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中天,饺子起锅,是我哥最喜欢吃的牛肉馅饺子。我给他端出去时发现他还没醒,便喊道:“哥,起来吃饺子了。” 我哥毫无反应。 我先将饺子放在桌上,然后伸手去碰他:“哥,醒一醒。” 那摇椅本是静止不动,被我这一碰也弄得摇晃起来,我哥身上披的毯子随着摇晃往下滑,我伸手接住时不小心碰到了我哥的额头。 冰凉刺骨。 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而那一瞬间的靠近,我完全感觉不到我哥的呼吸。 我心中骇然,生怕自己感知出错,又伸出手去摸我哥的额头。我眼看着我的手颤颤巍巍,摇摇摆摆地一点一点靠近我哥,不受控制。 我知道我是在怕。 我害怕我一直害怕的事情发生。 在快要碰到我哥时我停住了手,我退了两步,一把掀开了那条将我哥裹得严严实实的毯子,然后我看见了我哥的手。 两只手盘在一起,捧着一个暖手炉,在暖手炉的衬托下双手苍白得近乎透明,表皮肌肤下的血管呈现着淡淡的紫色。 我去牵我哥的手,碰到了暖手炉,暖手炉还热乎着,我哥的手也还没凉。 我将毯子重新披上去,坐在我哥旁边开始吃我那碗饺子。 很鲜美。 桃樱姐出来问要不要续饺子的时候看见我自己在吃,问我:“堂主他现在不吃吗?” 我说:“嗯。” 桃樱姐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上的勺子也掉了,她急匆匆跑过来做了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动作,她去探我哥的鼻息。 我不是很开心,问:“你做什么。” 桃樱姐没说话,只是突然哭了起来。 我转过头继续吃饺子:“哭什么,我哥说他只是休息一下。” 桃樱姐还在哭,我不想听,我说:“我还要吃几个饺子。” 桃樱姐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回厨房给我又盛了几个饺子。 后面我不知道自己又加了几次,我好像一直没吃饱,但是还想加的时候桃樱姐却不给我加了,她说吃完了。 她骗我。饺子是我和她一起包的,我知道还有。 我自己起身去盛饺子,被桃樱姐拦住,争执中打翻了碗,还好我的碗里没有饺子了,只剩些饺子汤,不然浪费粮食哥哥会不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弯腰捡碎片的时候一阵反胃,控制不住地将刚吃的饺子又吐了出来,我想坏了,哥哥看见要骂我了。 我蹲在地上等了一会儿,哥哥没有起来骂我。 我很失望。 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只零星记得一些片段。 我将哥哥抬上了床,躺椅上睡久了对腰不好,我又守了哥哥几天,守了几天已记不得了。后来江子棠他们来过,说过什么又没了印象。 那些片段就像是被拓印在纸上的画,不连贯,没声音,甚至没色彩。 陆续又有人来,我不想任何人再进来了,他们的表情不好看,说的话也不吉利,我一点也不想记得。 这几日我唯一记得要做的事是将已经凉透了的暖手炉从门缝里递出去,桃樱姐就会换一个热的过来,我照旧将暖手炉放进我哥手中。 这样他就还是温暖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我开门递暖炉的时候晕倒了。我想不通,我明明吃了那么多饺子,怎么会饿晕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桃樱姐递给我一个信封。 她眼睛肿肿的,像是才哭过,她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也懒得听清楚,信封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得赶快回去守着我哥哥。 有很多人不喜欢他,我得保护他。 我说:“我要回去了。” 奇怪,我明明开口了,怎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桃樱姐拉着我不让我走,她哭得太惨了,一直把信封往我手里递。我勉强低头看了一眼,信封中间写着四个字“小九亲启”。 很像我哥的笔迹。 但他们总是骗我,说不定又是联合起来想骗我呢。 我将那信还给桃樱姐,急忙想回房间,要关门的时候看见桃樱姐将那信抱在心口处,很珍惜的样子。 我还是想看看。 看看就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了,我对自己说。 我将那封信从头到尾地读,像不认识字似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看了多少遍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放下信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我这时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说:“下葬吧。”
第68章 番外(九绝) 下葬的时候,小青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许是我和我哥有些血缘关系,它明显更亲近我,那么多人在它偏往我这儿爬,我伸出手,它便钻进了我衣袖里。 凉凉的,蛇鳞刮在皮肤上的时候有种叫人汗毛直立的感觉,但我很喜欢,它从前便是这样盘在我哥哥手腕上的。 它是毒物,也是我哥最亲近的朋友之一。 我下定决心好好养着它。 可惜我的决心一点用也没有。我想救我哥,没能救到;我想养小青,也养不好。 它什么也吃不下,我跑去药炉问炼药长老,长老列了一个清单叫我试试,可惜每一样它都只尝一点就不吃了。 我试着喂它我自己的血,它还是不吃。 就这样,一个月之后,小青也没了。 我将它葬了我哥旁边。 什么也没留下。 —— —— 桃樱姐一直陪着我,我其实没什么事,于是我叫她自己下山去,我记得她还有仇要报。现在我哥也走了,要报的恩也报完了,该去做自己的事了。 桃樱姐在揉面团,旁边是一盆芝麻馅,一会儿包汤圆吃。 桃樱姐摇摇头,没说什么。 我又继续看月亮。 吃汤圆的时候,我说:“你要向谁报仇,我同你一起去,帮你。” 左右我现在闲得很,教中事务我无心再管了,江子棠也不要求我管,每月里的月俸照旧按时发给我。我早早就过上了混吃等死的生活。 桃樱姐先是拒绝,我也不强求,后来我躺回那摇椅上揣着手继续看月亮时她又过来了。不知她为什么怎么想通了,总之是答应了。 她的仇人不是什么难对付的人物,不过是强行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还将她卖掉的她的前夫。说来,他们之间还没有解除夫妻关系,也许说前夫不太准确,但将他变成亡夫还是比较容易的。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所幸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死,不然只是鞭尸他又感觉不到多没意思啊。 他现在孤身一人,所以我很干脆地烧了他的房子,在要杀他的时候突然改了主意,总觉得这样让他死太便宜他了。 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桃樱姐放过他,被我一脚踢远了些。他之所以还有求饶的时间,不过是因为我临时找来的人牙子还没到。 他能卖别人,别人就能卖了他。 多公平啊。 人牙子提着人走的时候我警告人牙子,如果他们让他过得太舒坦的话,我就会让他们过得不舒坦。 毕竟是一场买卖,人牙子还是付了钱。 一个铜板,连街边的一碗素面都买不起。 不值钱的烂东西。 办完事准备找家饭馆吃饭,路过一家饺子店时桃樱姐问我要不要吃饺子,我摇了头,那天之后我就不吃饺子了。 最后我们随便进了家饭馆吃了两个炒菜,吃完后我拿出一袋银子递给桃樱姐,我说你自由了,以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用不着再委屈自己了。 桃樱姐问我准备去哪儿。 我还是得回天绝教,我说我没别的地方好去,而且我哥还在那儿,我得回去陪着她。 她说她也想不到别的地方。 没别的好逛,吃过饭我们就往回走,到山脚附近的一个城镇的时候桃樱姐说她有东西要买,叫我等她一下。 我将马儿牵到一旁支着摊儿的茶肆,要了捆草喂马,马刚把草吃完,桃樱姐就回来了。 她递给我一个糖罐。 里面是五颜六色的软糖,我认识。 我倒出一些软糖腾在我随身携带的药瓶里,从前我和哥哥的关系还未公开时,为了避人耳目,他会将糖装进药瓶里给我。这样哪怕不小心被人看见也没关系。 我其实早就知道他出钱给那家糖铺开了家分店,让他们搬来了山脚,但我故作不知,也从不过问这糖是在哪里买的,因为我贪恋的甜从来不是软糖带来的。 我每次从他手中接过软糖的时候就知道他在乎我。 腰间挂着的小雀儿灵动得像是要飞走,我摸了一下它的翅膀,我琢磨着哥哥雕刻的时候应该也摩挲过千万次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七月份,太阳也变得毒辣起来,我在摇椅的后面立了把大伞,躺在摇椅上休息。 外头有脚步声响起,我知道是桃樱姐回来了。 我又想起哥哥给我的信中说的话,他说他后来最喜欢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是因为能第一时间听见我回来的脚步声。 那份信我最近已经不常翻看了,我已经倒背如流,甚至能够想象得出哥哥的语气来。 他好像就站在我面前,念那份信。 —— 小九: 请原谅哥哥的懦弱,不敢与你当面告别,因为我只要一想到看到你难过的模样便心如刀绞。 父母早逝,只留下你,我从那时起便知道我余生的使命是保护你。我喜欢听你唤我哥哥,喜欢你同我拌嘴,也喜欢躺在院中摇椅上听你回来的脚步声,从听见的那刻起我就开始感到快乐了。 最近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幸福,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再多陪你一段时日。 我离开的时候春天应该还没过去,草木抽条,万物新生,正是一年好时节。小九,替哥哥看看春景吧。 将我埋在天绝教最高的山顶之上,我会在山之巅望向有你的地方。 你只需在春天想起我,余下季节不必记挂我。 希望我们小九余生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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