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引楼又挣扎了好一会儿,却被赫连束得更紧,他呜咽不断,每一声哭腔中都叫嚣和宣泄着他多年来的崩溃和绝望。 并不是失而复得总是高兴的,相反,害怕和捉襟见肘往往更加贴切。 祝引楼就这样在赫连怀里一边复得一边逃避,他泪流不止,他难以置信,他还是觉得不真实,却又不得不抓紧前人生怕怕下一秒就抱了个空。 赫连也是一时词穷,他同样难以置信,他本以为他们能体面重逢,事实上他现在却要比祝引楼更为害怕,后知后觉的猛劲在让他愈发慌张。 赫连轻抚着祝引楼的背,心口有股难抑的冲动,他频频吻着对方的头发,将两个人的距离严密缝合到不能再拆分的地步。 两人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抱到了黑暮笼世,巷子外已经灯火通明、笙歌鼎沸倍加热闹了,时不时还有路人往他们那瞧上一眼。 “可以同我说话了吗。”赫连问。 祝引楼仍将脸埋在对方胸膛处,嘟囔道:“不想。” “不生气了。”赫连捏了捏对方的耳朵,“给你个好东西。” 祝引楼张口就是说不要,闷了两秒钟后又问是什么,于是赫连将别在腰后的东西取下,呈送到祝引楼眼下。 “绣球?”祝引楼发红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又立马赌气说“我才不要”。 “真不要?”赫连将对方的头按在自己肩前。 “不要。” 赫连假装叹了一口气,“引楼不喜欢的话,那我便扔了吧。” 祝引楼仍不作声。 “接绣球送良缘,看来我与引楼良缘已定,用不上这玩意儿了。”赫连将手中绣球往空中抛了两下,然后就往暗角处扔去了。 “你做甚扔了!”祝引楼果然立马就急了。 赫连一把截住对方的腰将人揽了回来,并不知从哪又拿出了那绣球出来,一脸诚恳:“别生气了。” “由不得你。”祝引楼夺过绣球抱在怀里,“不想同你说话。” 赫连捧起对方的脸,用指腹轻轻摩挲祝引楼的眼角,“这么多年不见了,引楼都没有变化。” “不见得。”祝引楼瘪嘴。 赫连假装思考了片刻,“好像是没有以前高了。” “是你长高了。”祝引楼推开对方背身过去,“我要回去了。” 赫连立马紧张起来,“回哪!” “你说呢。” 赫连连忙将人连绣球从背后再次抱住,不知所措道:“我不知道……” 祝引楼气得牙紧,恼羞成怒低吼说:“自然是你去哪,我就回哪!” “啊?” “不回难道要在这里给别人看笑话吗!” 两人走出那昏暗的巷子,街道外的明灯将赫连脸上克制的笑意照了个清楚,祝引楼看了难为情得厉害,只能催促着赫连赶紧走。 赫连牵着对方走出来长留的热闹地带,转进了一处幽静的边镇,这里的夜晚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四周静悄悄的。 他们在一户院前停下,赫连从一旁的石竖下翻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院门。 “你一直住在这儿?”祝引楼问。 “暂时借住的。”赫连将门反扣上,“进屋再说。” 赫连每走到一处就点亮一盏灯,一会儿屋里就亮了起来,祝引楼打量着屋内环境,有些肃清得让人感到不像常有人住的样子。 “这是谁家。”祝引楼站在屋子中间问道。 赫连将无意间挂到祝引楼肩上的蜘蛛网取下,“江水平家。” “这是什么回事。” 赫连将人牵到堂侧茶座,并让祝引楼坐到自己腿上后才开始一一说来:“引楼为我在昆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没,没什么。”祝引楼有些不好意思。 赫连细挲着对方的手掌纹路,“引楼可以不用为我做的太多。” “我从未为你做过什么。”祝引楼轻言。 赫连捉起对方手腕吻了一下,“为我跑到前世来还不算吗。” 没等祝引楼表态,赫连又继续说:“引楼可能有所不知,这里不是我们的轮回来世,而是我们上一世的前世。” “前世?” “从我跳下天河后过了许久,我本以为自己就此化无了,然而有一日我忽然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长留上林寺中的一朵莲花,后来我又遇到了这一世的燃灯道人,我借她佛门静渡从新塑身。” “可是,入吴说两年前就在此见过你了。” “嗯,那时候我确实已经能成魂七八了,不过还不能现身白日。” “也就是说,你为灯盏的前世只是朵莲花。” “正是此意,因为引楼为我明灯引路,我才得轮回到前生,重新完花成人。”
第152章 池水 难怪这一世怎么都打听不到碎身成人的赫连,原来赫连只是一朵莲花而已。 并且,距离祝引楼在昆仑点灯离去,在轮回间已经过了三百年之久。 “那你为何借居这里,江水平又是怎么回事。” 赫连表情忽然凝重了些,“我与他也算萍水相逢,他已经上梵山入道去了,另外……” 赫连忽然解开自己的衣裳,暗暖的灯光照在赫连露出的胸膛时,祝引楼脸色也跟着凝重了起来。 因为赫连的身子皮肉,竟然是透明的,五脏六腑什么都没有,外表还附带着一点弱光,但是手摸上去却是能触摸到肉感和温度的。 “为什么。”祝引楼僵硬道。 “我原本在这院中的玉净池底塑肉身,因为感知到了引楼轮回,于是便抽身去了坪洲,可到了坪洲又得知你去了方壶,我在方壶碰到了入吴后才知道你来了长留。” “可是没想到,塑身未能全部完形前,我不能离开长留。”赫连这时抬起自己的手掌,发现指尖也开始变透明了。 真是没有什么措辞能形容这种弄巧成拙,两两背对奔赴的无力感了。 “那重新塑身还要多久。”祝引楼轻握住对方的指尖,“还来得及吗……” 赫连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心中苦涩,“少则七八年,长则……百年。” 真是造化弄人,短暂的相聚竟然是为了迎合更长久的别离。 “不长。”祝引楼轻松道,“再等等也不过转眼间的事。” 赫连突然不说话了,头也越垂越低。 “赫连。”祝引楼捧住对方的脸,“我等的起。” 赫连倔强的扭开头,将愧欠的眼泪尽数藏住,“对你不公平。” “那是不准我再等一等?” “……” 祝引楼立马从对方腿上下来,走了两步背对着赫连叹了口气,说:“在方壶时,你猜我碰上谁了。” 赫连无声的抽涕了一下,“谁。” “娵訾。” 一听是陈上绛,赫连立马就站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又愤愤坐下了。 “反正你不肯回池重塑,也不舍让我等等的话,我这一世倒不如跟了他,反正下一世我也差点嫁给他了。”祝引楼说得风轻云淡,好像下一秒就要去做这件事了一样。 赫连还在因为自己的弄巧成拙难受,听到这话更憋屈,两拳死压在自己大腿上,眼里还窜着泪光道:“你去我就弄死他。” “那你去。”祝引楼抱臂,“怕是你还没弄死他,自己就魂飞魄散回你的塘里做莲花了。” 赫连想反驳又没有力证,只能委屈的立在原地,“你还替他说话……” “我替自己说话。”祝引楼语气从容,“下辈子的夫君死了,我回前世还要替他守寡不成?” 赫连听到对方称自己为夫君心里得意了一下,但依旧苦水满肚,“不是守寡。” “那我是要和一朵花过一辈子?” “你不喜爱我了。”赫连难受上脸,咬牙违心道。 祝引楼靠在柱子上,和颜悦色的点头说:“快了,等你没了我就怜取他人。” “不。”赫连倔道。 “算了,我还是走吧。” 祝引楼脚还没抬起来,赫连就将人捆进臂弯里了,他把脸埋在对方背上恳切道:“不准。” 背后忽然湿热开了一片,祝引楼立马放松了身子让对方抱着,“那你说怎么办。” 赫连斟酌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我想要你……” “要什么。” 心里万难莫过于屡屡惭愧,赫连虽然不愿对方再重蹈覆辙,可他也经受不来再度生死相隔了,“要你再等一等。” 祝引楼正中下怀的嗯了一声,“可以。” “多久……都等?” “多久都等。” 祝引楼还真是鲜有机会反过来安慰赫连,至少那个嚣张跋扈的上尊他没机会安慰过,对于柳岸也是少之又少。 赫连带着他去看了那开满了莲花的玉净池,并说每月廿七有一次入水的机会,祝引楼心里算了一下,还有两天就是廿七了。 不过依照赫连肉身消退的速度来看,能不能撑到三天后都是个问题。 祝引楼弯腰蹲下试了试池水,“这般清浅。” “池水快涸了。”赫连折了一朵莲叶盖在祝引楼头上。 祝引楼垂眸,话语感伤道:“你会同池水一起消匿吧。” 虽然不想直面这个问题,但赫连还是点头了,“兴许到时候我就会在别处等着引楼了。” 祝引楼勾住对方已经透明一截的食指,问: “那时候我要是又找不着你怎么办。” “不会。”赫连笃定说,“下次轮到我来找你了。” “你要是找不到呢。” “我找不到,本尊找,本尊找不到让柳闻郎找。” 祝引楼哼了一声,“都是你一个人在变着花样来哄取我真心。” 赫连握住对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手背,“只要引楼喜欢,把我当谁都好,叫我赫连也好,闻郎也罢。” …… 半片暗月嵌在方方正正的四角院上空,池中水荡开一圈又一圈缱绻的涟漪,赫连吻去祝引楼颈上水痕,留下一串稍纵即逝的克制情痕。 祝引楼轻捧眼前人的脸,也细细端详起这张脸来,“你也还是这副模样。” “什么样。”赫连目光如水,轻轻漾着只映眼前月的浪。 “和在梅山那时一样。” 心虽已经经历过一世轮回的万般周折,可这两副眼睛在这一世还是未阅风霜的,四目相对时,他们只需要好好把握今朝。 花不谈柳不叹,爱一朝得一朝。 夜深月知水梦不觉,爱让寒水也胆怯,复得勾颈怜取时,相貌还似两人初识那年。 赫连全身赤ll裸浮在池水中央,清亮的月色穿过他那透明的胸膛映射在水底。 祝引楼站在岸边上,在赫连灼热的目光下一件一件退去身上素衣后,他踩进不沉物的池水中,一步步走向水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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