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圆走到架子前,沉默着伸手在已经被程岁杪腾空的第三层内里靠墙的位置摸了一下,然后侧身让开。 程岁杪凑过去,发现那后面的墙壁微微凸起,跟刚才似乎不大一样了。 原来是这样。 重点不是书架,而是书架后面的墙壁。 程岁杪看了一眼木圆,木圆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他定了定神,轻轻按压了一下那块凸起的墙壁。 原本是想找找什么机关之类的,结果只是随意按了一下,墙壁内部就骤然空出一块,里面确实安静地放着一个锦盒。 程岁杪伸手拿了出来,认出那是之前他们一起去潭蔚寺的那天,木圆取回来的东西。 “这不是那次——” “六少爷还在等你,先去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程岁杪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主子不在,安苑的下人们聚在一起闲聊打发时间,程岁杪一出现,他们立刻停了下来,统一把目光投向他,什么情绪的都有,打量审视居多。 程岁杪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站着的非常显眼的花穗,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纵然觉得不太可能,但看到花穗投向他的目光时,程岁杪不太确定了。 没时间了,不让自己继续陷入其中,程岁杪把锦盒抱在怀里,抬脚一路目不斜视走出了安苑。 外面又开始下雪,细密的小雪花落在他头顶,耳朵,睫毛上,瞬间融化。 程岁杪第一次正式考虑自己要不要接受陆岌的好意,离开这里。 虽说富贵险中求,陆岌人也很好,但在程岁杪之前的认知里,就算下人之间因为嫉妒作恶,也顶多是传些不好听的话,或者时不时给对方穿穿小鞋的程度,再不济就面对面吵架,打架,结局大多是双方都变得惹主子生厌,一起被赶了出去。 这次的事牵扯到了陆岌送给老夫人的礼物,那礼物那么昂贵,卖他几次也赔不起,对方这不仅仅是陷害,还是想让他死。 或许她知道以陆岌的心性不可能会打杀下人,顶多会因为生气赶他出去。 毕竟就算脾气再好的主子,那么用心,那么名贵的礼物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被下人损坏,总是会生气的。 而且还是在送礼物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 陷害他的人,根本没有想过给他留后路。 程岁杪想,或许连那人都没有想到,原本送礼物的环节被提前了,原本只有那些少爷小姐在,但变成了会被宾客看到的闹剧。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次陆岌还是留下了他,并不责怪他,一定还会有下一次“意外”发生。 程岁杪可以反抗小打小闹,有时候跟某些人作对,在死水一样的生活里也是有趣的存在,但这种不计后果的陷害,再多来几次,还真说不好谁占上风。 而解决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他必须比对方更狠,更不计后果,让对方怕他,才能彻底让对方死心。 程岁杪觉得有点儿没意思了。 他只是想在陆府混吃混喝混日子。 在陆岌一命呜呼之前得到他的信任,等陆岌一命呜呼之后拿着好处离开,如此单纯简单的愿望,怎么就这么难? 回到席间之前,程岁杪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表情不动声色,眼神中却全是诚惶诚恐。 “取回来了?你动作倒快。” 说话的是陆崇,他调笑似的看着程岁杪:“你也太不上心了,连六弟准备的礼物都能拿错。” 程岁杪看了一眼面上带笑温柔的陆岌,立刻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他顺势下台阶:“是,是我不上心,拿错了少爷准备的礼物。” 程岁杪恭恭敬敬地低头跪下:“请少爷责罚。” 陆岌笑了一声,“行了,回去再罚你,现在起来,别让其他人觉得我苛责身边人。” 程岁杪低头起来,献上手里的锦盒。 陆岌没接,语气仍旧带着笑意:“直接给祖母吧,她可好奇得很。” 程岁杪看了一眼坐在正位的主人公,一路低着头双手把锦盒献了上去。 看着一只苍老的手接过去,程岁杪心中不禁打起鼓来,他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陆岌没有吩咐他打开看看,他在路上有过那样的想法但最终还是压了回去。 此时此刻,这么多人都关注着,程岁杪有了一丝悔意,他刚才应该先看看那里面是什么东西的。 万一再出现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程岁杪下意识去看陆岌,而陆岌正微笑着看着今日的主人公,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移开目光时,程岁杪不小心对上了那位隋公子的眼睛,对方竟然正在看着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换了位置,此刻距离他近了许多,正坐在大少爷陆岚旁边。 隋雾面无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生气。 是因为自己没有去赴约吗? 程岁杪在心里叹气,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他恐怕一件一件解决也不能事事都做到完美,何况还有人故意整他。 他看向老夫人,那个锦盒已经被她打开。 “这是……” 她拿了出来,似乎是一幅画卷,缓缓展开,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程岁杪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
第21章 画卷 只是很短暂的停顿,老夫人眉眼立刻舒展,看起来甚至感动不已。 旁边的嬷嬷在她展开画卷时已经走上前去把锦盒接走,现在老夫人却摆了摆手,让其拿回来,重新把那副画郑重其事地放了回去。 她满怀安慰地看着陆岌,开口道:“然疏,有心了,这份礼物祖母很喜欢。” 陆岌淡然微笑,道了声“祖母喜欢就好。” 而其他人表情各异。 程岁杪也是一脸懵,当众拿出那幅画,难道不是应该出于礼节当众展示一下吗?怎么又收起来了?而且,老太太叫陆岌什么?那是他的表字?他还未满十六岁,就已经有表字了? 陆老爷见气氛不对,试图以一己之力打破这古怪的气氛。 “母亲——” “六公子送了一副什么名贵的画儿啊?我等今日没有机会跟着沾光瞧一瞧吗?” 陆予棋刚说两个字,坐在陆岚身边的隋雾就扬声开口,陆岚神色微滞,疑惑地看向隋雾,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挑起这件事。 而其他三位公子,有看向老夫人的,也有看向陆予棋的,都在察言观色。 无一例外,都没有说话。 程岁杪眼观鼻鼻观心,那幅画有大名堂,隋雾这个行为也很值得探究。 能看得出来,陆予棋在这之前对隋雾的态度非常积极。 然而隋雾这揪着不放的话说出之后,陆予棋看着他的眼神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老夫人表情微顿,“当然不是。” 她大方一笑,“是我怠慢了,得了这幅画,欣喜若狂,竟然忘了让大家一起观赏。” “相宜。” 她叫来自己的心腹嬷嬷,嬷嬷立刻递上锦盒,老夫人小心翼翼地把那幅画取出来。 不自觉地在画轴上摩挲了一下,她小心展开画卷,跟嬷嬷一起拿着,将那幅画横向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因为离得不远,程岁杪看得很清楚,画中画的是泊船夜景,像是大户人家的游船在湖中央设宴款待众宾客,人员繁杂,歌舞升平,虽是夜色,但色彩艳丽。 程岁杪虽然不懂画,但也被画中每个人生动的表情和乐在其中的动作以及色彩传递出来的积极情绪所感染。 画中情景,倒和今日有异曲同工之处。 老夫人开口解释:“这幅画,叫做《春日夜游》,出自画家柳硙,乃是亡夫当年做寿时,老妇人请柳先生屈就所作。本不是什么名画,但对老身来说意义重大。有一年家中失窃,此画被盗,原想请柳先生再作一副,但非常遗憾,柳先生去了京城没多久便作古而去,无缘再见。老身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这幅画了,没想到我这个孙儿竟然能为了我的生辰,想尽办法为我找了回来。” 程岁杪诧异地看向陆岌,当然,陆岌并没有看他,他一直看着老夫人,面上挂着十分得体的微笑。 这幅画难道从一开始,就是陆岌打算送给老夫人做寿礼的吗? 不对啊,既然一开始就打算用画做寿礼,那为什么还要放在锦盒里束之高阁? 程岁杪想不明白,而且那尊珊瑚玉又是怎么回事? 他非常确定,陆岌一开始绝对是打算给祖母送上那尊价值连城的珊瑚玉。 可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如果按原来的计划送上那尊珊瑚玉,老夫人可能不会像现在这么开心,她明显更喜欢这副《春日夜游》,陆岌看起来,不像是不知道,为什么退而求其次? 程岁杪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明白。 难道说这一切都在陆岌的意料之中吗?或者更发散一些,难道那尊珊瑚玉受损,原本就是陆岌的意思?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出门的时候就把画带上呢?还要让自己回去取一趟,那叫什么?欲盖弥彰? 如果真的在陆岌的意料之中,他之前的讶然是在演戏,那确实很厉害。 没有丝毫破绽,完全把程岁杪给骗过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陆岌转头目光在某个瞬间落在了程岁杪脸上,程岁杪短暂紧张了一下下,看向别处。 “……有这样孝顺的孙儿,是陆老夫人的福气。” 隋雾道了歉:“是我唐突了,万望陆老夫人不要介意。” 陆岚接收到了陆予棋的眼神,及时开口:“隋公子不用介怀,祖母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她刚才啊,确实是高兴得忘了。” 隋雾扫视周围陆家孙辈,笑了笑:“贵府兄友弟恭,人才济济,我家,只有我一个孩子,从来没这样热闹过,所以我说话也随意了些,请陆老夫人不要介意。” 他最后将目光投向席间正位坐着的老夫人,这是一定要得到回应的意思。 后者笑道:“自然不会,我家的孩子都没什么规矩,隋小公子也尽请随意些吧。” 隋雾这才释怀似的笑了笑,不再开口。 他靠近陆岚小声说话,跟陆岚一来一回的,这件事算是彻底过去了。 宾客之中,也有陆家孙辈的朋友们,但全都坐在客席,唯有隋雾一人中途移到了主人席,纵然中途有小小插曲,陆老爷见隋雾是有意结交自己的大公子,并没有把那事放在心上。 很快,这件事就像已经完全过去了,连客席都无人讨论,继续推杯换盏起来。 陆岌面色愈发苍白,程岁杪看在眼里,隐隐有些着急。 他给木团投去眼神,木团自然也看到了陆岌的变化,他没有动作,一直在等陆岌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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