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墨安顿了顿,然后神情沉痛地说道:“生下一个怪胎,并且孩子出生后不久就断了气。” 梁雅辰立刻心中了然——皇家是非常注重颜面的,生下怪胎这种事会被皇室视为耻辱。 果然,只听魏墨安续道:“从此钦天监便说母妃是不祥之人,父皇巴不得离我们母子都远远的……后来到了要和梁国交换质子之时,毫不犹豫就选了我送去。” 听到“梁国”两个字的时候,梁雅辰交叠在桌面上的双手微微一颤。 这下意识的反应没有瞒过魏墨安的眼睛,他的心顿时也“咯噔”了一下——梁雅辰为何会对这两个字有特殊反应?难道,他和梁国之间有什么关系?? 魏墨安便故意转换了话题的方向:“本王到了梁国之后,所有人都对本王很冷漠,唯独那梁国三皇子总是跟狗皮膏药似的主动黏过来……” 那时,魏墨安十岁。 只比他小几个月的梁雅辰,在他的记忆中性情开朗俏皮,总是“安哥哥”长“安哥哥”短地叫他。 “安哥哥,这是从岭南进贡来的荔枝,一共也没多少,父皇给了我一斤,我分你半斤好不好?” …… “安哥哥,这是姚叔叔送我的机关人,可好玩了,我们一起玩吧!” …… “安哥哥,我今天跟宫里戏班子的花旦学唱戏了,唱一段给你听好不好?” “……你父皇还许你学唱戏吗?”魏墨安冷淡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我又不是太子,父皇母后都说,只要我开心做什么都可以的。” 当时的魏墨安心底对梁雅辰羡慕极了。 要换了在魏国皇室,皇子居然去学唱戏,非被打死不可。 此时,梁雅辰也回想起了那些往事。 其实当时他也看出来魏墨安眼神中的羡慕了。 但是后来,梁雅辰一朝之间失去了宠爱他的全部亲人。 而魏墨安虽然与父母都关系较为淡漠,但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到底是谁更可怜呢。 对于自己儿时所谓的“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魏墨安的原因,梁雅辰倒是记得的。 “兴许,他只是觉得你可怜。” 魏墨安闻言怔了怔。 虽然梁雅辰的神情反应并不明显,但魏墨安总觉得,梁雅辰说这话时是轻轻瞪了自己一眼。 魏墨安霎时间更是心中大震,有些激动地说道:“我知道他只是同情我,但我还是很感激他!他是我在那段黑暗岁月中唯一的一道光!” “……”梁雅辰倒真是料想不到,魏墨安竟把自己看得如此重要。 “所以,当本王听说他已经死在梁国都城甚至被烧得面目全非,本王悲痛欲绝,可是本王又忍不住抱了一丝希望——万一死的不是他呢!阿辰,你说他是不是有可能还活着?!” “……其实我也听说过,”梁雅辰没办法再保持沉默,“当时梁军近乎全军覆没,梁国皇帝和太子也死在战场上,梁国皇后为免内眷落入魏军手中受辱,便一把大火把宫中之人连同她自己全烧死了。既然是烧死,面目全非也很正常。” “可是!梁国皇后就算舍得烧那些嫔妃,阿辰是她的亲儿子啊!” 梁雅辰恍然间想起来,魏墨安以前来当质子的时候也是叫他“阿辰”的。 那段时间他们的确有过安宁相交的岁月,可是,梁雅筠对此都已经快遗忘了。 因为魏墨安是魏国人。是他最痛恨的魏国的皇子。他不想记起来。 若不是魏军残暴无耻,所到之处烧杀奸yin无一不为,他的母后也不需要出此下策,背负上那么多条人命。 当时有很多嫔妃哭着磕头求梁后放过她们,还有嫔妃指着和侍卫交换了衣服的梁雅辰怒吼:“凭什么只有他能活!” 梁后直接一剑把那个嫔妃给刺死了。“同样的方法不可能用太多次,否则对方一定会起疑……辰儿,别再耽搁了,你快跑!” 那时的梁雅辰也早已哭肿了眼睛,双腿软得连走路的力气都快要没了。 他何尝不知道,他的母后平时连一只鸡都不忍心杀。此刻却不得不为保全梁国的颜面而化身魔鬼。 但梁雅辰终究只能抛下身后的一地血泪,从皇宫的一个狗洞钻了出去。 他还记得母后最后嘱咐他的那句:“比起报仇,先活下来!你是梁国皇室最后的血脉了啊!” 所以他逃到偏远的阳滨城投靠了一个戏班子。他当皇子时就喜欢跟着宫里的戏班学唱戏,不过那时这对他来说只是一种玩乐,却想不到有一天成了他能安身立命的技能。 其实他不想成为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因为真的太累太累了。 思及这些往事,梁雅辰的头像撕裂般的疼痛,一时间竟觉得天旋地转一般。 “阿辰!”魏墨安连忙扶住快要倒地的梁雅辰,“你怎么了!刚刚清池不是还说你身体状况很好吗!” “殿下,你说,如果你口中的那个梁国三皇子真的还活着,”梁雅辰喘着粗气靠在魏墨安的胳膊上,抬头直直凝视着他,“他现在最关心的会是什么呢?是你们之间那些风花雪月的往事吗?” 魏墨安顿时浑身一震。 “你……你难道真的就是他?!” “哎呀不是。”梁雅辰却忽然站直身子笑起来,“你知道的,我是唱戏的,对故事的代入感会很强。所以我刚才在想如果我真是梁国三皇子会怎样呢。我一个低贱之人,怎么可能是皇子。” “阿辰,本王不许你再说自己低贱。” 魏墨安长松了一口气,冷不防地伸出手去,将梁雅辰轻轻拥入怀中,声音有几分哽咽。“幸亏你不是他……你说得对,你若真是他,根本不可能站在本王身边和本王谈笑风生……” “殿下,你这是干什么?”梁雅辰想挣脱魏墨安。 “就让本王抱一下可以吗?”魏墨安的语气一时间竟卑微到近乎央求,“反正我们都一起睡过觉了不是吗。” “……”梁雅辰忍不住心道,这是什么会让人误解的说法? “阿辰,你能不能再陪本王演下戏……” 魏墨安渐渐加大了拥抱的力度,双臂一直微微颤抖着。 “你说,梁国来的质子梁星澜留在了魏国,如果本王当时也选择留在梁国,是不是就可以保护你和你的父皇母后!是不是你就不会死! “都是本王的错对不对!” “……傻瓜。”梁雅辰有些无奈地轻声道,“你一人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呵,是啊。”魏墨安嘴角扬起一丝自嘲的笑,“本王那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皇子……” “所以本王后来才一直努力去立功,军功终于越来越大。” “但是即使有朝一日能为他报仇,也已经再换不回他了……” “……”梁雅辰心头霎时间五味俱全。 魏墨安竟如此有感恩之心? 还是说……他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抱歉。”魏墨安终于放了手,“本王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第二十章 妖娆戏子的真情 “无妨,我没那么胆小。” 梁雅辰莞尔一笑。 “倒是我们该回去继续陪容妃娘娘了,一走就是那么久,容妃娘娘肯定觉得很莫名其妙呢。” “你说得对。” 魏墨安随即便和梁雅辰返回了容妃处,和她又继续闲聊了一阵。 经过了刚才的事,梁雅辰内心倒觉得和魏墨安更亲近了些。 原来,魏墨安从来没站在过想屠戮梁国的立场上过。 两人回去的马车上,虽然只是偶尔闲聊几句天气之类的,却似乎气氛格外轻松和平。 回到安王府门口,却见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的柳蕴,正泪痕满面地站在门口。 “殿下!”见到魏墨安走下马车时,柳蕴如同看到了救星出现,赶忙冲过去朝他脚下跪下,“您终于回来了!求您帮我一个忙!” “帮忙?”魏墨安眉头微蹙,“你要的五百两银子本王已经给你了,你说要离开安王府本王也允了,我们的交易早已完成,你还想如何?” “殿下我求求您了!”柳蕴往地上重重磕着头,“在京城我现在能找的权贵就只有您,只有您可以救他了啊!求您就帮我救救生哥哥吧!” “救人?”魏墨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和本王已经没有瓜葛,本王为何要帮你救人?” “殿下……”梁雅辰忍不住出了声。他从未见过平时总是摆出一副妖娆笑容的柳蕴,露出如此认真而焦急的模样。“不如先听听是什么情况吧?” “呵。”魏墨安轻笑了一声,“还是阿辰你心善。好吧,柳蕴你先起来,说说那个‘生哥哥’是何人,发生了何事?” 柳蕴站起身抹着眼泪哽咽道:“生哥哥他叫谭生,我与他都是孤儿,我们自幼相识……只是我的特长在唱戏方面,而他更擅长读书写文……生哥哥想进京赶考,我便也离开戏班子陪他到了京城,又恰逢啸王府在四处搜刮美人,我便去毛遂自荐……” 梁雅辰听到这里倒是吃了一惊,想不到柳蕴居然是主动到啸王府的。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自轻自贱。”柳蕴凄凉一笑,“只是反正我在当戏子时早就不止一次地被人糟蹋过了,还需要在意这些吗?谁给的钱多,我就去谁身边。生哥哥他要念书没法去赚钱,我得养他。” 梁雅辰这才知道,柳蕴不惜忍受魏虎啸的暴力也要多赚钱,原来竟是为了养活他重要的人。 “我以为有了五百两银子,足够我们从此过上幸福日子……可是我忘了,我们依旧是无权无势的小人物…… “生哥哥他因为生得俊秀,被一个山寨头子给掳走了!殿下,我知道他们那寨子叫黑水寨,他们势力大我惹不起,但是殿下一定可以救他的!” “黑水寨……”魏墨安喃喃重复了一句,“未曾听闻。京城附近的小山寨不少,朝廷一时也顾不上全部剿灭。既然他们竟干出强掳民男这种勾当,这事本王的确得管。” “多谢安王殿下!!”柳蕴顿时大喜。 “你可知道那黑水寨在何处,大概是怎样的规模?” “我都已经摸清楚了,就在京城北郊,大概有那么十多个人吧。我现在就带您去可以吗?多一刻生哥哥他就多一分危险!” “就十多个人这么小的规模,那的确不用过多准备了。好吧,本王现在就带人随你去。” 随后,魏墨安带上了几十个人的侍卫队,浩浩荡荡地出发。 他本来是不想让梁雅辰跟着的,怕万一有什么危险。但梁雅辰坚持要跟。 梁雅辰从前不太喜欢柳蕴,现在才知道对方身为戏子时比自己经受了更多苦楚,不由得生出了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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