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道:“我只是觉得终日在香方磨香粉,无法施展才能一二。” 听到他这句话,宋挽风噗嗤一声笑了:“这里来过的新人少数也有几十个,我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像你这般脸皮厚的倒是见的头一个。” 晏辞忽视他言辞间的讥讽,面色不变:“宋香官此言差矣,我说的都是事实,既不夸夸其谈,也不妄自菲薄,如何就成厚脸皮了?” “若是宋香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不会让香官失望。” 宋挽风从鼻子中哼了一声,摆了摆手:“不用再求了。我说了,进制香阁,你还不够格。” 第二次被拒绝,晏辞耐着性子,再次问道:“那可否请教宋香官,我什么时候能——” “想要进香阁,就再磨三个月香粉吧。”宋挽风眼见他明明心里憋屈,可面上又不得不忍着,心情很好地勾起唇角。 “何况这里每个人都是从最开始打杂做起的,怎么偏偏你就吃不得这份苦?若是你半年后还在这里,那我就让你进制香阁。”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晏辞攥了攥拳,他拿着那香钵走出去回了香房,让他在这里磨三个月香粉绝对不可能。 若是他像夏圆那般没有什么所求,老老实实熬个一年半载他也就认了,可他来东宫不是为了单纯当个香师的。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了,他得快点想办法见到皇帝。 …… 晚饭后,顾笙照例怀里抱着小予安在院子里乘凉,顺便教他几个简单的发音音节。 而晏辞甫一回家就将自己关在香房,顾笙不时凑过来看看晏辞,就见他埋头在书案上奋笔疾书。 顾笙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夫君,这些是什么?” “香方。”晏辞简单回应道。 顾笙一听到香方两个字,好奇地凑了过来。 他看着纸张上面涂涂改改的字迹,不由得皱起眉来:“你最近心情是不是有些急躁,字迹都这样乱了。” 晏辞抬头笑道:“还是夫人了解我,从字迹上就能看出我的心境来。” 顾笙叹了口气,空出一只手抚平他眉心的折痕:“你看看你刚才写字的样子,眉头总是不自觉皱起来。” “是不是宫里的事不顺,要不要说与我听听?” 晏辞暗自叹气,他将那张纸收起来放在怀里,起身将顾笙连同小予安一同带到怀里。 于是他与顾笙简要说了这几日的事情,顾笙自从来了燕都就一心放在小予安身上,自然而然忽略了晏辞。 如今听他这般说,倒也是有些担忧起来。 “那位香官若是不给你进香阁的机会,那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顾笙面上忧色不减:“夫君,那你又准备这些香方又是何用?” 晏辞笑道:“可惜今日毛遂自荐没成。他若是再不肯给我机会,那我就只能自己争取了。” 顾笙惊讶地问:“自己争取?夫君你想做什么?” 晏辞思索一番:“再过两天就轮到我值夜了,我在想,能不能趁这个机会见到三殿下。” 他从林朝鹤那里知道,东宫主人是皇帝最喜爱的三殿下,若是他有机会能得到小殿下的信任和青睐,倒时候自然有机会见到皇帝。 顾笙一时没有明白值夜和三殿下有什么关系。 晏辞却是一副思索的样子,片刻后忽然抬头:“对了!” 顾笙疑惑地看向他,就听晏辞问道:“咱们家里,有没有巴豆?” ------ 云清并不意外晏辞主动来找他,他一身青色道袍,非常儒雅地看着晏辞:“晏公子进宫已有月余,别来无恙否?” 晏辞随便与他聊了几句,便单刀直入进入正题:“云清道长知不知道三殿下得的是什么病?” 云清倒是坦然相告:“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小殿下自出生便患有头疾,这么多年吃了无数药问了无数医都不见好。” 晏辞又问:“这头疾发作之时又是什么症状?” “唔。”云清用手指顶了顶鼻梁,“头痛难忍,几乎无法直立,只能卧病在床。” “这么多年,御医署一直束手无策,只有大人的丹药才对小殿下的头疾有效。” 晏辞道:“我记得大人先前说过,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向云清道长开口。” 云清笑道:“不必这般委婉,公子有用得到小道的地方,就直说便是。” 晏辞再次开口:“能不能与大人说,将先前给秦子观服用的那种丹药给我一颗。” …… 三天后。 “同僚,今日你值夜,我就先走了。”夏圆用又捣了一天香料的手揉了揉眼睛。 晏辞坐在原地没有动,点了点头。 像这种值夜,和那些太监宫女时刻站在寝殿门口等着命令又不同。 原本宫规是宫门关闭之前,不需要值夜的香师都必须离开宫闱。 而少阳殿里每晚一般都会留下一到两个香师,在晚上三殿下临睡前去送安神香,在早上三殿下醒来之前去送醒神香。 而若是殿下有其他吩咐,比如今日想换其他的香了,那他们就得马不停从存放几千种香品的香库中挑选出来,给前殿送去。 今日和晏辞一起值夜的是一个比他早入宫的姓钟的香师。 快到戌时的时候,香房里便剩下他们两人,钟香师打着哈欠从门口进来,看着正在往香盘里放香的晏辞:“准备好了没有?” 晏辞于是将手里的香盘递到他手上。 钟香师拿起香盘,善意地仔细叮嘱晏辞:“一会儿进去以后,你就牢牢跟在我后面,不要乱看,换完香我们就出来。” 晏辞十分乖顺地点头,听话地跟在落下他半步的位置。 此时天色已黑,宫中的烛火已然点亮,两人走在去往寝殿的小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眼看着寝殿就在眼前,晏辞已经能看到门口那两盏长明灯中跳动的火光来。 而就在这时,走在他身前的钟香师忽然顿住了。 晏辞见他停下,于是也跟着停下,就见钟香师面上泛起一丝不自然。 晏辞面上带着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那人紧抿着唇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晏辞,然而刚刚往前走了半步,忽然他的肚子里发出很大的一串响声。 那声音过于洪亮,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虽然夜色下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从他压抑着微不可闻的痛苦声里,晏辞也能想象到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模样。 晏辞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安静等待着,片刻后只见钟香师果然用力咬了咬牙,将手里的香盘递到晏辞手上。 晏辞面上更加疑惑地看向他,他不大好意思道:“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我很快就回来。” 晏辞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轻声提醒:“可是马上就到换香的时辰了,耽误了时辰恐怕不妥吧。” 那香师一脸纠结,终于在“误了时辰”和“殿前失仪”两者间考虑了一番,然后咬了咬牙:“你先把这些送进去,记住进去以后什么哪里都不要看,头也不能抬。” 他反复叮嘱道:“换了香就出来,明白吗?” 晏辞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点了点头,那香师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似乎无法忍受腹中的翻江倒海,急急匆匆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晏辞接过那香盘,等到对方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他迅速抬脚朝着三皇子的寝殿走去。 寝殿门口的侍卫看了他一眼,见到他腰间挂着的腰牌,于是让他进去了。 晏辞迈过门口的门槛,轻轻吸了一口气,来了东宫快一个月了,他终于有机会进到这里。
第242章 此时殿里灯火辉煌,即使是在夏季闷热的晚上,这宫殿里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甫一进门,晏辞便感觉到一阵舒适的凉意自四面八方而来。 他本是在后面的香房和人挤着一动不动捣了一天的香,此时浑身酸痛,在外面走了半天,夏日燥热的空气几乎将他裹住他的全身。 而此时这宫殿中传来的凉意对于他们这些忍受了一天炎热的人来说,简直就如同在四十度的天气走了一天后甫一踏入空调开得正盛的房间。 可随着这凉意,晏辞又在空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令他不太喜欢的味道。 空气中浅浅弥漫着的,是中药的味道。 若非他早些时候用晚饭时,偷偷在钟香师的饭菜里下了巴豆,害得他不得不去解决问题,自己也没有单独进殿的机会。 晏辞低下头端着那香盘快步进殿中,眼前的宫殿便如电视里装潢的那般富丽堂皇,脚下踩着厚厚的柔软的精致刺绣的锦毯。 宫殿两侧摆放的,掺有大蛤油脂的蜡烛卷在五色纹饰中,立在金色的烛台上,香气芬芳浓烈,余烟袅袅,飘然直上。 一个宫女正站在殿门口,似乎已经站了有一会了,这时见到穿着宫服的晏辞有些责备地说了一句:“今日怎么迟了些?殿下头疾又发作了,赶紧进去把安神香点上。” 晏辞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低声道了一句是,接着在她身旁的一个宫女的带领下快速朝旁边放着香炉的案几走去,那香案布置在一架屏风的另一侧,一对外表鎏金的狻猊形状的香兽正安然置于香案上,相对而立。 这种东西内里空心,只需要将香品置于其腹中点燃,自有香烟从兽口中溢出,看起来就像是神兽吐烟,分外有趣。 晏辞跟着宫女走过去,娴熟地跪在香案前,小心地将香炉盖子打开。 那宫女显然没见过他,这时站在一边细细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面生:“你是新来的?今晚是钟香师值夜吧,他怎么没来?” “之前的钟香师今日身子不适,所以特地命奴前来换香。” 那宫女点了点头,眉宇间隐有忧愁,又开口问道:“殿下最近身子又不好了,每晚必须闻着香味才能睡着,以前的安神香殿下闻着没什么作用,先前让香房研制的安神香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晏辞从云清那里听说,这三殿下自幼患有头疾,随着年龄增长,他这病越发严重,御医来了一批又一批,药开了一遍又一遍,可惜就是不见好,每当头疾发作的时候便难以入睡,只有点上安神香才勉强入睡。 而随着病情越发严重,普通的安神香已经缓和不了,随意安神香的浓度越来越大,香药局不得不让香师一批又一批研制安神香,可惜一直都没有显著效果。 晏辞顿了一下道:“新的香还在制,想来这两日就能送过来了。” 那宫女于是没再说什么,晏辞用余光看到她还站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换香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他感受到袖口里藏着的一把香粉,正是昨日他花了一整夜调制出来的安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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