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偈。” “嗯?” 章圆礼盯着碗中莹白软烂的粥,指尖在碗壁来回摩挲,“徐偈。” 他呼吸渐紧起来,“你去京城,是要退婚吗?” 窗外骤然起了风。 穿过密密的浓荫,簌簌的夏叶,吹得门窗微动,密声遍起。 夏夜起骤风,看来要来雨了。 而徐偈的心,就如骤起的风,一并紧了起来。 一下一下,沉而有力地跳着,他听的分明,听的确切。 若说有情不知所起,若说有心彷徨多日,却原来骤然落地只需一瞬,就像此刻,坚而沉,清而明,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是。”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郑重如心跳,“我有喜欢之人。” 徐偈说的极慢。 有些话,一生一世,难逢一次,他说的很郑重,很珍惜。 章圆礼却豁然下了床。 徐偈紧跟站起,“圆礼!” “出去。” 那一瞬,细密的风钻进窗缝,吹晃了烛光,吹得逆光的章圆礼目深如冰。 徐偈却不肯,心之所向,他比谁也清明,他必须说清楚,哪怕终结,也不能遗憾。 “我有一话,你若听完不,我即刻就走。” 章圆礼唇畔牵起一抹笑,“其声也婉转,其行也荒唐,徐偈,我不奉陪了。” “你我相伴一路,纵要分别,也需得让我把话说完!” 章圆礼突然一扬手,一根春阴细雨针,和风而来。 章圆礼调弱了速度,给了他躲避的时间。 可也必须躲避,因那针向着心口而来。 徐偈旋身一躲,紧接着,是门轴开阖之声。 疾风顺着打开的门扑了进来,霎时扑灭了烛火。 徐偈追出门外,外面已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分明。 一滴雨陡然砸到面上。 徐偈追到院中,追出客舍外,雨已急如擂鼓。 刹那间,大雨如注。
第15章 夏日骤雨来得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家家户户冒雨摘了架子上的衣物,落了窗,闭了门。一户接一户,烛火次第暗了。 整个镇子,在浓稠的雨夜中,变成了漆黑一团无天无地的混沌。 仿佛矮屋、低树、小桥、泥路,皆消失在这一片黑暗中。 章圆礼不知自己跑出多远。 待回过神来,已不知身在何处。 唯余雨急如盖,一片滂沱。 这场雨,彻底浇醒了梦中人。他思绪一瞬间飘了很远。 有今日河中,他说还想与他做朋友。 有几日之前,他说咱们相伴入京。 有那夜危情,自己将他掀入水中,在船底,在生死一线的漆黑水底,那人悄然捏上手心的温度。 他以为自己可以糊涂而过。 甚么朋友,甚么退婚,甚么身份,甚么感情,他以为他可以统统不在乎。 只要能相伴一路,纵是一时半刻,有又何妨? 是今日他才知前尘如梦,多么荒唐,多么易醒。 他兀自向前走着,在遮天蔽日的雨脚中。 腿突然陷进水中。 他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与云霄戏水的河边。 满天的大雨让他看不清河面和堤岸,他干脆落拓地,坐到了一片泥泞中。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只着中衣,浑身湿透,狼狈至极。 章圆礼忽然笑了起来。 倒不见悲声,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可笑。 他想干脆躺到地上,但到底对软烂泥泞的堤岸心有余悸,只得坐着,叫雨从头到脚刷了个清醒。 徐偈不知找了多久。 风吹翻了他的衣袍,雨打湿了他的头发,这是比那夜河底更令人惶然的黑。 他的来路叫大雨冲了干净,他的喊声叫大雨遮了严实,他的所思所想,皆叫这一场雨彻底浇乱了,而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雨中,可他寻不到。 风声,雨声,茫然四顾,一片空濛。 直到一道闪电自天边炸起。 章圆礼望着远处一道接一道的闪电,落到了地上,砸进了雨中,若银蛇突现,若苍天裂隙。 直到心无由来闪过一丝悸动,于刹那间愈跳愈紧,他豁然转过了身。 徐偈正站在他的身后。 一道闪电接天起,他看到了徐偈湿透的发,苍白的面,他看到徐偈起伏的胸膛,可最终,还是落到了那双漆黑的目上。 两行泪,骤然从章圆礼瞪大的双目中滚落。 于雨水混迹无踪。 徐偈却偏偏在那人满面的雨水中感到了凄然。 所有激荡,一夜困兽,皆在此刻,抛入雨中。 徐偈蹲下了身。 “咱们回去。” 声音淹没在瓢泼的雨中,淹没在那人凄惶的神色中。 河水不知不觉间涨至章圆礼双膝,徐偈突然转过身,将章圆礼背到背上。 背着他,离开了涨水的堤岸。 徐偈没有说话,背上的人也一言不发。 唯余泥泞的脚步,起伏的胸膛,一下一下,在雨夜穿行。 有比雨水更滚烫的液体混入了徐偈的脖颈。 直至他们来到了客舍昏黄的院前。 却原来老板娘见他二人不在,为他二人在檐下挂了一盏灯。 已叫雨水打得丧魂夺魄。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是徐偈先开的口。 若说一个时辰前他仍有心必须托付,而此刻,唯余心底一声叹息。 两人各自进了屋。 徐偈燃了灯,换了衣,拭了发,便站在灯旁,长久伫立。 门却突然自外推开。 门外站着仍是一身湿衣的章圆礼。 一双星目,幽深晦杂。 徐偈的思绪终止在那一瞬。 一丝极甜之香扑面而来。 是醉梦。 翌日黎明前,两匹骏马不惧泥泞,在半明半暗的寂静官道上飞驰。 其中一少年已絮絮叨叨抱怨半日。 “师兄你干嘛啊?天不亮就急成这样,不是和你说了赵怀远定在七月初三嘛!” “雨都停了还不走,等下一场雨?” “哦,咱俩打前锋,叫你好齐王在那睡大觉。” “哪那么多废话!” 天渐渐明了,李云霄昏昏沉沉的大脑也渐渐醒了。 他看了眼敛目疾行的章圆礼,挺秀的眉下面是深沉的目,和着紧抿的唇,凌厉的下颌,让他整个人透着一股凛然。 李云霄心中一突。 “师兄……你和齐王,吵架了?” “分开了。” “啊?什么叫分开了?” “不同行了。” “可你昨日不还说——”李云霄蓦得噤了声,半晌方道,“师兄你……是不是……还是问了?” 章圆礼垂下目,不再开口。 李云霄方要出声安慰,章圆礼却一扬马缰,口中一声轻斥,胯下骏马登时超出一丈。 “你说他定了十日后?” “啊?哦,你说赵怀远,是。” “我们今夜之前进亳州城,明日就见!” “这么赶!?” “谁知他有没有算盘,我们岂能由他定?不打他个措手不及,我不踏实。他要不乐意,不见就是!快走!” “师兄你等等我!那我们还找白门主吗?” “找表哥!”章圆礼速度不减,疾行而去。 “你哪个表哥?”李云霄喊道。 “亳州宣武节度使,朱邪鹏!” “宣武节度使是你表哥?” “姓朱邪的哪个不是我表哥!” 徐偈的意识于身体先醒。 可他不能动。那迷药,让他不能睁眼,不能起身,不能开口,不能相唤。可他却能清晰地听到章圆礼和李云霄出门,听二人马蹄声渐远。 他心急如焚。 一夜乱梦,他将所有无所归的思绪,彻底清明。 为何那人两度试探自己是否退婚,却在自己表明心迹后厌弃离开。 又为何既已厌弃,却在雨中枯坐,比凄雨更凄。 当所有矛盾百般思量都难寻出口,就只有最不可能的可能。 他是晋国的小侯爷。 他就是那位侯爷! 苦楚更苦,灼烧的心更灼,他双目阖动,手指蜷曲,终在日落睁开了目。 他跨上骏马向着亳州疾行而去。 天很快黑透。 夜里不辨方向,他遍寻不到行人,只能顺着大致的方向焦躁前行。 终在第二日城开之前,赶到了亳州。 他在城门略一打听,待城一开,便向落梅门疾去。 “齐王殿下?”白门主匆匆赶来,诧异道。 徐偈不等他行礼便夺声问道:“亳州城内,何处最易设伏?” “白云寺高墙掩映,曾伏过鬼算盘;苦水巷逼仄偏僻,围困过邪书生;红袖楼擅迷烟,曲水馆有机关,再就是——” “此皆江湖圈套,师兄,可有适合官兵埋伏之地?” “官兵?” “是,将士不会飞檐走壁,无奇技淫巧,他们所选之地,必是宽阔,隐蔽,可匿百人,且易于号令。” 白门主沉思片刻,“湖心亭。” “师兄确定?” “宣武节度使有支水军,可用芦管匿于水下,据说无夺不了的船,登不上的岸。” “师兄,随我去湖心亭救人!” “此刻?救谁?” “救心爱之人。” 白门主不再耽搁,急唤骏马和徐偈一道奔出门去。 路上,徐偈将来龙去脉简略告知于他。 “既是七月初三,齐王缘何这般着急?” “他非听人摆布之人,魔域魔主敌友难辨,他定会先发制人,不出意外,他定的就是今天。”
第16章 徐偈突然驻了马。 “师兄。” “怎么?” “亳州平时就有这么多江湖人士吗?” 白门主定神一看,果见熙熙攘攘街道上有行色匆匆的佩刀执剑之客,皆以群分,似不同门派,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前行的方向。 “昨日巡街,还一切如旧,为何今日突然冒出如此多江湖人士?未闻亳州有何江湖盛事。” “昨日还非如此?” “殿下您看,方才佩刀而过的是断刀门,腰悬宝剑的是华北剑阁,以及那边,行动整肃,脚步轻疾,拇指粗大,应是刺客组织冷雨殿,若非盛事,难见各大门派陡然集结。” 徐偈一眯眼,“想必为藏宝图而来。” “可听殿下说章少侠是昨日才定的日期,他们如何得知?” 徐偈嘴角一丝冷笑,“这要问魔域魔主了。” “藏宝图乃魔域魔主密宝,他怎会轻易泄露消息?” “就看他想用藏宝图做什么了!”徐偈一声斥马,向着湖心亭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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