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游子意笑着的脸僵住,慢慢坐下,再次笑的时候多些了别的意味。 酒壶空了一半,人喝得晕乎乎的,河上滴雨了。 纪惊风起身挑开帘子走了出去,在船头站了会。 游子意跟着站在后面仰头道:“哦,下雨了。纪大人回去有人接吗?” 纪惊风转身,眼神柔软带着笑,道:“今日雨不似昨日大,我送游大人回去罢。” 他浅浅应了声:“劳烦送我回江府。” 肯爱千金轻一笑,纪惊风笑起来好看,他觉得好看啊! 游子意坐在马车里抽搐,抽抽抽,夜风凛凛,冷得发抖,酒意全醒了。 翌日,斜雨弄晨风。 江逐月跟在他后头问道:“子意你这么早就去啊,不等等乔松年吗?” “我急,先去了。”游子意道。 “一个人怎么去?”江逐月问。 游子意抖了抖袖口,扭头拍拍江逐月的脸道:“纪大人载我去。” 此人笑得放纵,笑得合不拢嘴。 ---- =
第四章 饴糖 春寒料峭,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绵绵雨啊,细细飞。 纪惊风果真一大早就来江府接他了,他站在府门,直立着将手揣在袖口里,仰面迎着青灰色的天望了半响。 侧脸微偏,斜雨从他高挺的鼻梁擦过,檐上落了一只春雀,飞起时溅了他一身的跳珠。 江逐月推开门时下了一跳,正叮嘱游子意当心春寒呢,心猛地收紧道:“纪大人。”他不确定地又瞧来他一眼,忙拉着游子意小声道:“你移情别恋了?那乔松年该何如?” 纪惊风听得真切,却没转身看他们。 落雨在青石板上滴答呀滴答地响,游子意却没压低声音:“什么何如何如?你要是喜欢他你就找他,何如问我乔松年,你在意他?” 江逐月脸色忽然苍白:“我哪里就在意他了,我若不是!我…我是担心你。”蓦地,他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好似自己把自己气到了。 “你路上小心!不送了!”江逐月把背在自己身上游子意的包袱放在他手上,扭身拱手向纪惊风道:“一路上还请纪大人多多照顾子意,逐月感激不尽。” 纪惊风颔首,微微一笑道:“自然。” 游子意看着他跨步回府走得急匆匆的背影,喊道:“江逐月你又跟我耍什么脾气?” 那人顿住脚步,又捏紧了拳头,生了闷气。 游子意再次喊他:“江逐月!” 江逐月才不会转身呢,就是生闷气,跑了回去。 纪惊风走到他身旁,顿道:“江大人待你真好。” 游子意含糊地嗯了声:“等我回来再寻他问个清楚。”他扫了眼马车,“走罢。” 正欲踏进雨中呢,纪惊风就给他撑了一把油纸伞,雨打伞头,哗啦哗啦的。 江府门前急匆匆又拐了一辆马车来,刚停稳呢里头出来一个人。无视纪惊风直直走了上前,一并躲进伞下,一动不动地盯着游子意问道:“是你跟陛下说让我去的地方县?” 游子意被他突然靠近的举动吓得一滞,随即扯起脸笑道:“还不是怕乔大人想我念我,只好带着你一起去了嘛。”笑了声,表情却不自然了。 “哦,对了,这位是新上任的翰林学士纪问大人,与我们一同去荷县的。”游子意道。 乔倬言这才扭头看向纪惊风,占了人家的伞,还打量人家的脸。 “走了。”乔倬言伸手就把人往雨里拽,“听说你昨日又被你爹扫地出门了?晚上去的哪儿?睡的哪儿?跟谁一起?”说着,他拉着游子意上了马车,声音也逐渐在雨中淡了去。 雨撞了伞面,纪惊风目视着他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游子意挣开手,掀开车帘望向外头:“纪大人?”望啊望,找了一圈人已经不在雨中了。 乔倬言将他拉了回来,放下车帘道:“你在外头瞧什么呢?你在意他?” 游子意叹了口气,随之一笑道:“乔松年,你吃醋了?”两眼弯弯,嘴角的小酒窝若隐若现,他抿嘴甜滋滋地用关节撞了一下乔倬言的手臂。 “我在水部挑了个人,你用得顺手的那位。” “监察御史?” “若是水灾严重,还得征丁,募夫,地方兵卒不够就只得从别处调过来。你一个人忙前忙后,我都替你算了,起码得征两百人。” “不打紧,去看了才知道。” “打紧,要打紧!你别不把这不当回事,一到你户部拨银的时候,你就装傻!” 游子意提笑道:“脏活儿累活儿都我来干,你跟着去干什么?”挑了眉蓦地靠近他,“干我啊?” 乔倬言推开他一脸充血,病又重了道:“你说什么胡话呢!” 游子意摊开手,将一只手比作圆形,伸出食指往里捅了捅道:“这样这样,我不介意在你下面,乔松年。” “你要闹我,我就从马车上跳下去摔死得了!” “我哪里要闹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他不害臊,乔倬言害臊了。 一路上舟车劳顿,他坐得疼了也没吭声。直到到了荷县,知县迎在前头紧张得擦汗。 前有刚迎过监察御史,接着来了个翰林学士,最后是户部工部两位大人,他心里那个慌呀。把几位大人安排住在了驿站,这才忙不停地捧了名册来等乔倬言点算人头。 “征丁三十七人,县里衙役有十二个,兵卒六十六个。整合一百一十五人,加上我,仵作,还有府上的家仆,能有一百三十个左右。”知县算了半响,才理清楚了。 “征丁可是自愿?强迫的倒给人家送回去,家里婆子娘舅的,一屋子人指着他们养活,给人多少两啊?”乔倬言问。 “衙门告示上写了,每人一天六十文。防洪修建河堤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修不好,酌情考虑,六十文应是差不多了。” 游子意扯了衣领口子透了口气,一到银子这里听得就仔细了,一边听着手指在桌沿敲着。 纪惊风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料到他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手指顿住,游子意拿起名册问那县令:“常大人家中几口人呐?” “眼下是四口人,加上一个管家,两个家仆,总共六口人。” 游子意道:“家中没有请厨子?” “唉!不瞒各位大人,家道消乏,五张嘴等着吃饭。加之这荷县庄稼屡受虫害侵蚀,水灾泛滥,不仅把粮食作物给糟蹋了,连耕田也有所损坏。实在是没有多的银子去请厨子了,所以下官家中,都是贱内自己做的饭菜。”常容时顿了顿,以为是游子意饿了,“游大人若是想先用膳,下官这就先去让他们准备准备!” “那家中一顿吃些什么呀?” 常容时道:“也就吃些时蔬,买些豆腐啊,和自家种的「菘」(1),落苏,做菜圆子,茄饼什么的。都是些乡下爱吃的食物,比不上京都的饭菜。游大人若不嫌弃,待会儿也煮一些好给各位大人送过来。” 游子意撅嘴道:“都是些素菜,一顿算下来常大人府上要花费二百文左右,即使是这样,六个人也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又翻了页,看着上边儿的名字,“一文在京都能买块饴糖,还能去彩船上喝一盏热茶,顺便听妙娘子们弹一曲琵琶。但一文钱可不管饱,十文钱倒是能去酒肆点两盘凉菜。一个募夫去河道建一天的河堤才六十文钱,让人家给你修十天半个月,换作是你,你情愿去修吗?他们家里可不像常大人家里一样,这点儿钱,怎么说都是不够的。” 纪惊风垂了眸,已经预想到他即将要说什么了,只侧耳听着他的声音慢慢再次响起来。 “至少这个数,一人一百文。” 常容时猛地惊道:“一百文!”他小小地方县,哪里养得起一百多人每日工钱一百文。且不说春季雨多,修建防洪堤坝本就已经是一项大工程,向朝廷申请的银两还未能到库,就要自己往外贴补,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来付给募夫们工钱。 乔倬言接了话:“不成,再加二十文。” 常容时一听,倒抽一口冷气:“一百二十文!” 游子意看向乔倬言,嬉皮笑脸道:“常大人啊,还不赶快谢谢尚书大人,他说他要帮你出那二十文,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啊。朝廷的银子还没拨下来,如今乔尚书就主动请缨替你解了燃眉之急,还不去备好饭菜,送来谢谢他?” 闻言,常容时哐哐两下恨不得将地磕穿,对着他俯首叩拜激动道:“哎呀!多谢乔大人!多谢游大人!此番恩情,没齿难忘啊!荷县的百姓是不会忘记两位大人的!” 乔倬言口中的话卡在喉咙里面没说得出来,吃了个哑巴亏,回头就盯着游子意那张灿烂的笑脸。 常容时高兴得屁颠儿地跑了回去准备晚膳。 前头刚走,乔倬言就站起身要回房里研究治水之策。纪惊风被晾在一旁,他根本就没打算与这位翰林学士一起治水。 游子意眼下只装了乔倬言,跟在后头只管逗他玩儿,“乔大人别是因为我刚才那番话才生的气吧?让你破费了,等回京都我还你就是。” 乔倬言走得快,上了楼梯道:“你是户部侍郎,你可比我有钱多了,舍不得花钱还叫我给你填补空缺。你那些钱呢?莫不是都让你给喝了花酒?” 游子意在后头跟着他,笑道:“吃酒倒不假,但钱可是我自己攒的。再说我拨银子,那也得要陛下开金口才行啊。这钱又不在我身上,要从京都运到荷县来,少说也要半日。何况,我看你是借题发挥,指责我在外头吃花酒罢?” 他追得快,两步就跨了上前,乔倬言听见后头轻微的呼吸声,又放慢了脚步,道:“你喝什么花酒都行,想喝便喝去,与我解释什么?”说完,再次提快脚步。 游子意道:“我看你在意这件事情我才说的。” 乔倬言停了脚步,微微轻咳两声,推开房门道:“我在意什么?” “陛下下旨差两位大人一同前去荷县治水,眼下工部尚书将主理治水的纪大人晾在一旁,不就是因为子意那日吃醉了酒,调戏了哪位纪大人吗?”游子意替他把门又推开了一些,自己抬脚走了进去。“我说得没错罢?” 木门嘎吱作响,乔倬言那脚怎么也抬不进来站在门口顿了顿道:“我看他挺好的。” 游子意定了身,转身瞅他,半响微怔道:“乔松年你就是要把我往外推是吗?”他走过来时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瞧着表面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故,他又笑了笑:“你看我像不像块饴糖?又粘牙也推不走,你不咬一口尝尝怎么知道滋味?” 乔倬言心跳越来越快,喉咙发痒:“你别这样说自己。” 说他倒贴,他还不要,游子意什么时候拉下脸不要面说自己一文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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