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欲坠的麻绳,细得仿佛一碰就会断裂,木牌静静地坠挂在绳上。 店家做生意,总爱在门外挂自己的招牌。 这处酒家是当年黎洲城最负盛名的酒肆,段辰从前便是在这里做工,因它离慈幼堂近,又着财大气粗,给的工钱也多,段辰不由得停下来看了看。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位白发老人佝偻着背,拄着拐杖,蹒跚地朝着段辰这边走来。 “酒家不开了,全都搬至城西去了。”老人摸了一把胡子,语气沧桑。 老人见段辰久久立在此处,以为他外乡人来的买酒人,于是便好心说道。 “老人家,这里的店都搬到城西了吗?”段辰看了看周围,随意问道。 “年轻人你是外城来的吧?几年前这条街上的人都搬走了。” “那你呢?” “老了,走不动了。”…… “鸣泉街繁闹,为何会一下子都搬走了?” 老人僵皱的面容动了动,他缓缓叹出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世事弄人啊。” 说完,拄着拐杖,向着段辰的另一个方向转身离开了。 拐杖敲在地上,一下连着一下的咚咚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段辰耳中还是老人留下的那句话。 罢了,还是先去慈幼堂看看吧。 段辰目光向上抬去,屋宇后是一座青山,圆钝的山峰盘旋着平缓的石路,蜿蜒着往山后伸去。 延着这条路,就能到慈幼堂了。 山峰不算高,石路上的台阶也不陡峭。应当是天气转热的缘故,约莫只走了一半,段辰脖下就已渗出薄薄的汗来,口中也渴了。 段辰手靠在路边凸起的大石上,忽地,他想起石子后好似有条小河,河水源自山顶经久不息的晨露,清澈干净,尝起来味道甘甜。 想来也是不远,不如先去那里看看。 段辰抬手拨开长势颇好的野草,按着大概的方向,往记忆中的小河去了。
第66章 溪水在石涧中流淌,激起的水点在耀日下透出银白的光来。段辰伸出手,探入一片清凉,他掬起捧水,哗啦地往脸上扑去。 瞬间,整个人从头舒凉到脚。 澄澈的水面偶尔拂动的波纹,段辰微微垂首,浮现的倒影亦是低头。 顺着下颌划过的水滴,啪嗒一声坠入,圈起层层的涟漪,段辰看了看水中的混乱。 忽地,他好像发现什么,直直盯着那一处的目光,转而抬仰着往上看去。 木砖搭建而成的茅草屋子,坐落在疏林的尽头,段辰面向烈阳看去,恍过的眼神忍不住眯了起来,他用手挡住自己的额前,尽力看清。 好像是有人住的。 慈幼堂建于山峰的平地之上,此山多泥石,夏干冬潮,不易长久居住。 自打段辰记事以来,从未见过同住在山中的人。现见到这茅屋,段辰不免心生好奇,他不由自主地迈着脚步走去。 糙木束以荆棘围成的栅栏,绕着屋子团团圈住,段辰站在外面,恰好能见到里面有个人影在走动。 隐隐约约的有小鸡啄米的响声,段辰向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随后视线不自觉往那扇半合的木门看去。罢了。 段辰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今日是来慈幼堂的,不必再在路上耽搁了。 正当段辰转头离开,身后的那扇门不合时宜地吱呀着打开。余光中一人站在了门后,似乎惊讶于有人驻在门外,那人愣停了一刹,久久没有所动作。 “段辰?” 还未等段辰思量完,是该抬脚就走,还是出声招呼时。一道记忆中熟悉的话音,唤回了段辰的思绪。 他猛得回过头来,入目的是一张同样深刻的面庞。 “阿凝?”段辰犹豫着说出来一个名字。 太久未见了,段辰在他大致未变的五官中,找出了与从前相似的干净眼睛。 分别之时,两人还是个孩童,现下却都已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真的是你。”阿凝率先激动起来,他疾快地跑至段辰身边,想去拉他的手。只是他刚抓过泥土,指缝中残留不少黑迹。 他见段辰洁白顺滑的衣裳,在阳光下发着朦胧的光泽,一时间之间,双手顿在半空中,不知该放在何处。 段辰转而拉住了阿凝的袖子,开口打破沉默,“阿凝?你怎么在这里。” 见段辰唤他少时的小名,阿凝仿佛又回到当初在慈幼堂的日子,升起的拘谨一下子就消下去了。 他立时带着段辰进了院子,院落里满满当当的摆了好些物件,两张竹条编制的椅子面对而放,中间一盆清洗过的菜杆采捏了一半。 段辰感觉到脚边有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自己,他低头一看,几只涌来的小鸡正啄着裤脚。 “去,去,去。”阿凝抬脚挥了过去,几只小鸡一哄而散,跑到了各处。 瞧着慌忙逃窜的鸡群,段辰忍俊不禁,当他再次抬头时,屋门旁已站了一位清秀的女人。 她目光柔柔的,圆润的面庞虽算不上绝艳,见到的第一眼却是格外舒服的。 阿凝的眼神瞬间变了,变得眷恋轻缓,他几步走到了女人的身边,手抚了抚她的后背,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女人含笑着点了点头,与阿凝一同向段辰的方向看来。 “段辰,这是我的娘子。”——————三人围着餐桌坐下,阿凝取出了一坛旧酒,两人端着瓦碗,不知已喝了多少杯。 两人谈论起慈幼堂的往事,一言接着一语,仿佛有着源源不断的话语。 “你都不知道,我根本住不惯山下,想着山上这边不是有空地吗,就搬了过来。” 阿凝晃了晃酒碗,一口气全都下肚,喝得太快,不由得呛了几声。彩慧见状,从袖口中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阿凝的嘴角。 段辰不自然地别开脸来,眼神落下盯着桌面,他的面上微微发红,烫意聚在双颊中央,捏着酒碗的手紧了一点。 “礼哥,怎么样了?”段辰随意地问道。 阿凝面上僵了一瞬,很快恢复平常。段辰将那不自然收入眼底,他看阿凝把刚放下的空酒碗,再次端了起来。 察觉到碗底见空,阿凝又愣了片刻,干笑了一声,道:“我前段时间见过他。” “他…他蛮好的。” “礼哥现如今是在江安城吗?”段辰问道。 “你见过他了?”阿凝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控制不住地变大。 “嗯。”段辰如实相告。 阿凝抿了抿嘴巴,整个人退后一点,挺直的背也弯了下去,看向段辰的视线中多了几分躲闪。 “他….他其实…也是有很多无奈的。外面的风言风语很多还是….还是…..”阿凝一句话断断续续的,直到最后声音变得极低。 一路走来,段辰不是没有听到过关于礼哥的传闻。 挟持王上,扶持奸臣,镇压异己,征战不休。 从当初那个一笔定天下而名满江安的邓铭鸢,落为勾结异邦蛮族的逆贼。 “我知道了。”段辰笑了笑,不知是在答他已知道邓铭鸢的事迹,还是知道阿凝所说的。 几盏过后,阿凝渐渐有些不支了,段辰看向外头,瞧了瞧天色,于是就要向二人拜别。 阿凝正要留他多住几晚,段辰推辞到山下正有好友等着自己。于是,他嚷着要送段辰下山,还没等出门,他便醉得倒下了。 段辰向彩惠使了个眼色,彩惠瞬间明白,略微低头向段辰致歉,转身将阿凝扶到了房间里。 脑子虽有轻混,但思绪还是清明,段辰平稳地迈着步伐,踏着石阶,一路向上。 见阿凝过得不错,段辰心中也是欣喜。当见到他们夫妻二人,恩爱相亲,段辰心中不免升出几分暖意来。 忽地,他回想起阿凝揽着彩惠的时候,模糊间,阿凝的脸庞好似换了一个样子。只见凌景逸手搭在身旁那人的腰际,面上笑容灿烂,是段辰很少见到欢悦。 视线转向凌景逸的身旁,彩惠的脸庞居然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段辰赶紧重重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脸庞,他快速地摇头,将这些怪异的画面抛出去。 酒也没喝多少,怎么会想到如此莫名其妙的东西。
第67章 段辰沿着台阶,一路往上,愈高处,吹来的风愈加冷。他拢了拢衣服,将背上的包裹重新系了一个更紧的结。 慈幼堂建于半山腰处,面向开阔的平地,段辰走过石砌的台阶,脚下渐渐踏上了坑洼的硬泥地。 因腐朽而掉落的木头斜横地插在面前,段辰抬头看了看,只见光透过空了大半的檐顶,直直地照在了木匾上。 依稀可以辨别其上镌刻着“慈幼堂”三个字。 段辰伸出手将木头拿了出来,积久而成的粉尘随着移动在空气中弥漫,他举起另一只握住剑把的手,挥了挥,面前浑浊反而更为明显了。 往里面走去,潮湿中夹带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段辰忍不住捏了鼻子。 日头高悬,虽过午时,烈阳还是依旧猛烈。段辰缓慢走过,衣角控制不住地飘摇起来,地上沉寂已久的尘土,滚滚向半空中飞去。 待了一小会,段辰就觉鼻子里痒痒的难受,脑子也开始不住地发晕。 在前厅转了转,又往从前住过的房间里看了几眼,段辰转而绕到了礼哥住过的屋子。 轻轻地推开房门,段辰根本无需走入,因放眼望去,找不到任何物件。 只有空了的床架,和同样一无所有的木柜。 当初下山时,他们为了轻便,都只带了几件衣裳和贴身的物件。今日回来,明明自己的房间内还余好些个东西。总不能是遇上了盗贼,专就顺走了一个房间的物件,还都是不值钱的玩意。 难道,礼哥还回来了?专门将东西都收拾走了? 段辰捏在门框上的手紧了几分,还未抬起的脚步,转而向后缩了一点。 既然将一切都处理的干净了,自己也必不可能再找到些什么。 段辰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原想着回慈幼堂找找事关礼哥的东西。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段辰实在是不愿相信他如世人所说的那样,或许…或许有隐情呢。 现下,看来只能去江安城,所听所闻,都不如所见。 退出屋子,段辰想着原路走回大堂。突地,手上好似摸到一块凹凸不平的东西,他低下眼来,只见门框上手指所触碰之处,多了几道刻痕。 深色涂漆隐盖了其上的纹路,段辰手指拂过,片片脆碎剥落,露出了大块的灰白。 细细揣摸,似曾相识的熟悉涌上心头。在哪里见过。 一时之间,段辰想不起来。他将此图案在脑海中临摹了一遍,确保自己深刻地记住了。 午后,静悄悄的,耳边是靴履踩过地面发出的轻响,段辰转了转手中的残雪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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