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他似乎很中意钟小姐你。”陈唯方才听他们两人谈天说地都听了一顿饭,四个小辈,长子长女你一言我一语,次子次女却相顾无言,互相道了名姓就再无下文。 钟鸳听着他的语气,笑说:“我也很中意陈二公子呀。” 继而牵过他的手,柔荑覆上他的掌心,“陈二公子是不是因为我刚才没理你,不高兴啦?” “毕竟你阿兄说话太有趣了,我强忍着才没当众失仪呢。” 陈唯顿觉心上泛酸,声音闷闷的,“那……” 话还没说呢,钟鸳就打断他,“可我就偏偏看中眼前这个闷葫芦。” 打翻了的醋坛子因她一句话倾泻了一池甜蜜。 哪怕就是日后都牵上了夫妻缘,陈唯也问了她许多遍那个藏在心里的问题。 他素来笼罩在长兄的阴影之下,陈雅天资聪颖,能言善辩,姿容出众,陈家父母也因他是嫡长子而更偏重他。 “你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我?”新婚之夜,陈唯与她行过合卺礼后,又忍不住问道。 陈雅也好,钟鸳也罢,都是他陈唯遥不可及的人。 “你总是这么不安。”她说。 不安。 她确实一语中的,在陈雅面前,陈唯从来没有哪一回敢自信过。两兄弟一起读书的时候,同一篇赋文,陈家父母对能倒背如流的陈雅赞赏有加,却不知陈唯也挑灯夜读将其烂熟于心;陈雅的字远近闻名,旁人请他们两兄弟写对联,陈唯瞧着父母的脸色,便明白负责出色的就应该是长兄,而他则负责献丑。 钟鸳是唯一一个主动走进他的世界的女子。 “我这辈子都不会负你。”陈唯拥她入怀,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他自此在心底暗下决心,她便是他此生唯一的人。 钟鸳大婚之时,世人曾叹息京城佳人竟把终生误。他便苦苦攻读,登科及第,平步青云,到最后自立门户,成家立业。 京城佳人自此从乐坊走入了京城大户。 钟莺小时候得过一只小鸟儿,是爹爹带回来给她们姐妹的玩物。 本以为钟莺该是高兴的,结果她一见这鸟儿就难过得落泪。 “莺儿不喜欢吗?你看它的羽毛多好看,连笼子都是爹精心挑的。” “我听见鸟儿对我说,它不喜欢这个漂亮笼子。” 钟莺就觉得自己便是那被困在金丝牢笼的鸟儿。 若是换做姐姐进宫,兴许一切都大不相同。不像她,在这明争暗斗的后宫中只会避事避人,到最后避无可避,甚至被明枪暗箭所误伤。 两姐妹再一次见面,却是这寂寥的冷宫。
番外 桔梗其二 一晃多年,两姐妹的回忆还停留在刚出阁那会儿的风光,转眼间成一派荒凉。 钟莺在姐姐怀里流干了泪。 “莺儿瘦了。”饶是性子坚韧的钟鸳,此时也不免拭泪,“姐姐都要认不出你了。” 钟莺那时不懂,现在却尝尽苦涩。 “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倒不如卷几尺白绫投入那枯井中一了百了!”钟莺呜咽道。 钟鸳帮她把碎发拢在耳后,“傻妹妹,你来人世走一遭,风风光光地进过宫,也曾是耀眼一时的宫妃,就这么惨淡地离去,你甘心么?” “可是……我真的……”钟莺攥紧姐姐的衣袖,“我好害怕她们……” “你怕,她们只会变本加厉地骑在你头上。”钟鸳道,“你就这么去了,她们想起你都会讥笑。” “听姐姐的,拼尽全力都要她们好看。”钟鸳替她抹净泪痕,“不准哭,你要笑,皇上才会喜欢,在深宫中想要出人头地,只有争宠这条路。” “皇上……自打我进宫,也不过只是来看过我几眼……”钟莺说,“我还能怎么办……” “争。”钟鸳扶她坐直,捻着她的下颔,凝视着她憔悴的脸,“使尽浑身解数都要争。” 五年不长不短,能让一个备受宠爱、粉雕玉琢的宝宝长成一个讨人喜欢的孩童。 “玉升真厉害。”陈唯看着儿子的字越来越好看,笑着把他抱在自己腿上坐着。 陈玉升乍一看像父亲,可那双眼睛却仿佛从母亲那里刻来的,陈唯很喜欢。 陈玉升对爹说:“爹,我啥时候也能有弟弟啊?” 陈唯听后笑出声,“怎么突然想要弟弟了?” “我见隔壁王哥哥他就有个妹妹陪他玩呢,”陈玉升放下毛笔,“我也想要弟弟妹妹陪我玩,我更想要弟弟!我连他的名字都想好了!” 陈唯忍俊不禁,笑了良久才止住,“你想要弟弟叫什么名字呀?” “叫陈玉争吧!”陈玉升把这个名字写下来,“和我的名字念起来可像了!” “那你和阿娘商量一下要个小弟弟。”陈唯点了点他的小鼻尖,“你可要好好爱护弟弟哦。” “真的可以啊?”陈玉升没想到这么快父亲就答应了,吃吃地笑,一下子从爹的腿上蹦下来,“那我现在就去跟阿娘说!” 陈玉升找上娘亲时,钟鸳正对镜梳妆。兴冲冲的男孩完全没留意娘亲的愁容。 “娘!我想要个小弟弟呀!”陈玉升缠上她的胳膊,“爹让我来找你。” 钟鸳烦着,语气冷淡,“找你爹去。” 镜中女子风韵犹存,但不免岁月不饶人,钟鸳凝视着自己的脸。 一晃五六年过去,陈府见证了她的盛颜到衰老,曾经她也是一舞动京城的佳人,而今容颜渐老,她成了一个深闺妇人,终日围着丈夫儿子转,她曾如众星烘月,如今快乐的岁月如过往云烟。 “娘……”陈玉升摇摇她的手臂。 “烦着呢,你找你爹去。”钟鸳没好气道。 陈玉升不料母亲态度奇差,一阵委屈,跑去寻爹爹了。 陈唯的官位步步高升,也越来越忙,常常在钟鸳睡熟了才躺在媳妇身侧,时不时还不得不睡书房。 钟鸳抱怨过几回,陈唯忙得一个头两个大,随口应下后基本没有兑现过诺言,不知枕边人早已心存怨怼。 像往常一样卸下妆容后,钟鸳洗洗打算睡下,不料门被推开,陈唯回来了。 “哎哟,大忙人回来了。”钟莺瞅了他一眼,“都待在书房这么久了,怎么不干脆在那里歇下呢?” 陈唯赔着笑,走到她身边, “媳妇不高兴了,我总得来哄哄。” “去去去。”钟鸳懒得看他。 “今天玉升找我来哭诉了。”陈唯笑,“说是娘不给生弟弟。” “要生你就纳个小妾生去。”钟鸳推开靠过来的他,上床睡觉。 儿子长大了,却是用她的花样年华换来的,尽管心知本该如此,但总是不甘心。 她曾经也辉煌一时,最后怎么就只能注定在这陈府老去? 陈唯被她的话刺到,默默躺在她的身侧,“我怎么可能会对你不忠?” “随你便。”钟鸳背对着他。 “你最近怎么了?”陈唯暗暗自责自己太过繁忙,忽视了妻子,“是不是气我总是不陪你?” 钟鸳不说话,陈唯也无可奈何,拥着她的腰,而她懒得理会。 “等打点完一切,我一定会好好陪你。”陈唯说,“不要自己生闷气了。” 钟鸳睡下了,不曾回话。 钟家有好女,两姐妹走出了钟家门后,再也没回去过。 钟鸳还记得她提出要嫁给陈唯那时,父母的话。 “只要是我们鸳儿喜欢,哪怕是乞丐,他也是我们钟家的女婿,如果我们鸳儿不喜欢,就算是皇帝也别想娶我们鸳儿。” 那时候她当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父母疼爱,姐妹融洽,众人追捧,还在最美的年华里遇上一个彼此相爱的男人。 她曾一头扎进爱情里,孰料这却成了作茧自缚的牢笼。 最爱她的父母殁了,在一个大冬天里离去。 钟家寄来了一些东西,说是她曾经的旧物,钟鸳想着自己嫁过来时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物什,怎么还有什么她的旧物。 打开木箱一看,那全是她少女时常穿的华服,常戴的首饰珠宝,还有王孙公子们赠予她的红绡。 钟鸳潸然泪下,哭不尽胸腔中积了许久的委屈、不甘,以及深深的哀伤。 再一次醒来竟然躺在床榻上。 “大夫,怎么样?”陈唯连忙问。 “陈夫人已经有喜,就不要过度神伤了,对身体不好。” 钟鸳简直晴天霹雳,陈唯在一旁哭笑不得。 “我……又有了?”钟鸳拽过大夫的衣袖,“我怎么可能又有了!” “夫、夫人,千真万确啊!您……您别激动!” 她怎么会……再度陷入泥潭之中。 养大陈玉升已是耗了她的最好的那段青春,再来一个,她还要拿什么来换? 她就注定在深闺中作为陈夫人老死了吗? 年轻时读罢《琵琶行》曾读不出滋味,而今她却几乎成了那琵琶女。 众贵嫔怎么也料不到那姓钟的软弱女子不仅没被折磨死,还一路往上晋升,成了帝王宠冠六宫的女人。 连帝王也很惊讶,钟莺仿佛变了一个人,性子强硬而温柔,又有林下风致,比起以往的胆小怕事,藏着掖着,现在的她反倒是落落大方,颇具手腕,还……愈发好看了。 尽管并非皇后,但钟莺的地位却时时刻刻能威胁到正宫。 若不是钟莺一直无子嗣,帝王没法予她太高的地位,这后宫之主早就换人了。 可谁也没想到,帝王不仅体谅她无子,还将已故冷宫妃子的儿子过继给她抚养。 虽说不是亲生的,但也是她的儿子。帝王对她的儿子的宠爱,比太子的还要多得多。 陈玉升是看着弟弟一点一点地从母亲腹中隆起的,光是“弟弟什么时候出生”这个问题就问了他母亲不下十遍。 大儿子天天盼着弟弟出世,唯独陈唯夫妇心知这孩子来得多么不应该。 陈唯后悔冷落了妻子,钟鸳后悔了嫁给爱情。只是两厢不曾开诚布公过,落得个同床异梦。 小婴孩出生那天,陈玉升围在孩子身边笑得合不拢嘴。 “陈夫人请看,是个男孩呢。” 孩子被抱到钟鸳面前,她只看了一眼便嫌弃地说:“当真是丑。” “这……夫人,婴孩都是这样的,以后长开了肯定好看……夫人有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吗?” 陈玉升一听就想发言了,孰料母亲完全没打算问他。 “面目狰狞的,叫陈狰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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