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江湖里并列几位大宗出身的少年天才一样,世家政坛里也爱把一些高门出身的优秀子弟评列一起。 江南,是大雍最富庶、最奢华,世家望族丛生之处。人尚且有三六九等,世家大族也自有高低之分。 江南一道,最顶尖的世家有四大姓,江南双璧,说得就是其中之二的两位子弟。 江南道,一东一西,一花一木,天骄成双。 江南东道,江州汝陵长宁王府,矜骄傲世兰,说的是长宁王世子裴修尧。 江南西道,赣州豫章沈国侯府,清俊君子竹,说的是沈侯嫡长子沈郁离。 江南东,裴修尧金尊玉贵、性格桀骜,如一株傲世的绝品之兰,贵得叫人望而却步。 而江南西,却是一株恹恹病竹。沈郁离自小患有肺疾,身子不好,生得清瘦而苍白。但病体也不掩饰其才华横溢,五岁成诗的沈家郁离,是每一位当世学子从小听着长大的榜样。 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人,确实配得上一句君子如竹。 初春的天气,清瘦倾长的公子披着一袭雪白的狐裘,嶙峋苍白的手骨捏着一串黑檀木的佛珠,沉郁的乌木愈发衬得那手苍白。 沈郁离在侍卫的搀扶之下垂着眸落了地,目光所过之处一片寂寂。 豫章沈氏。 沈侯嫡长子、沈府继承人,沈郁离。 郁离取自竹名,沈郁离其人也像是一株清竹的转世,清瘦而苍劲,清冷而素雅。他常常手捻佛珠,焚香诵经,是个清秀出尘的贵公子,蜚声四海。 而沈侯府,除了正一品的御史中丞沈侯,还有一位三朝元老、皇帝之师,正一品的沈太傅,这等士族背景,放眼整个朝野也实属超然。 沈侯的嫡长女沈兰心,更是如今如日中天的昭王正妃,一品诰命夫人。 昭王与沈氏,相互扶持、利益一体。豫章沈氏,从内而外、于情于理都是不折不扣的昭王党。 沈家嫡长子沈郁离,更是昭王身后最强的谋士,昭王党当之无愧的战略中枢。他才华天纵,擅纵横捭阖、运筹帷幄,在昭王麾下出谋划策自不在这位人精中的人精话下。 赵宥正刚从酆都捉到凤凰城要去豫章告密的昭王细作,由着假毒的线索来到凤凰城——沈郁离也好巧不巧地在这种风口浪尖之时现身凤凰城。 要说这是平白无故之举,恐怕也没有人会信。 联系到盛京如今暗潮汹涌的局势,沈郁离现身凤凰城就更加值得深思了。 沈郁离微微抬眸,含笑的目光隔着人群直直落在赵宥与宋珩之二人身上,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那目光里看不出情绪,只如他的人一般平淡而清隽。 他缓缓抬手止住了身旁欲要发言的侍从,只身信步而前,直直地向着两人所在的方向而来。 “殿下。”沈郁离的脚步在赵宥身前一丈处停住,他微微作揖,神情是平淡的不卑不亢。 这话是对赵宥说的,但沈郁离的目光却轻轻地落在了宋珩之身上,清淡,又隐隐沾着几分莫名的缱绻。 似乎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遥远的故人。
第25章 是敌是友 “沈郁离。”赵宥眼角流露出几分浅薄的、不达眼底的笑意,语气生疏。 “三年未见,臣竟不知殿下如今心向佛首。”沈郁离平静地无视赵宥字里行间的冷漠,维持着作揖的姿势也不轻不重地开口回话。 “自然比不上你虔诚。”赵宥似笑非笑地摆了摆手,让人收下虚有其表的礼节,他一向不爱吃这一套。 沈郁离浅浅收下目光,转而落在了赵宥身后的宋珩之身上。 宋珩之的视线对上那一双病态尽显的倦眸,心中莫名一顿。 果然他方才那一眼没看错,沈郁离看着他的目光里,颇有几分深意——那是看故人的缱绻与几分难以言喻的悲伤。 宋珩之垂下眉眼,心中微微思忖着满庭芳与沈府可能的过往,可任他左思右想,也翻不出什么回忆来。 沈氏是摆在明面上的昭王党,立场鲜明。而按照满庭芳片叶不沾身的原则,他们是绝不会与任何一方党派势力扯上关系的——他自己从小未出过东川城,豫章地界更是未从有过涉足,沈郁离也不可能曾经见过他。 那么,沈郁离又是在透过他看什么?那样沉重的眼神,总是令人感到无端心悸的。 宋珩之微微蹙眉,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他无意识地捏起指尖,缓缓摩挲起来。 “……殿下,既然有缘相逢,那不知可否赏光,与我吃一杯茶?”沈郁离手中捻着佛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赵宥也跟着扬了扬唇角,他在沈郁离面前并没有刻意收敛起周身贵胄出身的盛气,他只寥寥一笑。 “呵,吃茶,你请我吃谁的茶?” “自然是我的茶。” 沈郁离是聪明人,他听得出赵宥冷笑之中的含义。 即使远在江湖,他请如今深居简出的赵宥吃茶,也免不了是沈府的世子在请四皇子琅琊王吃茶。 琅琊王的茶,可不是谁都能请一请的。 尤其是在这种满城风雨愈演愈烈的时刻,他身为昭王党的核心谋士,来请琅琊王吃茶的用心就更加叵测。 沈郁离一句“我的茶”的意思就是在隐晦地告诉zy,今天他所代表的,不是昭王,不是沈府,只是沈郁离一人。 他只是以沈郁离个人的身份,来到了凤凰城,请旧人赵宥吃一杯粗茶——这其中可做的文章之多不言而喻。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赵宥闻言挑了下眉,算是应下。 赵宥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他一向欣赏沈郁离的脾气性格与心机怀抱,此人是昭王阵营真正的主心骨、智囊星,他欣赏这样聪慧的人,虽然对方身为他的敌手——对立的阵营只会让这一份欣赏变得更加热切。 沈郁离轻轻颔首,目光只在宋珩之身上流连了一瞬,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宋珩之冷着眸色咬了下唇,多在心底留了个心眼。 他依稀记得…… 豫章沈氏……武原学宫…… 啧,倒是麻烦。 --- 沈郁离是菩提寺的常客,菩提寺内有专门为他留好的上等禅房,他低调地领着赵宥与宋珩之去了那处人迹罕至的幽静之地。 闲云入窗牖,野翠生松竹。 潇湘竹林丛生掩映,斑斑点点神女泪痕,幽雅宜人——的确是君子竹的寓所。 沈郁离素手给三人各斟了一杯茶,抬手挥退了几个跟在他身侧的侍卫,让一间偌大的禅房只剩下他们三人。 一炉熏香缓缓燃烧着,在香炉中升起几缕袅袅青烟。 窗外风移影动,簌簌的风吹拂着片片竹林,留下几道萧萧肃肃的声响。 赵宥甚是自得其乐地抬眼欣赏着前庭的风景,宋珩之冷冷淡淡地没开口说话。 沈郁离垂着眸整理茶具,也没有开口。 三人一时无话,于一方小小天地之中形成一种微妙的三角寂静。 只待到沈郁离一丝不苟地将茶具清洗、归位完毕,他才缓缓直起了腰,从一旁的榻上取起他常捻的一串佛珠,率先开口打破一片沉默。 “殿下一向是善言之人,今日如此安静,好叫人不习惯。” “你一向是慎独之人,今日堂而皇之地请我,岂不是更叫人怀疑?”赵宥面不改色地冷笑。 “……倒是我先入为主了,殿下还是如此一针见血不给人留面子呢。”沈郁离浅浅地笑了一下,无视赵宥的咄咄逼人。 宋珩之也是精于人情世故的人精,短短几句话中,他已然听出了两人间暗藏针芒的你来我往。赵宥对沈郁离也是很不客气、不留情面,但这种不客气并不是与对待裴修尧一样的出于熟稔信任,而是出于一种警惕与敌意。 宋珩之微微凝眸,心中有些讶异,按照赵宥与这两人的关系来看,一向中立的长宁王府,竟然其实也已经隐隐做出了选择? “所以呢,你知道我一向喜欢开门见山。”赵宥轻笑一声,却笑不见底,“你也是忙人,就不必在此与我浪费时间了。” “殿下素来是爽快人……”沈郁离淡淡一笑,似是了然,“不日之前,长宁王世子押解着的酆都人证,在蜀州地界遭遇了不明势力截杀,殿下可知?” 沈郁离声音很轻,捻着佛珠的手苍白瘦削。 赵宥蹙眉,与一侧的宋珩之对上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一抹惊异与危险。 沈郁离也没给两人继续“眉来眼去”的机会,兀自说了下去:“人证惨死于山野,世子也受重伤,好在被青城山救了去,如今还在山上养伤,托书回京告了平安。只是长宁王府那便似乎咽不下这口气,毕竟是整个汝陵捧在心尖上的世子遇了险,惹得老祖宗动怒倒也是情有可原。” 赵宥缓缓地蹙起眉,眸色逐渐变得幽深。 他料到了会有人在路上动手,裴修尧与龚道济兵分两路也正是有意要吊一吊大鱼上钩,那个细作早已成为弃子,让裴修尧押回盛京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是对方居然敢伤裴修尧——却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并且这个消息居然是由沈郁离向他们传达——沈郁离是昭王党,而昭王是酆都一案目前嫌疑最重的黑手,不仅在他和凤凰城有所关联,而且被截杀的人证还是原本要去豫章沈府求援的人——这一切变得十足十扑朔迷离。 “龚尚书还给陛下奏了一本,说殿下您在酆都也遭到了刺杀,可是让满朝文武震动了呢。” 赵宥的目光随着“陛下”二字冷冷闪烁了一下,随后缓缓开口讽刺道:“那你也一定知道,酆都捉到的那个细作,是要去你豫章求援的。” “殿下也说了,他只是要去豫章,不是去找我。”沈郁离浅浅一笑,收敛了一双眸中的玩笑意。 “豫章姓沈。”赵宥蹙眉而视。 “姓沈,又不是姓赵。” “……” “……” 赵宥与宋珩之同时顿住,皆沉眸望向眼前苍白病瘦的青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大雍之境内,哪一寸国土不姓赵? 豫章沈氏,皇亲国戚,昭王姻亲,又如何不姓赵? 沈郁离身为沈国侯府嫡长子,今日却在赵宥面前说出这样两句话,其中隐藏的信息量未免太大。 “你这是要告诉我说,这事与你无关?” “……如今盛京里,传言说殿下即将要回京,盛京大势有望重回三足鼎立。”沈郁离目光仍旧淡淡,他没有直接回复赵宥的追问,只轻抿了一口茶,又为赵宥与宋珩之添了一次茶水,意有所指道,“殿下,我还听闻,陛下似乎,有些牵挂着您。” “他牵挂的人可多了。”赵宥冷着脸睨了沈郁离一眼,语气意味不明,“你的好姐夫、你的好师弟,哪一个是他不牵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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