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川抬眼望向那台阶之上的真龙天子。 若说他藏有一手,那他主动提出让谢静川帮忙查案,不就相当于在说自己和范豫的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任由他去怀疑去查案吗? 帝刘启灵在前朝本是冷宫妃子的儿子,后来母妃因病过世。当时钟太后宠冠六宫却无子嗣,先帝于是将刘启灵过继给钟太后抚养,本来这皇位真是八辈子都不可能轮到这生在冷宫的皇子,但太子又不讨先帝喜欢,先帝在临死前拟下遗诏,传位于刘启灵,由钟太后辅佐处理国政。 刘启灵登基时尚年幼,事事须假太后之手,而太后也因此在朝中逐步稳固自己的根基,而帝从小被钟太后宠得无法无天,尽管并无血缘关系,两母子倒比那血浓于水的亲人更亲密。 帝每天睁开眼的意义,就是追求风雅,寻欢作乐,尤喜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而朝堂之事,那只是被钟太后和蓝钰铮——在他被贬之前,逼着管的。 至于皇帝藏“棋”这个猜想,谢静川也是半信半疑。 “那范卿的事先暂且放一放。”帝说,“爱卿可还有要事禀告?” 谢静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耳边忽然捕捉“纳妃”、“填充后宫”两个词,倏地抬头。 “啊?纳妃?”帝一脸不可置信,而后又是满不情愿,“这事急什么呀!” 是哪个聪明鬼帮太后提出来的?谢静川抬眼看向提出来的人,又望向那珠帘之后。 纳妃一事,又是太后可以巩固自己权力,进一步控制皇上的手段。 “皇上,夏大人说的有道理,你也快及冠,也该开始筹办纳妃之事。” 帝嘟起了嘴,若不是还在朝堂,他下一刻就该跟太后撒起娇来。 “没什么必要啦。”帝似乎是想不出什么反对的借口,只得发出这种小孩子气的言论,继而又趁机支开了话题。 这个主动给人赐婚的皇帝,却不喜欢自己纳妃。 “娘亲天生一双巧手,不仅三天能断五匹素绢,听说连入宫的秀女都曾特意找娘亲裁衣。”陈觅棠趴在桌边很惆怅,“唉,老天爷给我娘赏饭吃的时候,就是不记得分我一粒米。” “这也怨不了老天爷,不喜欢刺绣你就跟娘直说嘛。”陈狰翻开陈觅棠的话本,边看边啧啧称奇,“娘亲的手艺学不来,可以学爹爹的才情嘛。” 陈觅棠只学了陈狰的诚实:“我也不想上学堂。” “要是叫你爹娘听见此话,”陈狰笑出了声,“你就先洗干净脖子吧。” 小姑娘扁扁嘴:“我是真的不想,不想学女红也不想上学堂了。” 陈狰顿了顿,转过头看,一向明亮的双眼今日却黯淡无光,常常挂着笑的嘴角也往下拉着。 “那你想做什么?”陈狰坐到她身边。 陈觅棠张张嘴,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什么。 小姑娘日子过得很是充实,白天上学堂,晚上跟随母亲学刺绣,得了空闲则跟着陈狰到处去耍。 小姑娘的脑袋埋了下去,良久才道: “小叔叔,明天带我出去玩吧。” “可是明天学堂不放假啊,你要上学的。”陈狰道。 小姑娘又不说话了。 微风拂过凉亭,却带不走小姑娘的缕缕闲愁。 “……我说,”陈狰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在气我把摄政王娶了吧?” 陈狰一言,还在小姑娘眼眶里打转的泪花,直接被堵死了落下来的路。 不说还好,一说就来气。 “我明明记得你那时候说,”陈觅棠指着他,“‘帮我娶回来’?” “是啊,这不是帮你娶回来了吗?”陈狰笑笑。 陈觅棠:? “我以为是你说娶回来做我的夫郎,”陈觅棠说着说着竟觉得他的话好像没什么毛病,“结果原来是做你的新娘?” “有问题吗?不都还是帮你娶回来了?” “啥玩意儿啊!”陈觅棠捶了他一拳,越想越气,“说得我跟你抢食似的!” “那你也抢不过。”陈狰又挨了一拳,“开玩笑的,你也知道我一喝大了什么话都能往外飙,我咋知道这能成真啊?” 一通闹腾后,小姑娘脸上的阴霾一时散去。 正巧传饭,陈狰从凉亭长椅蹦了起来,对她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饭。” “你想什么时候说,小叔叔都等你。”
第十一章 家席 陈家家席,谢静川以陈家二夫人的身份,头一回上桌。 “娘子回来了。” 谢静川抬眼,那人瞬间绽开笑颜,迎他归家。可在谢静川看来,他只是造访了陈府。 “嗯。”谢静川抬眼看向饭桌上的各人,脸色都是一样的尴尬。 桌上人不多,谢静川也认全了。 他对着主座的陈唯唤:“爹。”转向陈玉升喊,“阿兄。”接着对他身边的女眷唤,“阿嫂。”然后和小姑娘对上视线,“小姑娘都这么大了,叫什么名字?” 诸位大人脸色各种颜色轮换了个遍,只有陈觅棠不怕生人。 “我叫陈觅棠。”声音脆甜,讨喜得很。 谢静川见范豫哄过小孩,学着记忆里的印象伸手摸了摸她的脑瓜:“几岁了?” “十岁了。”陈觅棠见了真人才知道画像有多失真,甚至不敢多看他。 尽管语气温和,面带浅笑,可眼底却没有什么温暖的情感。 “长得好高呢。”谢静川边说边落座,“比较像父亲。” “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陈狰看看她,笑道。 “是哪个‘觅’?哪个‘棠’?”谢静川随口一问,若他不主动开口,这餐饭只会把关系吃得更加疏离。 陈狰替她答了: “她就叫蜜糖,吃的那种蜜糖。” 陈觅棠脸上写满疑惑,陈玉升和郁氏闻言忍俊不禁。 “什么玩意儿?怎么就帮我擅自改名了?”陈觅棠人都傻了,“是‘寻觅’的‘觅’,‘海棠花’的‘棠’啊!” “啊?”这回换陈狰傻了眼,“你不是一直都叫‘蜜糖’吗?啥时候改名了?” “就没改过!” “我喊了这么多年一直都以为是‘蜜糖’呢……” 陈唯沉声:“好了,食不言寝不语,说够没有,吃饭。” 这稍微活跃了些的氛围又被冻住。 陈觅棠噤了声,怯怯地瞄了爷爷一眼,埋头便只敢专心吃饭。 谢静川不动声色瞥了陈丞相一眼,抬手动筷。 摄政王和丞相在朝堂的关系只能说是不僵,虽然交道没打几次,谢静川却没来由对陈唯提不起好感。 “阿狰,”谢静川突然来了一句,陈狰一怔,“帮我剥虾,我要吃。” 一桌人几双视线都投向他,谢静川才不管陈唯什么脸色,他可从没有吃个饭还要看别人脸色的习惯。 陈狰三下五除二帮他剥了一个:“要蘸酱油吗?” “不用。”谢静川就着他的手吃下,陈狰更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 “陈狰,好好吃饭。一点规矩都没有。”陈唯皱起眉心,“都是成了亲的人,能不能学学你大哥大嫂。” 没等陈狰说话,谢静川就开口了:“爹,话可不能这么说。” “哥嫂有自己的伉俪情深,我和阿狰也有自己的新婚燕尔,”谢静川看着陈唯,“见到我们感情好,爹该高兴才是。” “陈家有陈家的规矩。”陈唯语气冷冷。 “爹张口闭口就是规矩,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谢静川明明知道说得越多越容易招来怀疑,可就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无名火。 他曾与家父同在一张餐桌吃饭,其乐融融了十二年,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别人的餐桌上,同样是一家人吃饭,吃的却是一套死规矩。 说这么多,不过就是想让别人遵循自己那套规矩,一旦逾矩就是做错罢了。 这一家人吃的是什么?是一桌的饭菜?是所谓的规矩?是不咸不淡的感情? 还是当家人陈唯的□□意愿? 叫他一声“爹”,真当自己是他公公? 陈唯的神情凛若冰霜。 陈狰侧过脸看着谢静川,他却没在看他。 “咳咳,菜都要凉了,先吃饭吧。”陈玉升的目光在陈唯和谢静川两人之间逡巡,对弟弟使了个眼色,“阿狰也别愣着,王……听澜也是,内子亲自下厨,这饭菜可合胃口?” “原来是阿嫂的手艺。”陈玉升这么努力打圆场,陈狰在桌底下抚了抚他的手背,谢静川把目光从陈唯身上收回来,“那静川一定好好尝尝。” 陈唯那条老狐狸,谢静川不管选择顺从或是对着干,在他面前怎么演,从嫁过来那一刻,疑窦早已在陈唯心中根深蒂固。 那还有什么必要去迎合那老腐儒? 反正又不可能完全打消他的疑虑,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谢静川同陈狰回房的路上,一言不发。 他知道陈唯不好对付,可是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破防。 进了房后,他道:“没想到陈丞相在府上是这副模样。” 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极其有幸,有一个活泼又温柔的慈父,所以才不能理解别人的儿子为什么就不能得到来自父亲的温柔。 “我……”陈狰想说些什么,半晌后又道,“爹他从阿娘死后就这样了。” 谢静川看向他。 “阿爹和阿娘曾经也是像阿兄阿嫂那样的眷侣,”陈狰看着天边,“只是阿娘走得早,阿爹痛失所爱,才会变得这般阴戾。” 谢静川曾问了其父三次自己的母亲在哪里,每一回他都跟他说,阿娘是天上的仙女,她回天上去了。 问第一回 时,那时他还小,信以为真了,从此以后最爱看星星,总觉得最亮的那一颗就是他娘亲。 问第二回 时,他存了疑惑:“天上哪有什么仙女呀?” “可是你娘就是仙女一样的女子啊。” 问第三回 时,谢巍依旧那么温和,他指着天边灿星:“那就是阿娘,她永远都看着你。” 谢静川已经不信了,后来是从乳母那里知道了实情。 才知道原来自己一出生就害死了他爹心爱的女子。 “那时接生婆想去问老爷保大还是保小,夫人自己做了主意,她说就是她死也要保小,少爷,您可别跟老爷说这是老奴告诉你的……” “可是你爹对你更严苛不是吗?”谢静川忆起范豫的话。 “他的父母极其厌恶之。” 陈狰摇摇头笑笑:“毕竟我更不懂事啊,我不像哥哥,他考中的时候,我还不知泡在哪个赌场里呢。” “你是不是在报复他?”谢静川问出这话时愣了一刻。 他刚才在饭桌上的行为,不就是不服陈唯的表现吗? 陈狰也愣了。 “哪儿的事,我自己混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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