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祯听着,身子忍不住颤抖。 “栾国派出了二十人迎接将领的小队,皆被那红衣少年斩于马下。更奇的是,那少年未着铠甲,一身单薄的红衣束腰长衫,便敢深入敌营。我那时站在高处,望着那名少将军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拎着头颅,纵马疾驰,迎着大周方向残阳似血的落日而归。” 夏侯虞说完,捧起楚祯的脸,“那时我便在想,漠北军中有此等热血少年,即便漠北曾战败过,但士气仍在,且永不磨灭。” 楚祯握住夏侯虞的手,半天说不出话。 夏侯虞:“你喝了不少,先进大帐歇憩。我找王秦谈谈,很快回来。” 说罢,夏侯虞不给楚祯回应时间,衣角从楚祯手心逃走,往王秦的营帐走去。 雁回早已等候在此。 夏侯虞没有开口,雁回瞬间明了,走到夏侯虞身边,在夏侯虞耳边道:“陛下,暂时无异样。只是……他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 夏侯虞挑眉,走近了营帐。 王秦:“我跟你说,楚祯为了在陛下面前得宠,吃五石散!多年前我只是楚谦军中的一个伍长,那时我就见过楚祯。他现在的样子和那时虽然没啥区别,但看着就是不一样了。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哪还有当年少将军的模样啊哈哈哈。” 冯监军:“哎呦我的王将军呦,你可小点声,万一被陛下的人听去,就凭陛下对楚大人的在意程度,你我小命不保!” “怕什么!”王秦提高了音量,“我跟你说,陛下也提防着楚祯呢,没看每次楚祯大逆不道说的那些话,陛下气场都不对吗!” 冯监军反驳不是,不反驳也不是,只能一个劲儿地叹气。 夏侯虞这时掀帘而入。 屋内两人顿时吓破胆,酒坛应声落地,酒洒了一地。 王秦的酒直接清醒。他不知道陛下听了多少去,更没有想到堂堂天子还能亲临他的营帐。 “冯监军,你先退下,朕有事与王将军商谈。” “是是是,臣遵命。” 冯监军连滚带爬跑了。 雁回守在帐外。 夏侯虞挑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王秦趴在地上,连忙换个方向跪。 “平身吧。” “臣……臣不敢。” “有何不敢?难道方才王将军与冯监军说了什么忤逆之语?” “没有!臣绝没有!”王秦狠狠磕头。 “既如此,平身。”夏侯虞压低了声音。 王秦一瞬感觉好像有大石块从天而降,压的喘不过气。他立刻站起。 “坐。” 王秦不敢不从,坐到了一旁。 夏侯虞慢条斯理说:“王将军,你驻守漠北多年,应是了解阿道玑的?” “臣,不敢托大。” “那便是了解了,”夏侯虞当王秦承认了,“按理说,他最恨之人应该是楚祯,为何会约朕前来?” “这……臣不敢妄自猜测……” “彭”一声! 一只碗被夏侯虞摔碎在地。 “王秦,你还敢不对朕说实话?” 王秦又要跪,碍于夏侯虞的目光,要跪未跪,快哭出来了:“臣……臣只知道,阿道玑想见的就是陛下您,臣真不知阿道玑怎么想的呀?” “哦……”夏侯虞顿时恢复了和善的面容,“三日后的两军交战,王将军可有办法,让楚祯出征?” “啊?”王秦不明所以,“可是陛下,若阿道玑见不到陛下,他说要攻进池定城的,我们的粮饷已经不够了……” 夏侯虞猛然抬眼:“粮饷不够,却仍有富余为朕举办宴席?” 王秦此刻满脑只剩“完了”二字。 幸好夏侯虞并未深究此事,转而道:“朕知道,王将军定有办法让阿道玑重发一封约战书,约战之人不是朕,而是楚祯。” 王秦脑子转的快,他不可置信地问:“陛下是想……让楚大人……战死在……” 接下来的王秦说不出来了。 夏侯虞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应和道:“你也看到了,他很多事,逾矩了。朕给他留一个为国战死的名声,也算对得起他多年对朕的陪伴。” “明……明白。” “所以王将军,”夏侯虞凑近了王秦,压低声道:“你是想现在被朕一刀砍死,还是再等几日,享尽朕给你的荣华富贵,自己选。” “臣遵命!” 夏侯虞甩袖而走,留王秦一人在营帐之内,半晌回不过神。 出了营帐的夏侯虞,拳头紧握一直未撒开。 直到走远了,夏侯虞才隐忍不住,回身对雁回道:“他连坚持都没有坚持,就这样承认了他通敌?!” 雁回也低头皱眉道:“陛下莫气,他自己主动承认,总好过我们逼他。” 夏侯虞依旧觉得恨铁不成高:“漠北竟出了这样的败类!” 雁回咽了咽口水,道:“陛下,从一开始,您不就希望此事能顺利吗?” 夏侯虞身体一僵,半晌说不出话。 雁回立刻躬身道:“臣僭越了。” “不是你的错。只希望,他在那边也能一切顺利。”夏侯虞沉声道,“回去罢。” “是。” * 夏侯虞回到大帐中,楚祯还未睡。 “如何?”楚祯急切问。 “中计了。” “细作真的是王秦?”楚祯不可置信。 “是他。” 楚祯蹙眉思考片刻,道:“总觉得顺利的有些不对,我再去探探口风。” 楚祯刚要出门,被夏侯虞一把捞回。 “王秦此刻脑子不清醒,你去找他定是一无所获,不如等等。” “可是阿道玑约战的时间就要到了,李启华将军也快来了。”楚祯坚持。 夏侯虞不听楚祯如何说,一股脑把他往榻上带。 “你放心,明日我再放你去探。” 说完,夏侯虞便闭上双眼,顺带扇灭内烛火,半个身子压住楚祯,令楚祯动弹不得。 没一会儿,轻轻的鼾声响起,夏侯虞好像睡着了。 楚祯总觉得不对,心里有事,加上白日睡过,迟迟睡不着。 他看着夏侯虞的睡颜,半晌从怀中掏出一根从太医那里顺来的针,眼疾手快,扎入了夏侯虞虎口的穴位。 夏侯虞闷哼一声,片刻后连鼾声都不见了。 楚祯松了一口气,心道:果然他刚才是装睡。 夏侯虞没了意识,楚祯轻松一推,便推开了夏侯虞的身体。 他蹑手蹑脚下了床榻,穿上鞋子从帐中走出。 雁回和覃燕彰在各自营帐之中休息,帐外只有李公公守着。 “李公公。” “楚大人。” “雁回和覃燕彰大人何时来换班?” “半个时辰后。” “好的,我去解手,此事不必知会陛下。” “奴才明白。” 楚祯绕了个远,顺了柄剑,从营帐后身去寻王秦。 恰好他刚到王秦营帐旁,便见王秦鬼鬼祟祟出了营帐,往营地外走。 楚祯悄然跟了上去。 只见王秦七拐八拐,进了一处山坳,原地走来走去,不知在等待谁。 长安此时虽已入夏,漠北此刻的夜晚却也冷得很。 楚祯只着了一身单衣,躲在角落里攥紧拳头抵御寒冷。 直到身穿虎兽皮毛的王秦都觉得寒冷异常时,一人突然出现。 此人披着黑色斗篷,兜帽严严实实盖住脸。 楚祯费力去看,借着月光只能隐约看见那人的鼻尖。他总觉得此人异常熟悉,却始终不能看见正脸。 他突然摸到怀中带着火折子,看了下王秦与那人的身形,思索了片刻,就算正面交锋,应也能逃脱。他没犹豫,打开火折子扔了过去。 火折子从那人脸颊旁擦过,火光照亮那人的脸颊。 楚祯一瞬呼吸停滞。 那是一张他熟悉的脸,从小看到大的一张脸。 ——夏侯般! 楚祯身体快过脑子,马上就要冲了出去,突然腰间被人一搂,摔进了一人的怀中。 紧接着,一条大氅披了过来,将楚祯整个人蒙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夏侯般往楚祯方向看了一眼,一瞬的怔愣,很快拉住王秦的胳膊,道:“快走!” 王秦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暴露了,再也回不了营中了,便跟着夏侯般跑了。 “放……放开我!” 楚祯听见那两人跑掉的声音,便放声喊起来。 大氅终于被他挣脱开。 他的双眼重新恢复光明,他看见夏侯般驾马正远去。 “夏……”楚祯要去追。 身后的人死死禁锢住他。 楚祯终于脱力,像是知道身后之人是谁一样,回头去看时脸上没有半分惊诧。 有的只有无尽的痛心。 “怎么会是夏侯般?他背叛了大周?他离开长安后,去了栾国?怎么会是他?” 夏侯虞不去看楚祯,始终未发一言。 挣扎够了,楚祯呆呆地,突然道:“是你。” 夏侯虞终于抬头与楚祯对视。 楚祯:“是你让夏侯般去的,佯装背叛,实则反间。” 夏侯虞:“是我和他共同商讨出的办法。” “可他没有自保能力。”楚祯淡淡道。 “他不会死。” “为什么如此肯定?”楚祯问。 夏侯虞不说话。 楚祯气笑了:“好,我不问这个。我问你,等夏侯般功成回来,你会给他什么?还是东宫一位疯癫的前朝储君吗?” 夏侯虞依旧不说话。 “夏侯虞,”楚祯仰头去看夏侯虞,强迫他看他的眼睛,“为什么不让我去?” 夏侯虞猛地睁大眼睛,立刻道:“我和他都不会让你去。” “你知道,如果让我知道你们的计划,我一定会告诉你们,我才是最好的人选。所以你和他都选择瞒着我。” “你不是最好的人选。”夏侯虞盯着楚祯的眼睛,坚定道。 楚祯不信。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信一个字了。 “我,楚祯,身中落红,曾被太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岁的楚祯。如今已经多活了五年,我已经活够了。让我去,事成之后,我会死在栾国。就和你试探王秦时说的一样,让我死在这场战役之中,再给我一个名垂千古的名声,不好吗?” “不好!”夏侯虞吼道。 “有什么不好?”楚祯站了起来,“二十岁那年,你见过我五感尽失,神智变得痴傻,不记得任何一个人,没有尊严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你是没看够,想在五年后的如今,再看一遍我的死状吗?”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更不会让你变成那样!” 楚祯摇头,踉跄着后退:“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动我们仅剩的,唯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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