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自是被李凤迤关闭至今的忘生,自那日李凤迤扮作凤栖去桃花巷见六王爷,借了六王爷的车舆出事当日,忘生就被引至此地,然后触动了机关再也没能出得小楼一步。 “六王爷一事,我答应让你见他,今日来,我便是为践诺而来。”李凤迤道。 “你当真肯让我见他?”忘生的语调自是激动万分,甚至有几分不敢置信,当日他接过李凤迤的字条,便以为能见到人,谁料等着他的却是机关陷阱。 “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食言。”李凤迤道。 “多谢你。” 李凤迤并未多言,只是上前一步,打开房门,然后才道:“跟我来吧。” 忘生沉默地跟在李凤迤身后。 李凤迤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走了一阵,左拐至另一间房,他按下了什么机关之后,房门关闭,然后整个房间开始晃动,竟是缓缓下沉,等沉到最底,房门打开,李凤迤才又踱步出去,忘生紧跟在后,他虽然从未到过机璜楼,但里面机关繁复,防不胜防,所以不跟紧一些,说不定又会触动到什么机关。 又走了片刻,李凤迤停下脚步,侧过身对忘生道:“前面还有五百步的距离,你自己前去吧。” “好。” “我就在这里等你,给你一刻钟,回来的时候,敲门便是。”李凤迤又道。 忘生心中疑惑,却并未多问,而是又道了一声“好”。 “去吧。” 忘生匆匆越过李凤迤,数着步数,却闻身后“砰”的一声,便有门关闭的声音,他这才明白过来,李凤迤是真的不愿见那个人,才会连他的声音都不愿听见。 一刻钟对有些人来说太短,可对李凤迤来说却足够长,尤其深陷黑暗当中之时,就更觉漫长。 他深深吸气,再慢慢呼吸,自知与那人尚有五百步的距离,可饶是如此,呼吸之间已有些费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地底下的缘故,胸口闷得不能自己,他苦笑一下,闭上眼睛尽量地调息,可不知不觉间,额际和手心却早已布满冷汗,李凤迤最终只能靠上身后的石墙,勉力支撑着似是又要开始犯病的身体。 原来,还没做足准备,要面对他,还是如此困难。 有了这一层认知,李凤迤只好认命,他会带忘生来,无非也是试探自己这几年练就下来的承受能力,谁料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当敲门声传入耳中的时候,似乎已有敲了好一阵,李凤迤从茫然中回过神,连忙将门打开。 黑暗中他看不清忘生的表情,忘生也一样看不清楚他早已冷汗涔涔的脸。 当然,李凤迤也根本没有给忘生看到他脸的机会,转身便道:“走吧。” 他连半点都不问忘生见到那人说了什么,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他不问,忘生自然也不会说,他跟着李凤迤一路出了小楼,隐约看见黑暗中树木林立,而楼外更立有一人,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重获了自由。 “六王爷这边你不用回去了,也已经回不去了,至于江山风雨楼,你想留下便留下,但你知道我的规矩,若不愿留下,离开也无妨。”出了机璜楼,李凤迤对忘生这样说道。 忘生一愣,立刻道:“我自然要留下来。” “即是如此,那你就留在凉州吧。”李凤迤道。 “凉州?”忘生顿时一怔。 “不错,这里已是凉州。”李凤迤道。 忘生愣怔不已,他明明应是在京城,却压根不知自己何时居然被带回了凉州……看来这机璜楼便如那人所说,有太多暗藏的秘密…… 李凤迤没必要跟他解释,他让忘生离开,自己却低着头半晌没有再挪动一步。 几步远的木成舟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李凤迤整个人已摇摇欲坠,他快步上前,伸手扶出李凤迤,果然见到他一张脸早已煞白,李凤迤好不容易站稳,才放开木成舟轻吐出一口气道:“没事了,别担心,也别告诉楚情,免得他担心。” 木成舟蹙眉看着他,不觉得他这副模样回去楚情会看不出来,却听李凤迤道:“再陪我一阵,等我感觉好了再回去,楚情就看不出来啦。” 回去的时候就见楚情站在店门口,看起来是等人,却总有那么点堵人的意思,他面色不怎么好的仔细瞅着李凤迤看了几眼,这才有些缓和下来,然后转身进屋了,李凤迤摸摸鼻子,便也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进去,楚情进的自然是他的房间,李凤迤老老实实地喝药洗漱,在他紧迫盯人的状态下上床闭眼,楚情这才拿着脸盆和药碗离开,离开前吹熄了烛灯,轻轻关上房门。 他穿过院子的时候看见木成舟的房门打开了,他见状又重新绕了过去,木成舟果然在等他,见他走近了便问:“他怎么样了?” “还好。”楚情见木成舟这么一问就更肯定自己的猜测了,他又对木成舟说了一句道:“还好木公子你在。” “没什么。”木成舟温和地笑笑说。 楚情低低叹了一口气道:“他大概也是不愿我跟,故意选我抽不出身的时间去。” 他对段应楼的感情一样很复杂,毕竟段应楼是他的养父,他比李凤迤更早被段应楼收养,但对段应楼而言,他不如忘生听话,也不如李凤迤聪明,后来非得去学医,那时候段应楼慈父的面目还没有被拆穿,因此他实属幸运,可是仔细想来,他为段应楼也研制了不少药剂,想必段应楼对于他学医一事不曾反对,理由也是在此。 楚情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当时他没有遇见李凤迤,李凤迤也不会被连累至此,而段应楼的真面目也不会那么早就被迫露出来,自己应该仍会以为是段家的一份子,但如果不学医,段应楼会让他学什么?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李凤迤时的情形,那个孩子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可自己锦衣玉食,不愁吃穿,那个孩子却赤着双足,被宽大的僧衣包裹着,布料相当粗糙,而且一看就知道这僧衣并不合身,袖子和下摆被剪刀随随便便剪短,松垮垮套在身上,拿一根宽布带扎在腰上,看起来不伦不类。 那个时候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只是摇摇头,什么也说不上来,不过他很爱笑,虽然脸色不怎么好,却会对人讨好的笑,后来楚情才知道,像他那样的身世,要活下去,如果不会笑,根本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由于两人年纪相仿,很容易就凑到了一块儿,他偷偷带了很多吃的溜进这座没落的寺院给他,他一看就特别高兴,眼睛亮亮的,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你身体不好么?”楚情这样问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难过,他生的明明那么讨人喜欢,怎么会没有人疼爱他而让他吃不饱穿不暖,还让他生病? “就那样。”他并不多说,而是兴致勃勃摆了棋盘,拉自己陪他下棋。 “我不太会……”他有些为难,虽说段应楼教过自己这些,但他毕竟年纪小,根本没有耐心坐下好好学,但对方看起来满心欢喜,他也不好扫兴,就问:“你喜欢下棋?” “嗯,我看他们下,不过没人肯陪我,你是第一个肯陪我下棋的人。” 听他这么说,楚情就更加不能拒绝了,想了想说:“可我真不太会,不如你教我?” “好啊!” 傍晚回到客栈,吃完饭早早地就回屋研究白天的棋局,因为说好了第二天还要继续下棋,看他突然转性段应楼自是好奇,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寺院里有这样一个爱下棋的孩子的存在。 “这局要这么下,你明天试试。”段应楼似是也来了兴趣。 当时的楚情要是知道从那一刻起段应楼就注意到了后来的李凤迤,他说什么都不会按照那样的方式去下棋。 而事实上李凤迤也被那样的棋路迷住了,一来一回间,成了他与段应楼在下棋,楚情反而成了最不用动脑筋的人,只要照式照样把棋局记下来就行。 又有一天,楚情什么也没记,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之前的都不是我下的……” 他还是笑,仿佛意料之中:“我知道,你不是说不太会嘛,肯定不是你啦。” 楚情自是松了一口气,就回过头去。 段应楼从树后走了出来。 这是他和李凤迤第一次见面,也是让楚情后来只要回忆起来就觉得痛心疾首的一面,那时的他,如何能发现段应楼那一贯满脸亲切温和的笑容中,其实早就包藏了十二万分的祸心,他后来认李凤迤当了义子,为李凤迤起名,找人给他看病,又日日陪他下棋,所有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让李凤迤对他感恩戴德,孝悌忠信,他将人心揉弄于股掌间,点点滴滴的好为的都是他的大计,要不是李凤迤最终识破且无法再违背自己的良心继续助纣为虐下去,恐怕他还不知道原来他给段应楼的毒药里,竟然还存了李凤迤的份。 李凤迤每日用的汤药都是段应楼亲手端去的,那些毒药日复一日积累,在李凤迤与段应楼摊牌之后也不曾停下,为的就是最后那一场鸿门宴,李凤迤防谁都不会防段应楼,更不会防备他每一天亲手端给他用的药。 也难怪那段时候段应楼会为李凤迤专门请了大夫,而不让自己有机会插手,更是常常吩咐他出去采药,让他根本顾不上照顾李凤迤的病情,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没人知道那一刻他有多后悔,也没人能体会他对于段应楼给予的所有的一切有多痛恨,他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竟然成了间接害李凤迤中毒的罪魁祸首,甚至若不是他,李凤迤又怎么会认识段应楼? 如果不曾相识,那么李凤迤就不会在身体遭罪的同时,连一颗心也要备受煎熬,段应楼想要对一个人关怀备至的时候,任谁都不会怀疑他背后有所企图,也正是因此,他们都对他推心置腹,如果不是一切被拆穿,他们可能仍活在那些假象之中,不过也是因为李凤迤,才会让所有的真实一瞬间就成了幻象。 因为李凤迤的缘故,他已经接受了那个最真实的段应楼,但忘生至今都没有接受,他依然对段应楼死心塌地,他必定会痛恨李凤迤,但如今段应楼在李凤迤手里,忘生也不能对他怎么样。 而于李凤迤,由他亲手揭穿,独自背叛,又承受了段应楼如狂风暴雨般的杀意,他的心碎成了什么样子,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了解,就连他都不敢妄加揣测。 楚情收拾了东西后又情不自禁走到李凤迤的屋外,他最清楚李凤迤的心病,就算不说,就算他故意装作一点事都没有,可楚情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其实有事,只是他不会特意去拆穿,没必要再戳痛他一次,他只能在药里加入了安眠的成分,让他至少能好好睡上一觉,暂时忘却那些过于伤痛的往事。 那个从小就认识的爱笑的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十岁以前的笑容是为了不让自己饿死,十五年以后再露出的笑容是为了掩饰太多的心痛,而从十岁到二十五岁那十五年间真心露出过的笑容,他再也没见到过了,但他却怎么都忘不了,那时阳光下李凤迤的笑容是如何温暖人心,令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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