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位便是那从迦蓝寺来到怡都来养病的卢公子吧?只是这般热闹繁杂,难道不扰了公子养病之宁吗?”许卓为锐利的目光绕开谢宁,直投王桓脸上。 王桓正要开口,谢宁却愤然抢先:“许令君,今日不过与朋友来共享佳节之乐,难不成令君也要插手一管吗?” “哎哟不敢不敢!下官不过是多口一句,若有冒犯,还望小王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许卓为装作惶恐说着,连连往旁退后,给谢宁让出一条路来。 谢宁眼尾厌恶地在他脸上扫过,抓住王桓的手就往前走。 “等等!” 许卓为忽然伸手拦在谢宁跟前,目光阴冷看向谢宁阴影之下的谢文昕,幽幽地低声说:“小王爷,您身后的这位,可是...” 谁知许卓为话音未落,夜空中忽然穿来一阵极细而强有力的邪风,风中卷着一个细长阴影,待众人看清这是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飞箭时,第二支第三支飞箭已经紧随其后,没有丝毫偏差地直往许卓为脸上刺去! 因为身后还带着一朝天子,谢宁一路以来本就一直打着十二分精神,比谁都要警惕。 他眼角余光只瞥到这箭尖划过半空的火光时,目光骤然一紧,猛地将谢文昕往王桓那边推过去,沉声怒喝:“都闪开!” 谢宁语音刚落,纵身往空中一跃而去,同时手中银光一闪,长刀出鞘猛然击向第一根飞箭,紧接着又将随后而至的余下四根飞箭通通打下。 原本人影憧憧的江边被谢宁的一声怒吼炸开了花。 众人迷茫看着一个矫健身影一蹦三尺高,还以为这是柔化或者南境艺人哗众取宠的表演,谁知这表演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四支锋利的飞箭忽然往人群中落下,伴随着一声“有刺客”的惊呼,人们才知道要仓皇往四处逃窜。 谢宁手上还握住第四根飞箭,只身落在地上回到王桓和谢文昕跟前,他手执明晃晃的长刀护在二人身前,像黑夜中的雄鹰一样警锐地环视着周遭。 人群慌张失措,不少人摔倒在地上,后面的人也看不清楚,直接就踩在了前面那人的身上,灯笼被丢在地上,点燃了灯笼的外层纸张,那火又迅速烧起了被踩在地上的人的衣服上,紧接着哭喊声,哀嚎声,夹杂在满新楼里传出的优美歌声之中。 谢文昕若鹌鹑般瑟瑟发抖地躲在谢宁背后,他双手死死地抓住谢宁的貂裘,恨不得可以钻到谢宁的貂裘里面去躲开这些危险和凌乱。 王桓紧紧地抱住谢文昕,他目光所到之处一片模糊,繁杂的吵闹声传到他耳里,只是此间忽然,他眼上蓦地闪过了一丝狠光。 作者有话说: 董晋升,可怜人自由可恨处...
第六章 ◎大家都以为二公子要弑君◎ 岷江上的花船依旧不受丝毫惊扰,在水面上悠哉悠哉地漂着,也不知道要漂到哪里去。 那些娇艳的歌姬站在船舱外,看着岸上的人如被野兽追赶厮杀般四处慌忙逃窜,人踩人,火烧火,她们只微微皱了皱眉,小声骂一句:“真是扫兴!”便转身回到船舱里。 一直隐藏在人群之中的明校府府兵忽然亮出兵器,高声呼喊着“都让开!” 他们逆着人群往外流去的方向从四面八方汇聚到王桓四人周围,逢遇到撞上来的平民百姓,他们都是厌恶地将他们用力推倒,那些无辜百姓正哭着要爬起来,却被后面奔跑的人再次踩在地上。 王桓一直垂着头凝视着漆黑一片的地面,他竖起耳朵,除去明校府的人欺欺霸霸的声音外,他还听到了一道有条不紊的行进声音,也是由外至内靠近。 明校府的人很快将他们围成一个圈,以他们四人为圆心,另外的那队人马停在了约摸一丈之外,很快一把粗犷的声音传进来,说道:“行了,护城防的人留四十停在原地,余下的去看看那些受伤的人,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靠近!” 谢文昕一直瑟缩在王桓怀中,手始终像落水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拽住谢宁的貂裘。 王桓感到谢文昕在不住颤抖,便弯腰靠到他耳边,轻轻地说:“陛下,不必害怕...” 谁知他话音未落,谢文昕却猛地回头惊恐不安地盯着王桓,骤然从王桓怀中挣脱开去,躲到谢宁另一边身侧,恐惧万分地刻意与王桓保持着距离。 谢文昕终有一天会对自己重新起戒心这对于王桓并非意外,可他只是不知道,当这一刻真的发生在自己身前时,心里只觉如被万根细针戳着般刺痛。 与此同时,人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人墙中让出了一条通道,只见谢蓁蓁手上揪着一个青年的衣服后领走进来,这青年双手被麻绳捆起,一直愤愤不平地扭动着身体。 谢蓁蓁之后还跟着董晋升和连秋,二人走到谢文昕跟前骤然单膝下跪,双手作揖行礼后,沉声说:“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谢文昕哆哆嗦嗦地从谢宁身后挪出来,惊魂未定地颤抖着说:“起...起来吧...” 谢蓁蓁用力将那青年往前一推,青年愤愤不平地盯着许卓为,像一头被缚的狮子般倔强地扭着身子始终不肯落下。董晋升见他如此,用力地在他后腿处猛踹一脚,那人重心不稳,猛地向前跪倒。 许卓为见到谢蓁蓁,只眼珠子转了转,后立刻恭敬走上前,堆笑向她颔首行礼问好,而这恭维话还没完全落下,许卓为蓦地右眉一挑,微微抬头,狐疑看着谢蓁蓁,问道:“不过郡主跟连统领怎么会在此处呢?” 谢蓁蓁瞪了谢宁和王桓一眼,才说:“这事说来也是知行鲁莽了,我也是刚刚才得知他将陛下带了出来,便急忙去护城防请来连统领,谁知还是让这刺客抢先了一步。我回去定会好好管教他,也还望令君在太后面前多多担戴着些。” “郡主这是哪里的话呐...”许卓为连连嘿嘿陪笑,说,“郡主这么说倒是折煞下官了呀!” 许卓为说着,又转身看向那宁死不屈却被那兵卫板着跪下的青年,他脸上笑容卒然卸下,厉声问:“你是什么人?竟敢刺杀天子?可知这谋害天子乃事株连九族的死罪啊!” “我呸!”那人却往许卓为脚边狠狠地唾了一口,抬头怒火冲天地瞪着许卓为,气冲冲地喊道,“我压根儿不知皇帝在这儿,我要刺杀的人只是你!你这个狗官许卓为!” 谢蓁蓁眨了眨眼,谢宁也一瞬怔住,谢文昕已经双腿发软,别人说了什么他是一句没听进去。 王桓只瞧了那青年一眼,凑到谢宁耳边小声说:“小王爷,您要不先把陛下送回去吧。” 谢宁这才回头看了看他们二人,点点头,然后牵起护着谢文昕就要往外走。 谢蓁蓁微微颦眉觑向谢宁,说:“知行,你先将陛下平安送回,当作将功补过吧,这次可别再出什么差池了。你这朋友,”谢蓁蓁说着,回头冷冷地瞧了王桓一眼,说,“我送他回去便是。” 谢宁一听,猛地看向王桓,王桓却轻轻摇头,然后对着谢蓁蓁礼貌说:“那就有劳郡主了。” 回到王桓宅子门前,谢蓁蓁先飒爽地纵身下马,不待王桓慢慢吞吞地从马背上翻身,她已经一手抓住王桓后领将他猛地拽下,几乎是连拖带拉地将王桓扯进屋内。 将王桓用力扔到炕上后,谢蓁蓁怒目而视,如泼妇般伸手指着王桓恶狠狠地骂道:“你心底里打的什么小算盘,知行不知道,你以为我能看不出来吗?” 王桓艰难从炕上撑起身子,满脸委屈地揉着自己肩膀,却笑笑,真诚地看着谢蓁蓁,说:“我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连我自己都不清楚,郡主竟通晓我心,难不成郡主还有这传说中的读心之术?” 谢蓁蓁“嗖”地拔出长剑抵在王桓颈前,她冷声道:“我不管你这次回来要干嘛,但你如果要置我淮南王府于险,置知行于险,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郡主说笑了,”王桓将脸上的轻佻放浪敛起,理了理衣襟,侧靠在软枕上,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笑了笑,慢悠悠地说,“我如今身缠重病,哪里来的本事能将你们堂堂淮南王府置险。至于知行,”王桓目光顿了顿,将手上茶杯放下,才说,“知行于我,莫之若命,我又怎会害他?” “你没本事?”谢蓁蓁冷笑,“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如果不是你,你兄长会在家中自刎而死?你们王家会落得如今这地步?” 王桓沉冷地盯着斜前方,好一会儿,蓦地看向谢蓁蓁,皮笑肉不笑地说:“论本事,我与郡主相比,还是相形见绌啊。” 谢蓁蓁忽然皱眉,眼前掠过一丝闪烁,后凛然盯着王桓,略略心虚地问:“你什么意思?” 王桓伸出二指将剑尖轻轻往旁拨开,笑着说:“郡主与柔化世子间的情谊...” “王子徽!”谢蓁蓁猛地怒吼,长剑再次刺向王桓脖颈处,剑尖已经挑破了皮,两滴殷红流出,“你到底想干嘛!?” 王桓懒洋洋地看着谢蓁蓁,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又说:“我没有想干嘛,只是这从死里逃生之后,才知良人缘浅,缘浅且惜。我如今回来,理由也并非如郡主想的那般复杂,不过是想来我命不久矣,念及这怡都繁华,想在这余下几年里再好好享受一番罢了。” 谢蓁蓁咬牙切齿地等着王桓许久,终是将长剑重回鞘中,她冷峻地挤出一句话:“王桓,你最后是真的命不久矣,我看着你这张脸就觉得恶心。” 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王桓提起衣袖在颈间轻拭,猩红的血落在暗红的布上,让人难以分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蓁蓁模糊不清的背影,直到“嘭”一声带门巨响传来,他才冷冷一笑。 今年的元宵,由一场闹剧拉下的帷幕,王桓三指一下一下地敲在炕桌上——这怡都的闹剧,这朝廷的闹剧,不过刚刚拉开了序幕。 也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块浓云,硬是将这明晃晃的圆月遮在后面,照下来的光亮也渐渐朦胧。 谢宁将谢文昕送回皇宫的路上,谢文昕虽渐无惊慌,可二人还是一路无言。 回到崇承宫前,谢文昕从马车上下来,却停在宫门前,忽然回头,看向谢宁,略显惆怅地问:“他还是想杀朕吗?” 谢宁一听,心头猛地一慌,眉心急蹙,绕到谢文昕面前,衣摆一扬,猛地在谢文昕面前单膝跪下,低下头坚决地说:“陛下,此是绝非与子徽有关。当日提出要带陛下微服私询,去体验民间佳节之乐的都是微臣,倘若陛下要责怪,臣愿领罚!” 过去这么多年,谢文昕从不让谢宁在自己面前跪下,每次谢宁想要下跪行礼,他都立刻将他扶起,然后噘着嘴略显难过地说:“王兄这就是见外了。” 可是这次,他没有。 谢文昕只低着头,凝视着谢宁头上的银冠,夜风轻轻吹起谢宁肩前的两道长带。半晌,他才疲倦地说:“起来吧,朕怎么会怪皇兄,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说完,也不等谢宁站起,便转身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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