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入口,段辰觉着好多了,轻吁出一口气。 忽听得,对面有低低笑声似乎有些熟悉,段辰瞥眼看去,那人来不及躲闪,一时间与段辰四目相撞。 一如既往的嚣张轻傲,见段辰已然发现他,也就无所顾虑地挑眼回看。 金菁依旧是明黄色的华服,与原先在书院中穿着的金灿灿相比,已经低调不少,但黄色晃眼,人群中看去,最先注意到他。 段辰打量了一下金菁周围,他那一桌做了四人,年纪看去差不多是同辈,金凤炎并不在其中。 想来金菁对着金凤炎的那一股劲,此刻金凤炎应该也是到了黎洲。 巡街的锣鼓声响起,段辰转过视线,穿过二楼外围的栏杆,向大街上看去。 官兵排成一对,齐齐跑来,街上众人被手持缨枪的士兵拦在了长街两旁,放才还挨挤的大道瞬间空荡。 一人在最前头,穿着窄袖宽袍的官服,身后带着乌泱泱众人,正缓步地走来。 孩童喜热闹,三五成群围着雀跃欢呼,那人每走过一段路,喧叫便响起来,前面的人嚣声不断,后面的人就越好奇,连带着开始与前人一同欢呼起来。 段辰位于长街中央,那人要走过大街两端,于是正缓缓向段辰这边走来。 “邓铭鸢,这就是邓铭鸢吗?” “怎么看着这么年轻。” 民众纷扰,接语不断。 起先邓铭鸢离段辰这边还有些距离,远远看去,只有模糊的身影。 接着越走越近,段辰这才看清,那日成霜湖划舟,官船上遇见的那人正是他。 紫色绸缎,中间绣着一只仙鹤,这衣服太是少见,段辰虽看不真切邓铭鸢的脸,但却立马认出来这身衣服。 段辰死盯着款步而来的邓铭鸢,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节。 二楼并不高,段辰倾身趴在栏杆上,聚精会神,终是在他眼角下方找到了那一颗痣。 相像之人有,但既相似且连痣都长在同一处之人,在世间并无,段辰这下无比肯定。 此人就是礼哥。 黑点很微小,在段辰寻觅的过程中,说不上来是何种感觉,只是心中一揪一揪的,酸得生疼。 年岁无情,历经众多,故人相见遥隔人海,身距可近,心距难言。 一瞬间的惆怅压住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段辰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呆愣着看他走远,眼底无喜也无悲,惟有茫然一片。
第18章 底下的身影逐渐远去,凌景逸只淡淡瞧了一眼,便转过视线,目光不由自住地往段辰身上看去。 先入眼帘的是段辰惨白的脸色,眼神呆滞,全无往日的光彩,整个人犹如夺魂离舍一般,哀气沉沉。 邓铭鸢已然走远,街上恢复方才的熙攘。 段辰身形僵硬,侧脸斜转依旧不变,定格在那一处,眸色沉黑,浑身散发的愁绪好像要将他浸没。 凌景逸心下一惊,他慌忙去拉段辰搁在桌上,撺成拳头的手,捉住手腕,使劲摇晃了几下。 “段辰!段辰!” 手臂在颤抖,指节深深嵌入到骨肉当中,猩红顺着掌纹一路延伸,落在桌面上时,已有小摊鲜血。 段辰仿佛失去知觉一般,任由双手越掐越深。 凌景逸大骇,他猛力扯开段辰的手掌,运功将清心诀注入到段辰体内。 清心诀对于堕入迷途有奇效,可以在短时间内稳住心绪,恢复神志。 缓过劲后,段辰一滞,眼内带有的怨戚消散大半,整个人无力垂落了下来,疲惫地半趴在桌子上。 他抬头看向凌景逸,以前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尽是焦急,中间还夹杂些许困惑,但那疑惑一闪而过后,就被惊骇所替代。 段辰张张嘴,断断续续地吐出不连贯的语句:“我…我…不是。” 还未说完,登时呕出一口鲜血。 眼底开始变得模糊,段辰再也支撑不住,就要向前跌去。 朦胧间见眼前之人,向自己这边慌乱赶来。 因着有些距离,那人站起身时将椅子撞倒了过去,但段辰已开始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手掌被凌景逸握着,段辰抬颌仰首,想睁大眼睛尽力看清,却只能见凌景逸嘴巴张张合合。 最终段辰手肘一虚,还是支撑不住,双膝绵软,跌了下去。 最后一点知觉,是在感受到自己落入厚实的怀抱中后才消失。 秋日落风凉,哀景多愁思。 段辰转醒,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一如幼时的模样。 少时,段辰多顽劣爱闹,老和尚见他总是惹出祸端,就常让他与礼哥待在一处。 “学他静,习他稳,如此反复,便可安寂静定。”这是老和尚对他说过最多的话。 段辰不懂,但也跟着照做了。 那时旁人都不爱与他同玩,觉着他身带病体,是个不详之人。 段辰情绪总是会起激烈的起伏,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难压抑住心中郁结的煞气。 每每遇到心绪波动处,不论是悲还是喜,他心口就像是被一把锐刀,捅扎出无数个血窟窿来。 直至有次,段辰呕血后虚弱地躺在床上,呼吸一次比一次沉重、吃力。 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人坐在他床边,段辰觉得很困,困到眼皮再也撑不开,昏迷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段辰完好如初,能蹦能跳,他立马找到礼哥询问,那天都做了什么。 礼哥一面锄地翻土,一面神神秘秘道:“这是家传,不能外道。” 段辰缠着他,问了好久,都没能让他吐出一个字来,只得作罢。 这么多年过去了,段辰一直都相安无事,那日一见礼哥,钻心之痛又再度复来。 段辰平躺在床上,动了动指节,绢帛一圈又一圈缠绕在掌心。 被褥很厚,房内又有暖炉,段辰额头上渗出薄汗,他觉得有些热了,于是掀开一点被子。 竹箫声呜咽着凄幽传来,时续时断,偶尔飞出几个破音,段辰细听了好久。 终是站起身来,走到窗台边,伸手推开了窗隔。 光打在面具之上,莹润透亮,凌祈安手中一柄通体漆黑的长萧,尾部挂着一抹红穗。此刻他正坐在树枝尖端,一只腿屈起,另一只放着挂在那里轻晃。 火红的枫叶拍过凌景逸的肩头,随后旋飘到地上。 本是一副潇洒飘逸少年郎君的模样,可那吹出的笛音却不甚好听。 一见段辰来了,凌祈安眼前一亮,把竹笛往袖口一塞,从树上飞身来下,落在窗前。 “你醒啦,可累死我了。”凌祈安揉了揉手腕,又道:“新学的清心咒,怎么样?你可是第一个听的。”说完,朝段辰挤眉弄眼起来。 段辰不愿回想刚才那笛声,只敷衍道:“还…还行吧。” “我可是在你这里吹了整整一夜,要不是凌…” “哼——” 凌祈安话到一半,又不再说了,盯着段辰看了一会,道: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愣是没看出你症状如何,都道你是一时气火攻心。” “就去看个邓铭鸢,不至于吧?” 段辰垂眸,想了一会。 凌祈安见他苍白的小脸,忧思时紧蹙的眉头,惊呼:“你不会又要吐血了吧!” 段辰挤出一个不太勉强的笑容,道:“没有。” 话音刚落,凌景逸已迈入院子里,目光扫过段辰,只停留了一眼,随后对二人道: “为何不进去。” 三人坐于房内的四方桌上,一侧一人。 无人讲话,凌祈安挠挠头,刚想开口,段辰已接了上来,他朝凌景逸道:“多谢。” 凌景逸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盯着段辰看了一会,两人视线相对良久,随后,凌景逸才道:“只是对我感谢吗?” 凌祈安在一旁点点头,侧首指了下自己,对段辰道:“还有我。” 这时,凌景逸头也不回地对凌祈安道:“祈安,去看下药煎好了没有。” “啊?哦。”凌祈安愣了一会,把翘在椅子横杆上的腿放下,对凌景逸答应道。 房内只剩下段辰和凌景逸两人。 段辰忽觉肺腑有些痛痒,捂着嘴巴,轻咳了几声。 从初春日段辰来至凌府,现如今已入深秋天。 初到之时,段辰还是瘦骨嶙峋、风尘仆仆的样子,现如今,他已俨然一副俊俏少年的模样。 病弱之气让段辰的脸看上去更白了,唇色红润中带着些微的淡粉,凌景逸别开脸来。 突然,一个裹着布袋的汤婆子抛置了过来,段辰抬头,见凌景逸面无表情,只淡淡道:“顺手带来的。” 段辰双手捂在在上面,全身通畅了许多,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他看向凌景逸。 凌景逸坐得端正,段辰已很久没有见过他严肃时的神情了。 平视看了好一会,段辰对凌景逸讲述了,自己与礼哥还有邓铭鸢之间的故事。 凌景逸沉默着听完了,当段辰讲述他们幼时情深时,他才开口轻声道: “你想见他吗?” 段辰滞了一会,半响没有回答,凌景逸动了动身子,身形稍作放松,道: “随口一问。” “想。”凌景逸话音刚落,段辰已小声答道。 说完段辰揪了揪手中的汤婆子,眼神下垂,盯着桌面。 良久,对面都没有任何动静,凌景逸站起身来,推开房门,就要起身出去。 迈出门槛时,脚步比平时滞重了许多,他停了下来,手不自觉地扣着木门,直视前方并没有回头,话音低沉。 “行。” 门关上了,响声比平时要重上许多。 段辰把汤婆子往自己怀里撺得更紧了一些,露在布袋外面的铜制壶皮,烫得他皮肤刺痛,段辰也依旧没有松开半点。 过了一会,门又被推开了,段辰猛地抬头看向来人。 凌景逸站在他对面,将手中的纸方压在桌子上,冷冷道:“药师要你好好调养,每日午时,都会有人来为你诊脉,直到找出你的病症。” 凌景逸转身又走,一面走,一面道:“邓铭鸢会帮你找到的,过多忧思,会加重你的病情。” 段辰看着凌景逸走出房门,随后,透过轩窗,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小院。 调养了几日,段辰身体好了许多,一日早晨,小厮带着他出了门。 府院外,停着一辆金边黑漆的马车,两匹毛色顺亮的红棕马登着蹄子,仰天长啸,马夫牵着它们的鼻子,另一只手轻抚马背。 车帘一下子掀开,凌祈安露出一个头,冲段辰招招手: “快上来。” 段辰踩着垫脚板凳上车,一进车厢内,便看到凌景逸坐在主座上,凌祈安坐于左侧,段辰脚步一滞,用手裹紧衣服到右边的位置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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