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侧目看他一眼,低声说:“不许让他进来。” 段明烛扬声道:“你去传早膳吧。” “是。” 韩卓应下,离开前,把门上的锁打开了。 沈扶听到外面已经没人了,于是想走,段明烛拦住他:“先生不用早膳了?” “不必。” “那可不行!”段明烛只穿着中衣和净袜便下了床,拦在沈扶身前。“先生本来就够瘦了,朕可不准你养成不用早膳的习性。” 沈扶低头一看,微蹙双眉:“去把鞋穿上。” 段明烛抱臂扬了扬下颌:“你都已经把韩卓赶走了,没人替朕更衣了。” 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要沈扶为他更衣。 沈扶不想理会他,转头就走,段明烛突然拽住他手腕,沈扶拧了眉,回头看他,段明烛故作威胁道:“先生若是不答应朕,朕可是会报复你的。” “哦?”沈扶收回手腕,冷冷地看着他,“陛下打算如何报复臣?” 段明烛狡黠一笑,凑到沈扶耳畔,低声说:“昨夜先生可宿在了西暖阁,若不答应朕,朕就让韩卓在朕的起居注写上先生的名字。” 沈扶:“……” 起居注是用来记录帝王日常一言一行的,平日里,后宫嫔妃的侍寝记录也需写在上面。但是段明烛的后宫至今空无一人,所以他的起居注上也从来没有过侍寝记录。 沈扶看着段明烛一副得意模样,拿着别人的把柄,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最终,沈扶还是认输了,默默给他换下寝衣,又为他穿好贴里和朝服,穿上靴子,系好玉带,戴上冠,一切准备就绪,段明烛满意之余,非要替沈扶挽发作为回报,沈扶硬着头皮让他重新梳好头发,这才作罢。 段明烛将他拉到铜镜前,看着镜中二人。 此时,段明烛一身玄色朝服气宇轩昂,沈扶一袭深红官袍道骨仙风。二人虽年龄相差些许,气质迥然,然而却同样身姿高挑,相貌出众。 “先生,你看我们像不像一对天生的……” 话音至此,段明烛突然戛然而止,望着镜子里沈扶的清冷面容,硬是把即将脱口而出的“神仙眷侣”咽了回去。 “……鱼水君臣?” 沈扶轻咳一声,不想回答这个不正经的问题。只道伺候完更衣,他的任务也完成了。 段明烛看着他的侧颜,噘噘嘴有些不满,却还是拉着他一同前去用早膳,然后前往奉天殿上早朝。 当日夜晚,李泱前来给段明烛复诊,发现他已经好了许多,沈扶也放下心来。看着他痊愈,沈扶便提出想回府,段明烛纵然不舍,但也没有理由留着他了,只能派韩卓将其送出宫去。 *** 三日后。 段明烛正在御书房里看奏疏之时,韩卓走进来,称楚酌求见,段明烛便让他把人请进来。 前些日子,段明烛要贺浔暗中调查楚王府瘟疫,以及那天遇到的宫女之事,他知道,楚酌这趟进宫,应该是贺浔调查出结果了。段明烛屏退屋子里所有的人,楚酌走进殿内,行了礼,二人这才谈起了正事。 楚酌眉眼淡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温声道:“贺浔暗中查出,那名宫女是司制局的一名绣娘,名叫盈儿。家中无父无母,五年前为了给养母治病,入宫为婢。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其他亲眷。底下的人在宫外五里的林子里找到了她的尸体,是自缢而亡。昨日贺浔去到了他养母的家里,发现的时候,也已经遇刺身亡。” 段明烛微蹙双眉,不知不觉间收紧了五指。 “刺杀之人,能看出武功路数么?” 楚酌敛眸,道:“那老妪不懂武,要解决她,只消匕首一击致命,什么都看不出来。” 段明烛神色微沉。 楚酌:“贺浔想请示陛下,是否将司制局调查一番,但是这样做的话,定然会惊动旁人。” 段明烛斟酌片刻,摇了摇头:“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先不说能否查出结果,此事恐怕是那名叫盈儿的宫女受了人指使,司制局掌事想必也不知晓。若是继续往深里查,也只能暗中调查,否则定然打草惊蛇。” 楚酌微微颔首:“臣会将陛下的话转告贺浔,如有消息,再禀报给陛下。” 想着这件事情,段明烛神色凝重。楚酌见状,不禁询问道:“听闻前些日子陛下腿疾发作,近来可好些了?” 段明烛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好多了。” 楚酌放下心来。 段明烛心里实在纳闷,又道:“那宫女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朕居然一点头绪都没有。她那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让朕闯入宁康宫,被太后骂一顿?” 楚酌沉吟片刻,说:“陛下如今是九五之尊,周围虎视眈眈。更何况,陛下与栾党不和,说不定,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陛下不得不防。” 段明烛闻言,握紧了拳头压在案上,沉声说:“对付一个栾家,朕已经够头疼了。到底是谁还想给朕找这么多麻烦。” 楚酌站起身来,行了一个揖礼:“古往今来,历代帝王哪一位不是身侧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陛下今后只消多加小心,但也不必为这些小人忧心。” 听他这一番话,段明烛倚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说得对,是朕狭隘了。” 楚酌敛眸,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至于另外一件事,贺浔倒是查出了些眉目。” “何事?”话音刚落,段明烛突然想了起来。“他查出了楚王府瘟疫的源头?” ---- ①:出自《宋史·岳飞传》
第26章 声声慢(五) 楚酌娓娓道来:“贺浔查到栾庆山名下的一处别庄里,养了不少染了瘟疫的兔子,后来又在楚王府不远处发现了那兔子的尸体。” 段明烛双眉一蹙:“栾庆山?是玄羽司做的?” 楚酌颔首:“如此看来,想必栾党的人已经知晓,是陛下将景王殿下藏在了楚王府。” 段明烛神色渐渐难看下来:“先前,栾党就一直在找明煜的下落,如今找到了,他们也知道直接要人朕定然不给,所以才会想到了这下三滥的法子。” 楚酌:“太后娘娘如今抚养着肃王殿下,她的目的无非就是让肃王坐上这个皇位。可是如今肃王年纪尚小,又是宗室所出,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栾党要把一切绊脚石全部清除。而先帝嫡出的景王殿下,就是头一个绊脚石。” 段明烛冷笑道:“下一步就是让朕册封肃王为太子,然后再想办法把朕这个绊脚石清除掉。” 楚酌敛目,又道:“如今栾党一击不中,多半还会想办法暗中对景王殿下动手。当务之急,是要确保殿下的安全。” 段明烛沉吟片刻,道:“既然栾党已经知道是朕把明煜藏在楚王府的,不妨就将他接到宫里来安置,看他们还敢不敢动手。” “不可。”楚酌摇摇头。“景王殿下先前毕竟是太子,若是安置在宫里,弄得人尽皆知,对陛下和殿下都不好。” “……你说得也有理。” 楚酌思忖片刻说:“陛下不妨先将他送出凤京府,找个栾党寻不到的地方。” “为今之计也只得如此。”段明烛轻叹。“只不过玄羽司无孔不入,想查探到明煜踪迹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酌:“所以,陛下还是需要多派些人手暗中保护。” *** 楚酌离开后,段明烛叫了韩卓来,把事情吩咐给他,韩卓马上着手办了。 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段明烛被韩卓叫醒。听到屏风外的低唤,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什么时辰了?” “回禀主子,已经寅时二刻了。奴才有要事禀报主子。”韩卓躬身道。“楚王府出事了,就在昨天半夜。” “楚王府?”段明烛皱了皱眉。“段明煜又怎么了?” 韩卓:“昨夜有刺客潜入府邸,刺杀景王殿下。” “什么?!”段明烛霎时坐起身来,“他还活着没?” “受了些伤,好在并无大碍。” 段明烛撩开床帘,问道:“谁动的手?” “没有抓到活口。从武功路数上来看,像是玄羽司。”韩卓低声答道。 段明烛脸色沉得如同风雨欲来。昨日还在与楚酌商议,栾党一击不中,还会再次出手,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韩卓细细道来:“我们的人与其交手,双方各有损伤,他们见无法得手便离开了,但是他们有人身上也留了伤,若是调查起来,倒也好查。” 看着段明烛的脸色,韩卓试探道:“主子,要不要奴才去查?” 段明烛没说话。这个时候,他不由想起数月前,玄羽司在宫外刺杀沈扶的那一次,神色不禁愈发难看。 “新账旧账一起算,给朕更衣。” 卯时刚过,十六人抬的御辇浩浩汤汤,段明烛身穿一袭玄色四团龙直身,透过御辇前半透的帘子,隐隐可见他清冷的面容。 玄羽司早早就得知消息,称陛下的轿辇正在向这边赶来,栾庆山带着玄羽司几名有官职的下属到门口接驾。 “属下栾庆山,恭请陛下圣安。” 栾庆山俯身跪地,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年轻帝王从御辇上走下来,走到他身前,他方能看到他的一角龙袍。 段明烛在他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门见山道:“马上让玄羽司二十四营的人全都出来,一个都不许少。” 栾庆山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是。” 他回头冲一名玄羽卫摆摆手,后者会意,转身进门找人。玄羽司二十四营共计二百余人,很快全部出来行礼。 栾庆山抬头小心翼翼地道:“人都在这儿了,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段明烛没回应他,而是看向韩卓:“他们伤在何处?” 韩卓恭敬道:“一个伤在肋下,一个伤在左臂。” 段明烛又转头看向那群玄羽卫:“把衣服脱了。” “……”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栾庆山也脸色稍变。 看着他们没有动静,段明烛厉声道:“听不懂吗?!” 栾庆山磕了个头,说:“万岁爷明鉴,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怕是不雅。” “哦?这么要脸面啊。”段明烛讽刺一笑。 栾庆山低着头道:“不知陛下此来所为何事,有什么差事,栾庆山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段明烛懒得跟他废话,吩咐韩卓:“挨个儿把他们衣服脱了,看看谁身上带着伤。” “奴才遵命!” 说罢,韩卓冲后面几个人一挥手,正欲上前,却被栾庆山拦下。 段明烛睨他一眼:“怎么,你要造反?” “属下不敢。”栾庆山额头上沁出汗。“玄羽司一向为陛下效力,不知有何得罪之处,还请明示。陛下执意如此,若是今日之事传到都察院,只怕对陛下清誉有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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