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偈蓦然回了神。 他思索了片刻,“这附近荒无人烟,恐怕要走一两个时辰。” 那张脸登时垮了下来。他一屁股坐回了地上,“那不走了,在这过夜吧。” “可——” “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没劲儿了!” 徐偈这才发现,那人的眉毛很长,很挺秀,而那挺秀纤长的眉毛此刻皱成了一个小疙瘩,那双明亮的眼也眯成一条浓黑的缝,将不乐意毫不掩饰地描绘成十分。 徐偈陡然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觉得陌生,也觉得熟稔。 在这皱成一团仍旧精致的面容之下,他寻到了那份熟稔。 ——那是属于那个小乞丐的简单。 心突然悸动了一下,似旧友重逢。 他这才发觉,他好似有点怅然。 直到那人圆溜溜的杏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我有点饿了。” 徐偈突然低头一笑。 “笑什么?都折腾一夜了,饿不很正常吗!” 徐偈笑着摇了摇头。 何必陌生?何必自扰?那小乞丐又何曾消失过? 他自然而然道:“我去弄点吃的。” 可当他直起身子,望向无际的野旷千里,灿烂的星幕之下,绵延的堤岸唯有傍河细柳,如一道蜿蜒的墨痕,直入荒芜。漆黑的河水从脚下流过,一直涌动至看不清的混沌远方,汇入璀璨的星河。 天高树低,星垂野阔。 如此景致,当真叫人心神驰远,可他环视一周,却又忍不住犯了难。 “如此荒芜,只怕猎不到鸟兽。” 章圆礼用下巴点了点身畔的水面,“木头脑袋,往哪儿找呢?” “捕鱼?” 章圆礼冲他挑了挑眉。 “你会?” “那当然!” “那试试?” 两个人赶忙卷起了裤脚。 “你去拿火来!” 徐偈用搭在衣架上的外袍衣带捆了一股长木,在篝火里引了一簇火。 当他淌水来到章圆礼身边,章圆礼正弓着腰,手里捏着一把银剑,聚精会神地盯着漆黑的水面。 “能看清吗?” “嘘!别把鱼吓跑了!”章圆礼头也不回道。 徐偈也跟着弯下了腰。 “这样真能抓到鱼吗?”徐偈压低了声音道。 章圆礼忽然一扬剑,往下一刺,入水的剑甚至没溅起什么水花,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就被章圆礼插了起来。 章圆礼得意洋洋地冲他一晃,“别小瞧人。” 他将鱼往岸上一甩,“咱们再抓几条。” “好身手!”徐偈赞道。 “我少时天天带师弟们捕鱼。” “圆礼师承何处?” “断剑山庄,听过没?” “李庄主治下的断剑山庄声名远扬,自然如雷贯耳。听圆礼的话,你是首徒?” “是啊!” 聊至此,徐偈升起一股疑惑,断剑山庄远在晋国,自己更是从未见过他,究竟何时得罪过他? “圆礼。” “嗯?” “我有一事想问你。” “问呗。” “我何时——” 徐偈的声音突然顿住。 “怎么了?”章圆礼莫名转过头来。 “有鱼咬我的腿。”徐偈压低声音道。 [我也感觉到了]章圆礼亦用口型道。 [是条大鱼] [你别动] 徐偈缓缓点了点头。 章圆礼的剑突然出了手。 [怎么样] 见章圆礼半晌没有动静,忍徐偈不住用口型相问。 章圆礼偏着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笑。 蕴着满天晃动的星光。 徐偈从他的眸中,看到自己好似也染了笑。 [抓住了?] 章圆礼突然将剑从水中扬了起来,哗的一声,一条一尺来长的肥鱼在章圆礼的剑尖乱摆,甩了他俩一脸一身的水。 章圆礼往徐偈身上一倒,哈哈笑了起来。 徐偈也跟着笑了,连手下意识将他揽住都没有察觉。 “够不够吃!” “够。” 章圆礼蓦得转了个身,“烤鱼去!” 发梢的水珠甩了两颗在徐偈面上。 那一闪而过的笑容比水珠更明亮。 两人重新围着篝火坐了下来。 “梅花镖借我用用。” 章圆礼将鱼往地上一按,熟练地开膛破肚,刮起鱼鳞。 “你还会干这个?” “那是自然,我那帮师弟天天缠着我吃这口。我们断剑山庄多水,夏天热了就去河里,玩饿了就抓鱼吃,我是大弟子,不指望我指望谁?” 徐偈这才想起,方才要问的话,被章圆礼手里这条乱摆的鱼打断了。 他看着章圆礼低垂的发,忽而失了再问的念头。 既已今朝相识,何必再问前尘? 他捡来被章圆礼舍弃的第一条鱼,学着章圆礼的样子破开鱼腹。 “小心别刮破胆!” 见徐偈不得其法,章圆礼干脆夺过,将里面红红白白一齐掏了出来,见徐偈目光一闪,章圆礼突然将满是血污的手往徐偈脸上佯装抹去。 徐偈果然一偏头。 “还怕脏呢!” 徐偈好笑得看着他。 章圆礼冲他一犟鼻,拎着两条鱼尾巴去河里冲洗去了。 不一会儿,一大一小两条鱼纷纷架到火上。 鱼肉嫩薄松软,比寻常肉易熟,叫火一炙,鱼皮就先泛出油花。 章圆礼咽了口口水,喃喃道:“真的好饿。” “你背上的泥,干了吗?” 章圆礼这才想起先前那一后背的泥水,他拧了拧身子,“干了,不难受了!” 徐偈起身从架上取下二人烘干的外袍,递到章圆礼面前,“干了就穿上吧。” “你冷啊?” “你不是刚病好吗?” 章圆礼一想也是,老实巴交穿上了烘得热乎乎的外袍。 鱼肉熟得很快,章圆礼提前用梅花镖在鱼肉上划了花刀,此刻雪白的肉上泛起焦黄,细密的油光挤挤挨挨地从鱼肉中钻出,带着诱人的香气。 章圆礼将口水狠狠咽下,“我先吃了?” 徐偈将那条略小的鱼递给章圆礼,“先吃这条。” 见章圆礼眼睛黏在那条大鱼上,徐偈道:“也给你留着成不成?那条熟得慢些。” 章圆礼却将小鱼直接塞到徐偈手中,“那不成。” 而后搓了搓手,“我看明明熟了。”说罢直接将鱼拿了下来。 他不顾烫嘴一口咬了上去,和着油的嫩滑鱼肉在口中炸开,他一边哈气一边含糊道:“可惜没有盐滋味。” 徐偈也跟着咬了一口,果真鱼肉清淡,但胜在新鲜,入口香腻,鲜嫩弹牙。 见章圆礼囫囵地吃了满嘴的油,徐偈道:“你小心刺。” 章圆礼熟练地吐出一串儿小刺,连话都顾不上说。 直到一条鱼只剩一条鱼骨头,章圆礼又巴巴地盯着徐偈手里那条。 徐偈往口中递鱼的动作一顿。 “没吃饱?” “……嗯。” “咱们再抓一条?” 章圆礼哀怨地看了徐偈一眼。 徐偈看着被自己啃噬过的鱼肉,一时犯了难。 却听章圆礼道:“你吃饱了吗?” “……饱了。” 章圆礼用自己圆溜溜的杏眼望向徐偈。 “……这鱼我吃过了。” “没事,还剩不少。” “你真不介意?” “太饿了,也可以不介意。” 徐偈一时失笑,将鱼递到章圆礼手中。 章圆礼这回总算吃得不那么急了,肚皮渐渐填饱,身上的泥泥水水彻底干透,再也感受不到一丝难受,他望着眼前暖融融的篝火,篝火后面容温和的人,以及那人身后的潺潺水面,忍不住喟叹一声,“缺了点什么。” “缺什么?” “缺酒。” 徐偈一愣,“这确实没办法,明日补上?” 章圆礼勉强点了点头,咬了一口肉,咀嚼了半晌,突然啧了一声,“还是缺酒。” “非得今天?”徐偈觉得有些好笑。 章圆礼挑了挑眉,挑衅地看着他。 徐偈忽而低头一笑。 “你是不是也想!” “是。” “我就知道你也想!” 如此星辰如此夜,有身旁一人,如何不想?徐偈抬起了头,“圆礼,你是不是也去京城?” “是啊。” “好,改日一定共饮。” 章圆礼两靥陷起深深的酒窝,他道:“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陆路如何?水路恐怕还有危险。”徐偈道。 章圆礼左右看了看,“他们不会再找来吧?” “圆礼,你有没有想过,当日你……把我吊到树上,我却没遇到刺客,为什么?” 章圆礼却深吸一口气,“你这一说,确实好险,幸亏你没事!” 徐偈摇了摇头,“是驿站。我在驿站暴露了身份,才叫刺客确定了我的行踪。往后我们只要避开驿馆,不露身份,天大地大,他们上哪寻我去?” 章圆礼想了一会儿,也点点头,“而且陆上不比船上,怎么都好逃。” “正是此理,只是要辛苦些。” 章圆礼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辛苦的。” 徐偈笑了笑,“若不辛苦,你也不会先前坐船。” 章圆礼却一脸期待地望了过来。 “咱们过了这就能到宿州,那儿的糖醋鲤鱼首尾高翘,形似新月,汁浓肉亮,色若琥珀,带你去尝尝?” “好。” “就是得走好久的路。” 已是后半夜了,二人到底疲累了一夜,又填饱了五脏庙,渐生了困意。 徐偈将篝火移至柳树旁,两人靠着树,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 章圆礼醒来时,天已大亮。 身前的篝火已然燃烬。 身旁空无一人,唯有潋滟长河流向天际。 章圆礼茫然站了起来。 却见一旁的地上用石子摆了几个字。 “去去就回。”
第10章 徐偈领兵打仗,枕戈待旦惯了,夜间无深睡之习,故只困了个把时辰,天未亮就醒了。 此时群星已褪,黝黑一片,篝火也只剩星点余烬。他看了眼在旁睡得呼吸匀称的章圆礼,起了身。 现在是初夏时节,夜里还是凉的,他又拾了些柴火,重新生了火,章圆礼那对路程的抱怨就钻进了脑子里。 此刻群星皆沉而启明星未亮,离天明应还有一段时间,前往附近的城镇一来一回,想来也就天亮不久。 反正已无睡意,思及此,他从火堆中抽出几根长木,做了个简易火把,在章圆礼旁边摆了几颗石子,而后举炬走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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