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容棠和柯鸿雪牵扯进去,就算再胸有成竹,他仍然会担心。 不单单是为了小七的心上人,也是为了柯寒英那个不着调的混账。 沐景序揉了揉眉,马车停在风月楼门口,他呼出两口气,才压着脾气下了车,进门前的那一刹,甚至还存了好好跟柯鸿雪谈一谈的念头。 可一踏进楼里,嗅见空气里糜乱甜腻的脂粉香,看见满楼调笑胡闹的男男女女,那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戾气和恶念不受控制地一起涌了上来。 沐景序突然在想,许多年前的那个春夜里,柯家芝兰玉树的小公子踏进这栋楼里寻他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将柯鸿雪叫到厢房,等了半晌,脑海中闪过无数晦暗到不可示人的想法,而等那人进门,他却只是挑了其中最不痛不痒的一个。 他让他跪下。 但其实……这句命令来得毫无道理。 名不正言不顺,沐景序一个大理寺少卿,有何缘由要柯少傅在他面前下跪。 既非公堂,也非上级。要求过分到了极点,不怪柯鸿雪笑着问他:“学兄以什么身份让我下跪呢?” “是大理寺的少卿,还是前朝的三殿下?” 沐景序在那一个瞬间,生出了后悔的心理。 风月楼里闹出再大的事故,于柯鸿雪来说大抵也不过是场笑话,不会伤到他分毫,也不可能让容棠受到伤害。 他着实,不该来这一趟。 柯鸿雪这些年试探过很多次,哪怕沐景序一次也没承认,但也不否认他的确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大概因着最后一丝仅存的良知,也因为那些一旦不受控制涌出来、一定会伤到面前这个人的念头,沐景序一次也没承认过。 他想起那套被他带出来,又让暗卫送回大理寺的刑具,身后就是风月楼外的月光,眼神却晦暗不清。 这是柯鸿雪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的逼问他,虽然是在一间花楼,一门之隔的地方,是荒唐与享乐的极乐冢。 而这世上本该温情的两人,却剑拔弩张、非要争个是非对错来。 柯鸿雪步步紧逼,又说了很多胡话,沐景序其实听得都不太真切了。 他迫切地想离开,手指在身侧攥成拳,一贯清冷的人心里翻涌着的,是跟楼外月色下河流一般的潮汐。 可柯鸿雪不放他离开,从风月楼今日会发生的事故说到他进临渊学府的目的,从自己对他的利用问到当年为何不允他南下。 喋喋不休、咄咄逼人。 名满天下的柯少傅若是诚心刁难,这天下间少有人是他的对手。 沐景序避无可避,真的被他激出怒意,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拽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齿地说:“柯寒英,你自找的。” 柯鸿雪却瞬间笑了,尽显依赖地凑到他面前,将脆弱的脖颈递到他手边,丝毫不在乎他会不会直接掐断,温声笑道:“嗯,我甘愿的。” 他说:“你可以利用我,直到我死去。如果尸骨可以铺成你的前路,我也甘愿被你踩在脚下。” “但你不可以抛弃我。”柯鸿雪说,“殿下,我们都没有很多个十年,我也等不起下一个十年。” 那是庆正十年,距离盛扶泽“死去”过了五年,距离“沐景序”踏入临渊学府也过了五年。 但其实,距离他和阿雪相识,也不过才十五年的光景。 这十五年里,五年懵懵懂懂怀着一腔青涩的爱慕却谁都不敢言说;五年天南地北,一个在岭南一寸寸掰断自己的骨头,一个在北方抱着颗头骨年年南下搜寻无影的残骸;五年彼此相守,却没有一刻褪下所有伪装以真面目相待。 这风月楼里无数寻欢作乐的恩客与花娘,千金银钱掷过,一床锦被交叠,枕着楼外河水与月光,或真情或假意,也敢做一夜夫妻,欢声笑语说着喜欢与爱慕。 而他们合该是这世上最深情的爱侣,当年皇宫里那棵桂花树,如果今日还在,也早该见证他们的婚礼,哪至于生生蹉跎这十年的光阴? 楼外起了骚乱,脚步重重叠叠,惊呼声里,沐景序终于上前,吻住了柯鸿雪的唇。 这是他的阿雪,是他的太阳,也是他荒海漂行时,竭尽全力才敢抱住的一棵浮木。 他将人带回昌平街的院子,屋内没有点灯,足以掩埋那些不可见人的绮念,也足以让他平复后恢复正人君子的样子。 可他没有。 他只是在最激烈的时候用尽了全身力气翻身坐起,死命抓着柯鸿雪肩头,自上而下俯视他的眼睛,出口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空气里都是黏腻又腥稠的味道。 分明是一副陷在欲望中不可自拔的模样,分明眼睛都红得吓人,分明异物的触感在腹中格外清晰。 可他却是高贵的、傲慢的,甚至带着丝睥睨与疯狂的,用气声问:“阿雪,我是谁?” 柯鸿雪曾听人说过,在这种时候竭力想向对方求证自己存在的那一方,多半没有安全感,或者能力不太行。 但学兄其实一个也不该是。 他天生就该是骄傲的、被人仰视的、高悬天边的,他是虞京珠玉,也是盛世牡丹。 便是开到了荼蘼,被欲念浸染,被暴雨灌溉,也是自傲地从枝头折落,至死都是最鲜妍的模样,而非花瓣一片片零落,被泥土污染。 于是柯鸿雪微微起身,吻去沐景序眼角再一次因为他的动作而不自觉溢出来的眼泪,“殿下,你是盛扶泽,也是沐景序。” “我好像从来没告诉过你,你是我的神明。”他这样说,虔诚极了。 沐景序闻言,怔愣半晌后竟短促地笑了一声,将他向后推了推,眼中一闪而过的,竟似三殿下少年时才有的千万种风情,光华潋滟、惹人倾慕。 他动了一下,看见面前这人一刹那变化的神情,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柯鸿雪咽了咽发紧的喉咙,声音哑得不像话:“在渎神。” 沐景序与他注视,俯身弯腰,吻住他的嘴唇,吐息间是这世上最清雅端正的檀香,说出口的话却无边蛊惑、令人沉沦,几要将人拽进无底的渊薮:“既然这样……我允了。” 我允你亵渎我、标记我、取悦我。 那么同样的,你也该被我标记、被我纠缠、被我拖进地狱。 阿雪,这深渊太冷了,你既然踏进来了,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第45章 沐景序想过很多次在柯鸿雪身上刻些标记。 不一定是他的名字,刻在繁复衣袍遮盖的隐秘处,刻在血肉滚动的肌肤上。除了他们,再不会有第三人看见。 而每当屋内温度开始升高,烛光微弱昏暗的时候,这种晦暗私密的念头就攀到了顶峰。 沐景序眼神一处处从阿雪身体上划过,一面觉得这人真是好看极了,每一寸皮相都完美,一面又手痒得厉害,想要在这尊美玉上留下一点自己的标记。 可最终却又按捺了下去,只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交换一个激烈到几乎要溺死的吻,用以纾解那些求而不得的欲望。 柯鸿雪一开始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只是隐隐有些感知,意识到学兄在床-事上似乎格外喜欢主动位。 穿好衣服的大理寺少卿像是无欲无求的仙人,没有一点红尘俗念;可脱了那身白袍的沐景序却格外的…… 柯鸿雪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在浩如烟海的辞典里,柯寒英第一次找不到最恰如其分的词语来描述他的殿下。 像是一柄并蒂双开的牡丹,白的典雅高贵,红的热烈放纵,交叠在一起,散发的是如罂粟一般的致命诱惑,每一面都漂亮到令人心悸。 于是理所当然的,柯鸿雪一次次纵容,一次次沉醉。 也在一次次的欢愉中,察觉到了沐景序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癖好。 而他觉得欣喜。 沐景序似乎格外喜欢他的腰和眼睛,每次承受不住的时候都会下意识俯低身子,如蜻蜓点水般轻吻他眼角,一下一下地啄,似爱到了极致。 只可惜柯鸿雪本就是凭脸上的位,多少年前就靠着一张乖巧漂亮的脸惹得盛扶泽心动,多少年后又仗着一副俊美瑰丽的样貌一次次试探沐景序底线,他当然不可能在自己脸上做什么手脚。 于是心思就打到了另一处。 - 庆正十年的万寿节,发生了很多不大不小,却足以改变许多人一生的事。 比如邻国前来贺寿却莫名奇妙撞上宁宣王世子马车的小太子,实则是前朝太子殿下的遗腹子,小名叫沅沅; 比如阴魂不散的老皇帝,因不满沐景序大张旗鼓地带着人去端了青楼,带出一群寻欢作乐的朝廷命官,赏了他一顿罚; 比如宁宣王妃考虑与王爷和离,打算去南方借临渊学府的名号,开一座女子学堂。 …… 京中局势愈发地混乱,勉强过了一年,庆正十一年秋,宿怀璟建议沐景序远离京城。 柯鸿雪也因为那场始终看不清全貌却无端令人恐慌的噩梦,迫不及待地想带殿下离开这座波谲云诡的皇城。 沐景序原不想同意,最后宿怀璟——也就是他的亲弟弟问他:“兄长若是在京中有什么闪失,我既不能安心谋划,也没办法保护好沅沅,父皇与大哥泉下有灵,会怎么想呢?” 柯鸿雪当时听见了就想给这小孩鼓掌,道德绑架虽可耻,但相当有用。 于是京中闹得最厉害的那段时日,他和沐景序,在烟雨江南,一边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一边帮着容棠娘亲兴办学府。 沐景序虽然嘴上不说,但柯鸿雪却能看出来他一日日地开朗了起来,脸上笑意也多了许多,不像这些年在京中殚精竭虑的模样。 至于办学堂这件事,沐景序还是三殿下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跟太子殿下构想过关于未来的理想蓝图。 如今虽然其中一方已经不在了,但很明显,比起在朝堂勾心斗角,他还是更乐意为百姓办点实事,柯大少爷那泼天的财富在这时候就显得格外有用。 他快快乐乐地在苏州置了间院子,每日要么去城里寻摸好吃的零嘴带回来献宝,要么看书作画,等他的殿下忙好了回家,开开心心地凑上去问他今日有什么新鲜事。 沅沅有时候实在看不过去,板着一张脸冷酷地跟他说:“你像是我三叔养在家里的小媳妇。” 柯大少爷当即怒发三百两银票给他买零食,过了片刻又从自己那一大摞房契地契商契里找出来两间收益相当可观的店铺,笑眯眯地送到沅沅小朋友手上,温声道:“乖,这话当着你三叔的面多说说。” 沅沅:“……?” 多少有点大病。 跟他七叔一样。 某个傍晚,江南微风和煦,沐景序回来的时候夕阳还没散去,红彤彤的光线斜斜射进山水园林里,美得像是一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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