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越守在边上,眼眶红红的也憔悴了不少。 “不应该是这样。”斛律风不忍地别开了视线。 同样少时习武,同样曾为武将,同样的豪情壮志,同样沙场征战死里求生,同样承担各自的责任.... 在这世上,这样的境遇,如果有一个人能更准确地理解谢辞的心情,斛律风想应该会是他。 尤子书脚步沉重地走过去,把准备好的银票和碎银交到竹越手上:“这里离皇城太近太不安全,没有时间休息。” “知道..” “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远一点,不要告诉我,不要来信,不要报平安,能明白吗?” “明白,尤先生深恩,竹越会铭记于心一日不忘,但....恩情分先后,只能等来世再为先生当牛作马。” 竹越跪地刚要拜,尤子书立刻上前将人拉住:“我从来没有对得起过他,救下他的命,是心有愧疚想要赎罪,所以不用跪,也不必感恩。” “对。”斛律风过去握住尤子书的手把人拉回来道:“来世也别当牛做马,我有牛有马,你在,碍事。” “啊?” 尤子书略显无奈:“不用理会,马车在外面,你们现在就得走,迟了恐生变故。” 竹越点点头不再多赘言,用上千万分小心把谢辞抱起来,在斛律风的协助下将人送进了马车。 马车里尤子书着人铺了厚厚的几层毯子,周围也都围了软垫,被子选的是轻薄却保暖的料子,伤药一应俱全,准备得十分妥帖。 马车不算小,但外观普通不会惹人注意,怕路上会有人认出,竹越还围住脸戴了斗笠。 “走吧,走远了再去医馆。” “嗯。” 竹越坐到驾车的位置,斛律风忽然上前攥住缰绳,下了坚定不会更改的决心。 “等谢辞醒了,告诉他,没地方去了一定要来燕西找我,我,斛律风,不怕冒险更不怕死,无论什么时候,燕西人为了兄弟都可以死战。” “我一定会一字不差地告诉公子。” “那就行。”斛律风松开缰绳,竹越朝两人揖手各拜一了拜。 马车轱轱辘辘在沙土上留下两行轨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望着远去的马车,尤子书长叹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可惜...空有深情,却是孽缘。” “我们不是。” 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两个人都默契地含起了笑,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亦有对下次再见的期待。 无人的荒村里,两只手十指相扣握在一起紧了又紧,温热从掌心慢慢传入血液、传入胸腔,化为只为彼此加速的真挚炽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君如长松,唯我知津 “公子,您看看歪了吗?” “看不出来啊,就这样吧。” 竹越爬下梯子往远退几步去看小铺子上面挂的一臂长的小牌子,而后扶住额头沉默了很久。 “公子,这明显歪了吧。” “这才叫有特色。” 竹越看看牌匾再看看谢辞,壮起胆子道:“公子,生意不好,好像和换多少个店名没关系。” “废话怎么这么多,滚去干活。” “.....哦。” 谢辞哼一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绝对不承认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 新开的店铺不大,卖一些胭脂水分,但由于老板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伙计凶凶的整天挂把短刀在身上,导致生意很差,门庭冷清。 所以....找不到原因的谢辞两个月内换了八次店名,又在胭脂铺外支了个看手相的摊子,看一次两个铜板,看完就推荐一下旁边的胭脂铺。 看手相的摊子四面挂着帘子,一来不会在外人眼前露面,二来...故弄玄虚也许生意会好。 谢辞翻看着看相的书,现学现卖,感觉这一个多月把这辈子的书都看了。 “看得准吗?” “嗯?” 帘子外一道身影坐到了椅子上,谢辞合上书自信满满:“当然准了,准的话两个铜板,不准的话一个铜板。” “不准..也收钱?” 帘后的声音很低哑,细细听来带着些颤抖,结合情境就好像是在谴责奸商。 “算了算了,不准的话就不收你钱了,把手伸进来。” 那道身影很久没有反应,谢辞都以为人要走了的时候,手才从帘子后面慢慢伸进来。 袖子被蹭得往胳膊上滑了些,露出的手腕皮肤很白,打眼一看便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人,可这样的手和手腕上却有着好几道格格不入的疤痕。 谢辞托起那只手放到自己掌心,按照书上所学,此人应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富大贵迈步青云之命。 “公子命格极好,定是前途灿烂。” “是吗?那为何失去多于得到,总觉生不如死呢?” 谢辞嘴角的笑渐渐凝滞,眸中因这句话多了哀叹,良久才开口回答:“人有所得必有所失,机关算尽也未必能得圆满,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沉默多时,外面的声音更加沙哑,“倒是有理,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名字,身外之物。” “是不想告诉我。” “知道还问,命好,但人品一般啊。” “那不问了,先生可算得出我过往如何,今后该去往何处?” “嗯....”握着看掌纹的手突然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谢辞刚惊讶便因熟悉的声音彻底愣住。 “所以..阿辞是承你三叔之志,做起了江湖骗子?” 谢辞僵硬一霎猛地抽回手站起身后退哐当撞到门板上,巨大的声响将铺子里的竹越惊了出来。 “公子您怎...”竹越定在门槛外,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完全懵了。 “我..是一个人来的,不会做什么。” 时隔一载再次相见,李徐心中良多酸楚,但更多的是亲眼看到谢辞还活着的安定。 “阿辞,我只是...想看看你。” “我不需要你看。”谢辞转身跑进铺子,竹越见状也跟了进去。 李徐眼中含着泪,离开的是他找不到理由再见的人,于他来说现在活着不如去死,可死了就再也再也..再也见不到阿辞了。 拼命爬上去的位置,也成了他的枷锁,让他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中生不如死地活着。 眼泪掉到地面上很快风干,他迈开步子走进店铺,里面琳琅满目摆着胭脂水粉,香气扑鼻竟更觉得讽刺。 “你真的开起了胭脂铺,没有我,你总会..过得好些。” “你还跟过来干什么?”谢辞神色复杂,心情更加复杂,明明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要绑我回去?” “不会,再也不会了。”李徐慢慢朝谢辞走过去,眼眸愈发暗淡,人看着也越来越疲惫。 竹越站在谢辞身边本想拦,但看看谢辞最终没有上前。 “阿辞,我..一直在找你,就快以为...你真的死了,你不知道,我得知你还活着时有多高兴。” 李徐小心翼翼地握住谢辞的手臂,泪水打湿视线却还是想努力看清眼前人的所有细节。 “我这辈子所有的欢喜都是因为你才会有,阿辞,我错了..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爱你,我想重新去学,可是一切都晚了。” “的确晚了,再早一些我不会选择认识你。”谢辞看着衣袖对方落下的泪,想要挣开,却不知怎的到最后都没能动弹一下。 李徐捂住胸口支撑不住跪到了地上,他握紧谢辞的手将头抵到谢辞身上,感受着恍如隔世的桂香,只觉痛无可痛与死无异。 “都奚彻说得没错,皇宫的墙太高太厚了,是监牢,是我..和那里所有人的监牢,可不该是你的,你是海东青,不是金丝雀。” 折翼之鹰不会成为金丝雀,纵不能翱翔九州,亦有嶙峋傲骨重生利爪足行天地。 海东青...到死都该是自由的。 “我死过一次,从前的恨早就散了,我不会再怨你也不会再想着复仇,只当未曾相识,只望此生不复相见。” “我..不能...”李徐止不住眼泪,哀求着抱紧谢辞,“阿辞,只要能见你一面,哪怕一年一面也好,我只想...看看你。” “可我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你。” “阿辞,求你了..我真的,快活不下去快坚持不住了。” “那是你自己选择的路。”谢辞声音冷漠,不肯再低头去看对方一眼,“现在,起来离开,别再来了。” 冷清的店铺内哭泣声格外明显,李徐抓紧谢辞的衣服,心被剜去无数刀也疼不过此时此感:“你....杀了我吧。” “好。”谢辞伸手抽出竹越身上的短刀,蹲下没有丝毫犹豫刺进了李徐的身体。 “公子!”竹越愣住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他是...皇帝啊。” 鲜血一滴接着一滴砸下来,慢慢汇聚成一片血泊,谢辞单膝跪到血泊中,注视那双布满泪水的眼睛,已经不知道心里该有什么样的感觉。 四目相对时,又是否能再从彼此的眼睛中多读出些东西。 他不知道,李徐也不知道。 “你...该离开了吧?” 最熟悉的身影随着起身从瞳孔中消失,谢辞转身拉着竹越从后门跑出去,没有再回一次头。 只有身后那人倒地的声音让他莫名忆起往昔。 跑出很远很远、很久很久,在某个瞬间谢辞蓦然停住了脚步。 “公子?” 耳边的声音被放到最小,谢辞茫然地看着周围,没有任何思想和理由,突然朝离开的方向奔跑回去。 “公子!”竹栎急着拔腿跟上去。 等两个人跑回铺子,里面早已经不见任何身影,唯有地上的一摊血迹可以证明那个人来过。 “公子,这里有张纸条,您看。” 竹栎捡起地上折起来的纸交给谢辞,谢辞脑子空白,双手近乎机械地将纸打开。 一字一句落入眼中,心绪在字里行间死寂下来,看到最后竟平静得像是结了冰的湖,无法升起丝毫波澜。 “公子,上面说了什么?我们杀了皇帝,会不会...” “他不会死,剑..刺偏了,没有伤到要害。” “那我们还跑吗?” “不跑了。” “还留在这儿?” “不。” “那我们去哪啊公子?” “天地之大,想去哪便去哪。” “等陛下恢复,他们会不会再找到公子?” “不会了,他..再也不会找过来了。” “公子?您怎么...怎么哭了?” “哭了?是啊..怎么哭了呢?”谢辞擦去眼泪慢慢露出笑容,“或许因为我有新的远大志向了吧。” “什么?” “花光昭明兄的钱。” 竹栎刚升起的担心化为了无语:“公子,这也算远大志向吗?” “那换成给你娶个媳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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