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啊,神也好,人也罢,神明又如何,不也有着与人的相通的性?” “他们也会有贪欲,也会想着要权要名要利,要众生皆恐惧,要众生皆信服。” “神明久居高位,若是不得苍生敬仰,不懂众生悲悯,那么,不信也罢,不要也罢!” 我望着阿珂姣好清丽的面容,她正面色平静地眺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红衣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无端地,竟然觉得她是能统领万马千军的主帅。阿珂和楚回的样貌,确实相像,两人骨子里也透着相似的决绝。 她蓦地扯开话题,叫嚷着她也会看相,非要给我算算命。 她端详片刻,故作高深地说:“这位公子,我看您五官端正,天庭饱满,福泽深厚,非是凡俗之人。只可惜呐,常被痴儿疯人所缠,生而死,死而生,恨无所依,爱亦难生。但您心性坚韧,常怀悲悯,虽无力改变现状,却能处于泥潭而不染,然世事无常两难全,总有一天,要在二者间做出选择。” “您是九死一生的命数,终有一线生机,众生蔓延,恨海情天,那时的一切在您心中都不过轮回一瞥,但心有苍生之人,终究会为苍生奉上一切。” 语罢,她抬头仰视着我,虽是仰视,倒让我觉得她在俯瞰凡尘,似在看我,又似在看透了我背后汹涌而来的命数。 我笑道:“阿珂姑娘还是厉害 原来看面相和手心还能看出这么多事情?” 阿珂也跟着扑哧地笑了出声,提醒我:“公子可别再盯着我啦!楚回那小子可在后面看着呢,我可不想被他扔海里。” 我们同时回头,只见楚回就站在甲班上,那只他捡来的红鸟飞旋着落在了他的肩膀,他目光沉沉,一言不发地盯着我们的方向,大有盘算谋划着把人扔下海的气势。 我握着没吃完的瓜子,走过去顺手递给他:“吃瓜子吗?”他皱了皱眉,却凑近我掌心嗅了嗅,忽然脸色一变,捂着嘴跑去船板上狂吐了起来。 我吓得连忙追上去给他拍背,他面色泛白,血色尽褪,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样子。他将手指搭在手腕脉搏处,似是有些疑惑,呆愣地测了又测。 “是不是晕船了?”我为他擦去额上沁出的冷汗,“可要回房休息?” 他靠在我怀中沉默许久,没有回答,不知道又在沉思什么,我便直接勾住他的腿弯,拦腰抱起回房。 夜里,楚回睡得并不安稳,船行海上,终是颠簸不平,许是晕船晕得厉害,今日不知吹了多久的海风,凡人的身躯终究是脆弱,竟在夜里发起了高烧,我找了些药材正打算为他熬药时,他忽地从床上坐起身子来,要我将药材中的干姜、肉桂、丹皮和甘草都去掉。 我愣了愣,问道:“这不是补气常见的药材吗?” 楚回却又抱着被子躺了下去,蒙着头闷闷地说:“反正这些都别放。” “那样药是补气血的,不放药会更苦,我可没有甜嘴的吃食给你了。” 他却不似平日那般反驳我,甚是疲惫地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好不容易哄着喂着他喝了药,我也熄灯上床入眠,楚回虽在梦中,但似乎也能感觉到我的气息,翻了个身便贴了上来,梦中亦不老实,一个劲往我身上挤,上蹭下蹭,蹭得我窝火。他似乎在做着什么前尘旧梦,一时喊杀一时喊打,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胡话,脸在被子里闷得通红,就着月色细看,亦有些可怜可爱。 我轻轻抚摸他散落在耳边黑发,他又像小猫一样在我手边蹭了蹭,却是出声嘀咕着我的名字。 “云疆……云疆?” 我叹了口气,应了句我在呢,抱着他入眠。 夜半,我自迷迷糊糊中醒来,想探探楚回的体温,却发现身侧已空了一片,被褥还带着温热,想是刚离开不久。 我连忙披上外套,跑到甲板上,今夜的云层极厚,遮住了月亮与晚星,预示着或许明日,狂风暴雨便要来临。照明的火把已快熄灭,只剩微弱的火苗还在风中摇曳,守夜的人已经开始舒服地打着鼾,天地间一片静寂,只有寂寞的海风在低声倾诉,配合着海浪的呜咽,要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雨献上哀歌。 那只被楚回收养的红鸟落在船杆上,我望向它时,感觉它好似翻了个白眼,还没等我走近,就扑棱扑棱地飞走了。 “云疆。” 我第一次听见那人,在清醒时这样喊我的名字,我缓缓回头,他就站在与我不过咫尺的地方。 “你怎么跑出来了?夜晚风更大,你这副身躯,始终受不了的。” 我牵着他走回房间,握着那细细的手腕,感受到脆弱的皮肤下藏匿的血肉与脉搏,他的心跳声也清晰地顺着我的手指传入我的身体,在我耳边回荡。 人类的躯体,哪怕修为再高,亦是脆弱无比。 他安分温顺地陪着我回了房间,似乎有些诧异我没问他又去做了什么。 我将一直温着的药盛了一碗递给他,他嫌恶地摇摇头,表示他好得差不多了,但见我一脸冷酷,最终挣扎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药,打算喝下时又问了一嘴:“那些药材都挑出来了吧?” 得到我的肯定回答,才捏着鼻子放心喝下,一口干完,表情有些扭曲,真是难为一个医师还怕喝到苦药。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糖,塞进他嘴里,他面颊鼓了一边,有些雀跃地问我:“在哪里拿的?” “在岸上买糕点时老板娘顺手送的。”我从袖子里掏出最后一颗,放在他掌心,叮嘱他苦的时候再吃。 “那为什么一开始喂我药时不给我,苦得我做梦都是那个味道。” 他又开始得寸进尺,我反驳道:“你那时晕得哪里还能吃得下糖,药都喂不进去,还是我嘴对嘴给你喂的,一碗药,可苦得是我们两个人。” 他又露出我看不懂的笑,笑中带哀,他的手紧紧抓住桌子边缘,似在忍耐着什么。 “殿下,我又想和您说个故事了。”
第十三章 == 房中点着的蜡烛已不剩多少,燃尽的烛泪堆积在一起,还剩一点火苗在烛芯间苟延残喘,屋内唯有这一缕微弱的光,随着船在海上的起伏颠簸忽明忽暗。 我与他,就在这烛火晦明之中,无声对峙。 良久,他终于出声: “这个故事其实挺老套的,或许邻家的小儿都能说上几句,只是我亦知道些内情,便给这故事加些补充。” “不知道多少年前,那位创世神女觉着天有日月星辰,地上有山川草木,可这世间仍是空旷无比。于是她在河边揉起了黄泥团,揉出了一个个小人的模样,那些小人落在了地上便有了生命,神女怕他们孤单,便又捏了许多其他的生灵,鸟兽虫鱼,飞禽走兽,于是这大地便热闹了起来。” “可是这些生灵实在太渺小脆弱,洪灾、火灾、战乱……甚至是饥饿,都能夺走他们的生命,与此同时,大地上妖魔横生,神女高居九天之上,不忍凡人遭此苦楚,便在昆仑山上折下昆仑神树的树枝,就着瑶池之水,照着她的模样,雕刻了一个她心目中的孩子。” “那木雕落地,顿时开了灵智,有了生命。当初神女在人间每造一人,便取一粒沙作计,终而成一硕石,她便在那硕石上砍去一角,雕刻了一颗心,剩余的材料还做了一把石簪,全部赠予这小孩。神女满心欢喜,将这孩子养在座下,美金谓之鎏,日月合为明,便为这孩子赐名鎏明。” “因为身份的缘故,神女不能常临人间,她便常常将鎏明送去人间历练,斩妖除魔,平定世间之恶。” “后来的事,你我都已知晓。”楚回目光有些惆怅,灯火明灭,照得他眉眼忽明忽暗,他坐在此处,却如端坐神台。 “神女觉着鎏明天性残酷,沉醉嗜血杀戮,但她却忘了那颗赐予鎏明的心,本身就与人有关,人世间愈是被放大的贪欲执念,愈是深重的哀怨与憎恨,反应在鎏明身上只会更加强烈。要说鎏明残暴,不如说人性本就天生为恶,鎏明承载了这些膨胀的恶,在作恶与行善间反复。” “神女让鎏明在长留思过,这百年时光中的人间愈发混乱,人间万千的怨念化作了对鎏明日日夜夜的折磨。神女最终还是不忍,为救鎏明,将他打入凡尘,要他从最痛苦最低入尘埃的地方开始,体验这人世间的爱恨嗔痴怨怒,或许才能生出一颗真正的属于他自己的心。” “那么你有心了吗?你在人间历练了二十五年,你有属于你的,不是石头的心了吗?”我伸出手指,用指尖托起他低垂的下巴,要他与我对视。 他的身体抖了一抖,窗户被剧烈的海风吹开,一阵凉意袭来,那根脆弱不堪的火烛终究是熄灭了。 楚回,或许该称之为鎏明,他似乎想再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漆黑的房屋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只感到托着他下巴的手上有一点湿润,许是窗外的雨飘了进来。 “我不知道。” “当年母亲要将我打入凡尘时,我已经快走火入魔,无尽恨意与怨念折磨着我,我偷偷用石簪在自己魂魄上划了一道伤口,在人间转世时便因靠伤痕想起了一切。” “我在人间潦倒,卑微如尘埃,唯有恨意,唯有报仇,是我活下去的念头。” 楚回握着我的手,声音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可知晓为何你大哥还能活到那天?不过都是龙神为了掩饰他的计谋罢了。龙岛上灵气荟萃,但是千百年来多少修士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上面,怨气堆积成了龙神炼化魔物的好药引,他将云逾,也就是您的兄长的龙身炼化为黑蛟,以血咒为契,以傀儡为术,炼化出这东海上横行百年的黑蛟。” “黑蛟作乱,掀起百丈高的巨浪,连鸟儿都难脱,羽族常在飞往龙岛的途中被这巨浪打落,使得他们在与龙族的战争中常居于下风,龙族得以占据这岛屿千年之久。” “黑蛟为祸,掀起人间腥风血雨,乱世当道,信教之风大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却有龙神庙起了一座又一座。您的父亲真该感谢这些他最瞧不起的凡人,是他们一砖一瓦,一步一叩首地把龙族奉上了神坛。” 他目光凛凛,将这些肮脏的事情一一铺陈,似乎在等着我主动引颈受戮。 “只想问殿下,这些事情,您是当真不知情吗?还是无力反抗,便温顺地不听不闻不问了呢?” 我无法应答,因着我虽有这样的预感,却也无力改变,就像当年岛上的龙族都将灵修当作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容器时,我不愿同流,唯一能做的便是放那些跟着我的灵修们自由,可是第二天去训练场时,我亲眼见到那些被我放走的灵修被挖了灵核,血如泉涌,从胸口的洞流出,那些灵修已经死去,身体却还带着些肌肉记忆无助地晃了晃,最终倒在我的脚边,血流到我的脚边,我我承受不住地开始干呕,满天满眼都是血淋淋的一片,我听得龙神在我身后不满地出声:“我这无用懦弱的小儿子,你无能为力,无法送佛送到西,那便不要救人,不要给人无所谓的希望,假惺惺的善良只会害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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