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姑娘,日后还能再聚,到时候再好好玩个尽心。”
第08章 灯笼挂满长街两道,暗夜如长昼。 段辰走上拱桥,点点星光在缓溪蜿蜒处流淌,无数的河灯从上游处漂来,火光映得河道通亮,也照得段辰脸微微发红。 凌景逸走下桥,才发觉段辰没有跟上来。 回首望去,看见他远远地站在桥上。 穿着厚厚的棉服,这让他想起了初遇段辰时,洗得发白的麻布衣,旧的仿佛要散架的衣袖,还打上了好几个补丁,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宛如被人击落的小麻雀。 “凌景逸!” “你看。” 欢欣惊喜的声音,隔着茫茫人海,透过万千喧嚣。 凌景逸面上依旧无波无澜,转头向段辰指的方向。 诺大的京城,这样的河道,这样的河灯有很多,于凌景逸来说,他看过更加盛大,更加隆重,甚至可以说是举世无双的庆典。 每每遇见,世人长跪祈福,虔望天官护佑。 凌景逸从来都是心无所动,于他而言,神灵不过人们心中杜撰,既是虚假,则无愿可请。 这次不知为何,却是一反常态。 当凌景逸站在河边,端着花灯,他自己都愣了片刻,无法相信刚刚自己做了什么。 “凌景逸,凌景逸,你说在这边放怎么样!” “凌景逸,你快过来!” “凌景….。” 在不停地叫唤声中,凌景逸似忍无可忍一般,蹲下身子,把灯一把推入水中。段辰也不含糊,柔慢地把底部泛着粉光,轻盈绽开的荷花状灯,放置在河面上。 水波一圈连着一圈荡漾,花灯顺流而下,汇入河道。 段辰赶忙紧闭双眼,微仰起下巴,手掌放在胸前合十。 片刻,等到段辰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凌景逸覆手于两旁,身姿挺直端正,如墨般的眸子好似雾蒙着水汽,凝视前方,低沉声音道: “走吧。” 自玉宝楼回来后的一日课时,段辰如往日般,坐于桌边的软垫上,等到凌景逸需要他的时候,他便上去搭把手。 夫子在前方孜孜不倦地讲着,到了激昂高涨处,情绪顿时铿锵振奋,声音如雷贯耳,段辰端正地坐着,看似专注认真,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少时在慈幼堂,跟着山下村庄中的夫子上过几年学,那会他对读书兴趣颇深,但慈幼堂孩童众多,吃喝都是问题,怎么有多余的钱财上学。 于是一日午后,段辰自作主张断了学业,为此礼哥还和他大吵了一架。 最后段辰妥协继续回去上学,不过能在课后和礼哥他们那些大点的孩子,去庄子里帮忙做工赚钱,直到后来老和尚不在了,慈幼堂走得走,散得散,段辰也在路途中和礼哥、阿凝失去了联系。 这么多年过去,莫说当时学到的,就连字也不认识几个了,况且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连温饱都成问题,哪里有闲情读书识字。 哐哐两声,凌景逸修长的手指敲击在桌面上,发出不算大的声音。 旁边的段辰准确捕捉,他立马拉直身体。 看了看墨盘,满的。转而瞅了眼纸张,够用。 段辰迷惑地睁着眼睛,发出疑问。 “听课。”凌景逸目不斜视道。 段辰先是愣了一下,凌景逸话语简单浅显,但他心中不甚明白,为何突然让他听课。 不过他还是哦了一声,答允。 三刻钟竟如此漫长,蓄着山羊须的白发夫子,收拾书籍离开学堂时,段辰只觉得头昏眼花,身子酸痛不能自已。 中途他不是没有懈怠偷懒,每当他悄摸着走神,凌景逸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揪住他,断断续续竟也竖耳听完了一整节课。 回去的路上,穿过小石曲径,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凌景逸冷不丁开口: “你不是喜欢邓铭鸢的才华吗,怎么才学一点就不行了?” 段辰:“夫子讲课太难懂了,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高深,对很是高深。” 我大字不识几个,哪里学得会这些,段辰心想。 “拿着。” 一个黑物从前方抛置过来,段辰伸手慌乱去接。 日暮昏暗,石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密密兰草遮住了大半,明暗交错间,段辰端详着手中的物件,通体棕黄,隐隐散发一股檀香,光滑的笔杆有一凹凸不平处,段辰定睛一看。 篆书细细刻着三个小字。 “邓铭鸢。” 是邓铭鸢的笔,一瞬间的喜悦奔涌上来,立马被心中疑惑、讶异,压了下去,段辰探前身子打量凌景逸脸上神情。 面目舒展,看不出喜怒。 为何突然把这只笔给我了,段辰并不觉得这是一时兴起,他可是见过拍卖会中凌景逸不停加价时的神情,嘴中轻吐一串串令人咂舌的数字,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胜券在握。 “以后课时,你便跟着一齐学文识字,不准发呆,不准走神,课后我会抽查你,如有懈怠必严惩。” 一句话毫无征兆砸落下来,段辰急忙追上去,道:“为什么?” 凌景逸顿住脚步,板起了脸:“学文识字可修养身心,也能在世间谋得方寸之地存活。” 段辰脱口而出:“现在不也是存活得很好吗?”说完,立马品出话中怪异,懊恼得闭上嘴巴。 趁着凌景逸没有听清,段辰在后面补上了一句:“知道了。”三月后。 段辰这段日子进步很快,因基础较差,凌景逸在夫子课后,还会继续给他补课。 这日,凌景逸到藏书阁挑些适合段辰看的书籍。 藏书阁书架高大,内里册本众多,凌景逸先是选了几本,但总归不是满意,继而往深处走去。 忽然笑声传来,见学堂同窗坐于椅凳上,仰头扶额,凌景逸不喜他刺耳的笑声,想要快步走过。 同窗发现了凌景逸,抬手唤他。 “凌兄来找书,里头很多。” 凌景逸敷衍笑笑,道:“多谢。” 那人转而又看起书来,时不时低笑几声。 凌景逸不由自主瞅了眼他手中的书,没想到同窗立马站了起来,眼珠溜了几圈,扫了扫周围,确认没人注意这里。 既而,偷偷地小声说道:“我早看出来凌兄对这本书有意思,不瞒你说我可是拖了关系才带进来的,好多人预定了,你要是想看得在大概五六个人之后。” “喏,我先给你瞧一眼。” 凌景逸见他神神秘秘,于是瞥了一下,手中的书籍。 白纸黑字无比清晰。 登时,凌景逸面目涨得通红,见他反应怪异,同窗转而看向凌景逸,一脸不可思议。 “你…难道不是吗?” “我看你和你家书童…,还以为你也是呢。” 同窗安慰道:“这也是人知常情总要经历的,早一点晚一点的事情,多学学多做做就会了” “对了,你可千万不能举报我啊!”说着,登登跑出去。 雅集轩厢房内有一书案,案后横架磊满书册,段辰不喜坐在冷硬的竹椅上,趁着凌景逸不在时,跑到窗台案边练字看书,几次三番后,凌景逸便也随着他。 段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把写好的纸张叠成一堆,伸手推开案边轩窗。 异香扑鼻,院中种了大大小小的奇草仙藤,苍翠冷碧,葱蔚洇润,霎是好看,段辰忍不住细细嗅了一下。 一个黑影突然蹿了出来。 “不准你看,这是我给我家公子种的!” 金菁不知从那里出现,隔着窗牖,挥臂挡住段辰望向窗外的视线,说着还要把窗户从外往里推上。 段辰见他浑然不知脸上的泥巴块,噗嗤一笑,用手肘抵住: “这是我房里的窗户,我想开就开,你家公子这么厉害,干嘛不把书院买下来,让你来去自如,横行霸道。” 金菁知段辰在故意气自己,叉手斜睨,冷哼一声不屑道:“我与公子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公子有什么,我就有什么,公子去那儿,我就去那儿。” “倒是你——” “我已经调查过了,你是凌家专门为书院一行招来的书童。”金菁说完,还不忘嘚瑟一笑。 见段辰面目呆滞,还以为被自己戳中心事,于是靠近段辰恶狠狠道:“等到时候,出了齐鹿书院,没有人再护着你,我们再来比试比试” 想到之前和段辰打架,身上淤青大半月才消下来,还被公子明里暗里警告,让他不要去招惹凌家人。他不敢忤逆公子,但每每在学堂见段辰,总有一口气压不下来。 等出了这学堂,段辰就不在凌景逸身边,自然不能算凌家人了吧。
第09章 段辰保持眺窗远望的姿势,连凌景逸进来了都没有发现。 春寒渐过,熏风初动。 段辰坐于屋内勤勉练字,已有一时辰有余,薄汗细细冒出,因为觉着些许炎热,就将身上的厚外袍褪下,挂于椅背,此时身上只剩里衣。 凌景逸一进来看到的便是如此光景。 虽然凌景逸脸上泛起的红已然消退,但那自通红眼眸,透到紧绷心底,又如闪电般迅速蔓延,传到四肢百骸的热意,久久不能散去。 同窗的话不合时宜地响起在他耳边。 你难道不也是断袖吗——断袖,怎么可能,简直是可笑至极。 当初王泊那件事让凌景逸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心中泛呕恶寒好些日子。 直到找人严厉警告王家,王泊禁足于内院,平息江安城中各种流言,日子久了,此事才在凌景逸心中消了下去。 他不是不知道江安城中,那群子弟什么德行,逢场作戏的交谈和聚会他从来敷衍了事,毕竟凌家的名头也没人敢说什么,但这次他可是清清楚楚看到了。 不知为何,凌景逸越想越生气。 气段辰为何在房里不穿好衣服,气段辰为何满架子的书没一本看懂。 总之就是气,气来气去,他身一竖,躺在床上。 冷冰冰道:“灭灯,我要睡了!” 直到看到凌景逸僵硬的背影,听到他寒霜般的声音,段辰才惊觉回神。 寂寥夜里万籁无声,段辰心中不知何故隐隐升起落寞,他起身把案上笔墨纸砚整齐理好,掸了掸坐垫,提上衣服,悄声绕过屏风,回到竹床。 金菁的话如千万条细丝缠绕心间,挥手扯下,又附着上来,密密麻麻的不适让人无法忽略它。 不由得段辰想起凌景逸对他说过的话:“世间谋得方寸之地存活。”,原是书院的日子太过于安逸,让他忘记了总有一日会离开。 若真到了那一日凌景逸会让他离开吗? 段辰侧卧在榻上,隔着屏风,朦朦胧胧间看到对面也翻了个身子。 当初第一眼见凌景逸时便觉犹如煦日暖阳,那光芒片刻照在了身上,柔抚了在关山迢递,风尘弥漫中走了很久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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