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半是赶路半是炫耀,临到长阶边儿上碰见了兵部尚书,谢谦还从吹胡子瞪眼的老人家身上撸下来一块玉佩。老尚书冷哼一声:“闺女生得不错,就是爹嘛,活土匪一个!”说完老大人一甩袖子,颇不客气地走了。活土匪谢谦嘿嘿一笑,跟着过来接他的李大总管问好,李德贵一见他怀里的闺女,再见他腰带上挂的那些零碎,当即就知道那些同谢谦相熟的官员们被他碰瓷打劫了。 李大总管替那几位大人徐徐呼出一口气,朝谢谦道:“侯爷走着,陛下在明华殿等您呢。” 谢谦就这般叮叮当当抱着蓁姐儿进了明华殿书房请安,他到时圣人正吃一杯热茶,见他来了先是看一眼他怀里的大红包被,又看一眼他身上挂的那些东西,直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皇帝慢条斯理吃尽那杯茶,朝谢谦道:“你这活土匪,从湖阳一路打劫进了京城是不是?” 谢谦嘿嘿一笑:“臣哪儿敢,都是大人们自愿送的、自愿送的。” 说得这句便有御前宫女过来接过蓁姐儿的襁褓,一路抱进书房内室里哄睡去了。皇帝跟着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朕看宁禧刚生时也是这样的,一双大眼,像你姐姐。”而后他抬了抬手,李德贵便带着书房里伺候的太监宫女退了出去,只留谢谦与皇帝说话。 皇帝坐回大椅,定了一会儿后抬起眼看向谢谦,开门见山道:“朕这次传你来,是有件要事同你说。” 得了这么一句话,谢谦忙坐直了腰板儿:“陛下请讲,臣赴汤蹈火,绝无他辞。” 皇帝摆了摆手:“不是什么要你命的事儿,朕先问你,你觉得锦梁如何?” 这个问题问得谢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老实答道:“臣觉着挺好的,大长公主殿下慈爱,臣在锦梁很快活。” “那好,礼之,朕现在给你两条路走,”晨光里圣人的眼神幽深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第一条路,留在锦梁,继续做你锦绣堆儿里的太平侯爷,今日进宫权当与你姐姐一聚天伦之乐。” “第二条路,朕欲在百夷设都护府,你领旨去百夷,做朕的持节都督,朕将破虏营给你。” “异族人皆乃虎狼之徒,百夷尤甚。只是朕十年前能打得他们亡国灭种,就没打算让百夷人再站起来。你去,就替朕守着那片疆土,从定阳关到铁门关,朕要戎狄毫不敢犯。若是办得好,朕就会在你而立之年下一道圣旨——” 圣人竖起一指,慢慢指向谢谦:“封你为武安公,爵位世袭罔替。你的女儿,朕会跟着赐下县主封号。” 见谢谦眼神闪烁,他微微一笑:“这不就是你心中所想?你小子同太子是朕看着长大的,一撅腚就知道你要屙什么屎。”圣人嗤了一声,见谢谦正要点头应下,又抬了手止住他的话:“先别急着为了个县主封号应朕,再听听剩下的。” 皇帝收回手,老神在在看着他:“朕这般破例封你,想必你也知道这个选择的代价不会小,”他叹出一口气,看向书房中那卷疆土舆图,“你若是应了,谢氏子孙后代可就再不能回关内了。且自你伊始,谢氏需得代代镇守百夷,朕会赏你一块丹书铁劵作保。你,意下如何?” 谢谦少见地沉默了,皇帝宽慰他道:“都说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你并非李氏宗室,又与百夷存着血恨,朕不强求你。你若觉得不好,就当朕没和你提过这事儿,继续做你的富贵闲人就行,朕毕竟答应过你姐姐。” 听了这句谢谦摇了摇头:“臣食君之禄,得封君侯之位,理应为陛下分忧。百夷是北方大患,若有都护府震慑,再行之以教化,定能还关内太平。臣愿去,只是……只是臣的女儿年纪还小,恐受不得舟车劳顿,不知陛下此令,何时施行?” “这倒是不急,”皇帝指了指桌上另一盏茶,“朕刚与六部尚书商议此事,还未通达朝堂,都护府朕准备暂设在定阳,待你在那边稳定了,你再写一道折子上来看看是否有迁府的必要。至于何时动身,一年后罢。” 谢谦将那桌上香茶一饮而尽,他放下茶盏,在满舌头的苦涩里对着皇帝行以军礼:“臣,领旨。” ---- 小玉,是自由在招手!山高皇帝远的日子要来啦!
第75章 小轿在宫道上摇摇晃晃,行了近乎半个时辰才到了内宫禁庭。好在檀玉有一身行走坐卧的规矩,轿子落在宜福宫角门时他慢慢俯身下轿,再抬起头连半根儿发丝都没乱。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见面前宫室的角门推开一扇,走出一名穿桃红衫子白绫裙儿的年轻姑娘,那姑娘见了檀玉微微一笑:“夫人来了,奴婢姓冯,是宜福宫的惠人女官,奉娘娘命前来迎夫人入内。” 檀玉点一点头,轻声道:“有劳冯惠人。” 那女官依旧保持着那副笑容,引着檀玉随她入了宜福宫中。因着宫中妃嫔不多,谢荣妃的宫里便没有一些小妃嫔同住,她一个人掌了主位,偏殿就装点成了宁禧公主的住处。檀玉穿过中庭时依稀能看见三两秋千花树,不远处还扎着藤萝架子,显然都是宁禧的喜好。 一路上檀玉一直在想谢荣妃的容貌品性。她与谢谦是隔了房的堂姊弟,想必不是生得十分相像。只是两个人都长在武安侯府,教化怕是相似,檀玉一个人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想不出谢荣妃该生得一副什么样子,他只知道谢谦说阿姊长了一双大眼,想必合该是个美人。 就这般胡思乱想到了宫门口,那位惠人女官停在宝祥殿前廊下,由着玄关处一位容长脸儿的嬷嬷引着檀玉入了殿内。迈过大殿门槛,檀玉垂着眼神并不乱看,待到主座前止了步,自有宫人抱了软垫放到檀玉面前,檀玉跪下去行过正礼,依稀瞧得见面前一双织金裙角下绣着银鹧鸪的宫锦鞋子。 谢明蕙垂眼看向面前跪得规整的人儿,面上带了点笑。她并不是非要檀玉跪她,只是她是皇妃又是谢谦长姊,檀玉是新人初见,他跪她行这一礼是应得的。于是那头檀玉拜完,她略一点头便有宫女扶檀玉起来,再抬过椅子与他坐。 檀玉规规矩矩坐了回去,依旧是抬头不抬眼,他听上头女子笑了一声:“别那么规矩,都是自家人。我记得,你是叫……檀玉对罢?那我就叫你檀哥儿了,来,抬起眼来,让阿姊看看。” 听了这句檀玉才敢抬眼看向谢荣妃,只是一眼他就瞳仁微怔,有些意外。那主位的女子并未穿着宫装梳得高髻,他看见的织金裙角实是荣妃穿的一身长式曳撒,她一头长发扎在脑后,编成一条长辫拿着木簪子簪了,余的便再没别的妆饰。 他看这一眼,谢荣妃也同样在看他。当年她一支朱砂笔点了李氏,不为别的,就为了他们家是个清流,想着洗一洗谢府的血腥气味儿再磨一磨谢谦的性子。如今看面前的人一副温润眉眼,通身气派暖玉也似,谢明蕙就知道自己这支笔是点对了的。 她越看自己这个弟媳妇越喜欢,只觉得这么好一个人给了谢谦,实在是羊脂玉嵌进了踏脚石,埋没了。 想到这儿谢明蕙叹了口气:“从湖阳嫁到锦梁,辛苦你了。我知道府中没有主母调理许久,你一接手定是难的,只是你也别怪我那没用的弟弟,我小选入宫前没想过家中会生那样大的事儿,他又没长那颗调理家事的脑子,这么多年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不长脑子就是不长,真是难为你了。” 说完这句檀玉还没应答什么,只听后面一阵清脆铃响,自檀玉身侧噔噔跑进来个风也似的小姑娘。那小丫头叫着“母妃”一扑扑进荣妃怀里,荣妃也不叫宫人来扶,自己把身上的女儿抠了出来替她捋一捋头发,又把她的小身子摆正朝向檀玉轻斥道:“没礼貌,没看见客人?去,给你小舅父行礼。” 宁禧公主过了年已经六岁,她长得高些,同别人家七八岁的女孩一样。听娘说了一句她也不恼不怕生,抬了头睁着一双乌葡萄似的眼睛笑吟吟看着檀玉,只这一眼就让檀玉想起阿酣来。自家女儿竟当真和谢谦说的一样,一双大眼生得像荣妃,如今到了宫里一看,就连荣妃出的宁禧公主也是相像的。 那小姑娘先是笑,再是朝着檀玉见礼,口里脆生生唤了一声“小舅父”。檀玉起身避过宁禧的礼,也笑着同她柔声道:“公主万安。”说着自随行的宫人那边取来了见面礼,是一支分桃如意花钗。花片儿是拿带着粉水头玉石打的,一片片拿金银丝攒了,盈盈停了一只宝石磨的蝴蝶。这样的钗做法难得,还是谢谦从库里找出来给宁禧的,等再过几年宁禧留起头发就能戴了。 公主的随行女官接过檀玉的礼,宁禧双手拢在后面,眨着眼对檀玉道:“小舅父,舅舅一会儿就来,他说让你别急,娘这里吃的喝的都有,别饿着自己。” 宁禧玉珠落地似地噼里啪啦说了一串,口齿伶俐得厉害。檀玉越看她越喜欢,恨不得把小公主抱在怀里好好看看。荣妃摸摸她的头发,朝檀玉笑笑:“如今宫里就这么一个孩子,也甭说陛下,就是其他娘娘都惯她惯得厉害,快成了个混世魔头了。” “什么混世魔头?姐姐怎么又说咱们宁禧!” 冷不丁宫门口传来一道男声,宁禧眼睛一亮,叫了一声“舅舅”。檀玉跟着起身,却见谢谦穿着一身宦官服饰怀里抱着阿酣进来了。见了檀玉,谢谦朝他眨眨眼,径直朝着谢荣妃过去半跪着行了礼。谢明蕙懒得叫他起来,谢谦就这么半跪着抱着襁褓,让宁禧来看。宁禧没见过比自己还小的娃娃,小心翼翼蹭过去后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阿酣,谢谦指指女儿,朝宁禧道:“宁禧,这是妹妹。” 那头谢荣妃也起了身来看孩子,檀玉发现她生得很高挑,那一身金纹曳撒穿在她身上,不像是宫妃,倒像是一位女将星。谢明蕙扒拉开自家闺女,从谢谦怀里接过侄女看了看,阿酣已经醒了,她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荣妃,啵地吐了个泡泡。 逗了好一会儿,谢荣妃道:“这孩子怎么长得跟宁禧刚生下来似的,不像是姑表姐妹,像是亲姐妹。”她偏头看向谢谦和檀玉,哧地笑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这孩子是给我生的呢。” 她一笑长眉入鬓,连着眼睛都明亮起来,半点儿深宫寂寞的哀怨神情都没有。檀玉含笑看着,只觉得谢谦这个姐姐是厉害的。在这么个笼子里能活得如此恣意,她的心境并非常人能比。那边姑侄两个乐过一团,谢荣妃抱着阿酣香了几口才还给檀玉,她理一理箭袖的褶皱,朝谢谦抬眼看去:“从书房里回来甚个结果,接陛下的旨了?” 谢谦笑容一僵,显然没想到她会知道此事,他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低声道:“接了的。” 谢荣妃闭着眼呼了口气,轻声道:“跪下。” 谢谦一愣,只见殿中宫人在谢荣妃这声轻喝里均是躬身退了出去,连宁禧和檀玉怀里的阿酣都给抱走了。待殿中没了下人,谢荣妃骤然提高了声音:“我让你跪下!”谢谦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还是结结实实跪了下去,檀玉给这突变惊得怔在原地,也不知自己要不要跪,那头谢荣妃看了他一眼,抬了抬手:“檀哥儿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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