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命 时节惊恐地从噩梦中醒来,房间里空无一人,他不顾一身的伤痛慌乱地下床,跌跌撞撞在屋里屋外寻找刘俊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必须争分夺秒、必须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求刘俊放过大列。 “侯爷在哪?侯爷在哪?”时节抓住路过的小厮询问,手指渗出鲜血弄脏了小厮的衣服。 小厮害怕地扯出自己的袖子:“我不知道……” 时节继续向前,再次遇到的人是金一瑜。 “别找了。”金一瑜扶住时节的肩膀,“已经过了午时了。” 时节好似听不懂金一瑜在说什么,他缓慢地抬起头看着那偏西的太阳流下泪来:“不该是秋后问斩的吗?如今还是夏日啊……” “回去休息吧。” “尸首呢?” 金一瑜沉默不语。 “大列的尸首呢?”时节猜到了最坏的结果,他不敢相信,那残破的手指竟还能使出力气,残破的肉因挤压而变形、露出惨白的骨头。 时节已然崩溃,再碰一下就会彻底破碎,金一瑜只好说出真相:“他的尸首被挂在西城门,示众三日。” 时节放开金一瑜向着西城门奔跑,路上的人纷纷侧目,对着他指指点点,可时节什么都感知不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跑过去能做什么,可身体还是倔强地向着那个目的地奔跑。 跑到城门时阳光已经变成了暖红色,照到大列脸上给他增加了虚假的血色,好像他还活着。时节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可他的心空空的,没有一丝情绪。 “施主来了。” 时节扭头,看见了图元,那个说刘俊一定会回到洛阳城的和尚。 时节不做声响,图元继续说:“我在这给死去的那位施主念经超度。” 时节依旧麻木,眼神空洞地看着城墙上的大列:“谢谢你。” “付家酒铺的那位女施主也来了,哭得厉害,贫僧怕她那般哭泣会招来祸事,把她劝回去了。” “谢谢你……”时节蹙起眉,“大师,我不怕祸事,我也想哭,可我怎么哭不出来呢?” 图元答非所问:“阿弥陀佛,贫僧听说河间王在竹川馆落脚。” 时节转过头,看着图元,这个和尚好像什么都知道,时节想从他那里得到些答案,可他竟不知道该问什么。 “谢谢你。”时节再次道谢,向竹川馆走去。 时节本的样子如此狼狈,满身的血污和苍白的脸与花柳街格格不入,里面欢笑的人们也纷纷侧目,几个护院想要上前赶走他,看清他的脸后又停住了手——这落魄的人本是属于这条街的头牌花魁。 河间王不好男色,是为了等时节才打算在竹川馆住两天,时节来的比他预计的要早许多,他得意地笑:“堂堂头牌怎么搞得如此狼狈?不如先去洗洗干净?” “是。”时节顺从地领了命令,去浴池把自己涮洗干净,各处伤口沾了水疼一定极了,可时节表情依旧那么木讷,没有一点改变。李老鸨来看了一眼,留下了件素白的衣裳,什么都没说又离开了。 时节打理好自己、回到河间王落脚的房间、恭敬地跪下:“求王爷慈悲,许奴婢取下西门上的尸首,让奴婢的傻随从入土为安。” 河间王品着杯中的美酒:“他是杀害朝廷重臣的刁民,该当把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本王给他留了个全尸,已经是给康盛候面子了。” “王太保是奴婢杀的。” “嗯?” “王太保是奴婢下毒杀的,与旁人无关。” “呵呵——”河间王笑着将脚落在时节的手上,一点点地用力。 时节咬着牙身体因疼痛而颤抖:“毒杀王太保是奴婢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奴婢的贱命……王爷不嫌弃……便拿去吧……” 河间王捏着时节的下巴抬起他的头与他对视:“你道真有几分骨气——不如你说说,你看上了刘俊什么?他许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更多。” “他什么都没许给奴婢。带奴婢去五塞原不过是看上了奴婢的好皮囊……如今这皮囊已经破败不堪……康盛候不会在意奴婢了……” “哈哈哈哈——”河间王看到好戏一般大笑,“都说风月场上无真情,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时节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求王爷放下大列尸首,让他入土为安……让奴婢去斩首示众……” “你这模样我见犹怜,刘俊哪里舍得你——其实我与刘俊并无仇怨,也无意至他于死地,相反,我是想拉拢他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河间王拿出一卷布帛和一张纸递给时节,“识字吗?看看这是什么?” 托刘俊的福,时节识字了,而河间王给的,是许他脱奴籍的圣旨和他的卖身契。 “老鸨说赎你要黄金百两,很贵,但我已经付清了。你这贱命,已经是我的了。” “哈哈哈哈哈……”时节抱着那两张决定自己命运的纸狂笑着、痛哭着,他终于哭了出来,各种被暂停的感官纷纷回归,他感觉到手指的疼,也感觉到心里的疼——这日思夜想的赦免诏书和卖身契竟不是刘俊给的,何其讽刺,何其难堪。这天大的玩笑他实在承受不来。 时节那疯魔的模样让河间王也生出几分警惕,身体本能地向后退了几分,不做声地盯着时节看。 若是就这样彻底疯傻了倒也是解脱,但大约是犯了滔天大罪,才会今生无一事遂愿,时节没能疯傻,吵闹了一阵子还是要清醒,还是面对这一生的狼藉。 “王爷想要奴婢挑拨长沙王与康盛侯的关系——奴婢也想啊,可奴婢做不到——”时节看着河间王惨笑,“奴婢告诉王爷一个能令他们产生嫌隙的秘密,王爷放过奴婢,行吗?” 河间王挑挑眉毛,示意时节继续说下去。 “康盛侯一向对长沙王言听计从,唯独娶公主那次违了长沙王的意思,不仅没娶公主还在这竹川馆搞出好大的动静,人们都以为康盛侯是对奴婢情有独钟,”时节一边说一边回顾着自己与刘俊的过往,心中凄凉眼中带泪,嘴角却是笑着的,“可其实,康盛侯钟意的是长沙王,长沙王不愿意,康盛侯才挑了个最下贱的人求欢、毁了和公主的亲事,搞出天大的乱子,不过是想气一气长沙王,发泄自己那求而不得的怨恨。” 河间王仍旧不言语,可提起了腰背,显然是对时节说的事情起了兴趣。 时节:“在五塞原的时候康盛侯日日给长沙王写信,长沙王隔一两个月才回一封,康盛侯把那些书信当宝贝一样看了又看,尽数放进带锁的箱子悉心保管。奴婢去挑拨他们的关系康盛侯只会觉得奴婢嫉妒、面目可憎,倒不如王爷您出面推波助澜,让康盛侯得长沙王的人,王爷您得长沙王的位。” 河间王笑:“你说的东西的确有趣,可你把自己摘的干净、什么力气也不出,实在不值黄金百两。” 时节也笑:“想来王爷也用不着奴婢伺候,不如就把奴婢留在这竹川馆里吧,奴婢当牛做马还王爷的恩情。” 时节与河间王见面的时候刘俊在皇城里——虽然玉玺在重秋那,但赦免时节这个事情还是不惊动重秋的好,于是他直接进了宫,打算向皇帝要张手谕,可皇上听了歪着脖子傻笑:“你怎么也要赎小倌出来啊?这是什么新的宫外风潮吗?” 刘俊不解:“还有其他人向皇上讨要手谕要赎小倌出来?” “越堂叔啊,今日午膳的时候来要的,要赎的那个小倌名字还挺有意思的,叫时节,原来还有人姓时呢。” 皇上的越堂叔便是河间王重越,刘俊听了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妙,急匆匆地往府里赶。到了府里听金一瑜说时节已经醒了,自己跑去了西城门。他策马到了西城门,却又听说守城的人说时节已经领了大列的尸体走了。 刘俊眉头越皱越深:“走去哪了?” “这属下就不知晓了。” 刘俊的心情糟透了,时节领走了大列的尸体那一定是河间王点过头的,而河间王又拿到了赦免时节的手谕,事情已然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为了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刘俊去了竹川馆,进门看见挂牌子的大架子无意一瞥,竟又看到了时节的牌子。刘俊盯着那牌子皱眉、苦笑、又叹气,还以为时节被河间王掳到府上去了,却没想到他竟在这又挂起了牌子,五味杂陈,心情难以分说。 李老鸨又迎了上来,他一向笑得虚情假意,今天笑得尤其难看:“侯爷来了?这个时节啊,被河间王赎走了,但是河间王又说自己用不到,不如留在这里挣钱……” “欺人太甚。”刘俊向楼上走,“我要带时节走,河间王若是问起让他直接来找我。” 刘俊进了时节的房间,想像以往一般抱他走,时节却躲开了。刘俊的手臂悬在半空,周围的空气仿似瞬间凝固了。 刘俊打算立即抱着时节走的,没有关房门,时节自己走过去关了,回到刘俊面前给他行了个大礼:“多谢侯爷多年照应,时节不跟侯爷回去了。” 刘俊感觉得到眼前人态度的坚决,直觉告诉他,哪怕没有河间王的赎身时节也不想和自己走了。时节在怨他,连看他的眼神都是清冷的。 刘俊觉得气恼,气自己无能,气河间王无耻,也气时节——哪怕明知是自己亏欠时节,他还是觉得气恼——时节从来没违逆过自己什么,无论是赏是罚统统百依百顺,而自己早已习惯了时节的顺从,从未曾想过这人会如今天一般拒绝自己的‘好意’。 他那么聪明该知道自己是被逼无奈才牺牲大列的,他那么善解人意该原谅自己的——刘俊知道自己想法有多么无耻,可他还是止不住这么想。他有千言万语可以对时节说,可他偏偏选了最伤人的那句:“你以为跟不跟我回去是你自己做得了主的吗?” 时节伏跪在地,肩膀微微颤抖:“侯爷曾说,奴婢是您的洛阳城。可如今侯爷已经回了洛阳,还要奴婢这假洛阳城做什么?洛阳城里可以争的东西这么多,侯爷放过奴婢吧。” ‘你是我的洛阳城’这七个字时节反反复复琢磨了近一千日,如今终于明白了其中含义——那些文人官员远行时会在故乡挖一抔黄土,见到那黄土就如见到家乡,而自己就是刘俊的那抔黄土,听起来重要,实际上一文不值。 至于刘俊此时什么要和河间王争自己时节也看得清楚——这场斗争的关键在于‘和河间王争’而不在于争谁。自欺欺人了许久,该清醒了。 “放过你!”刘俊露出了怒色,“你觉得让你在这里卖身是放过你、和我走是难为你?” 时节起头望着刘俊的眼睛:“奴婢信侯爷斗得过河间王,可长沙王那边该怎么交待?” 刘俊不明白时节为什么突然提起了重秋,他盯着时节,心里有说不出的异样。刚刚时节说谢他的多年照应,他也有与时节相守了许多年的感觉,可如今回想才发觉距离初次见面也不过三年,时节的模样与初遇时没有半分改变。只是心变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9 首页 上一页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