我府上的下人也要胳膊肘往外拐了?” “也罢。”他拾起另一壶酒,站起身来,招谷余来,将袖内的信递给他,“西北战事已定,李自离启程,十五日后,方可见分晓。” 说罢卸了外氅,随手丢在案上,抬脚向林师离去的方向走去,边自言自语,道:“拥帝唯一走对的一步便是送李自离离京......走一步算一步罢,睡觉!” ...... 还未等苏柳木一行人策划出完整的行动路线,也未等李自离的车马抵达长安,陵南王私宅的的大门却先一步被禁军的马蹄踏开。 那日林师是被由远及近的嘈杂声吵醒的,此处地处偏僻,一直以来都只有树梢头的鸟雀声扰人清梦。 睁开眼时,身侧是一反常态的空荡荡。林师抵着额头,勉强从嘈杂声中寻出谷余是否在近处的生息,未果,他想,刘景珉应是有什么要事出去了。 怎的这样吵,他拉开房门,看向守在外的小丫鬟,她有些发抖,看到林师像是抓到了救星,说:“主上天不亮就出去了,方才原本是安静的,突然就出现了这般嘈杂声,怎么办林公子,我们不会被发现了罢?” 林师这才彻底地清醒过来,他按住小丫鬟的肩膀,说:“不必慌张,你叫大家躲起来,我先去一瞧。” 小丫鬟应了声,哆哆嗦嗦地去叫人了。林师走至门前,深吸一口气,片刻后屋外的嘈杂声停了,紧接着一个声音高声道:“陵南王,你勾结天文道谋反之罪已成定数,休想负隅顽抗!放下武器,交出天文道余孽,尚可留你一具全尸!” 林师站在门前,一墙之隔,他甚至有些想笑。 几日前他这位“余孽”还在怂恿其谋反,被陵南王拒绝得不留情面。然而在离王的罪名下,早已将此无稽之谈死死地坐实了,不给人一点辩驳的机会,不过是不敢光明正大地出手,找一个借口,好堵住天下众生悠悠之口罢了。 回头向后看去,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扶上那根本抵挡不住一枪一剑的木门。 吱呀—— 他向后拉开木门,面前是禁军一队,和一个骑在马上的人,他没有见过,不认识,但从衣着能看出,他便是篡位不久的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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