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走向木架,捧来一个盒子,打开盖子摆在我面前。 里面竟是两块帕子,一青一蓝,皆绣着兰花,浅蓝色那块染着一片粉色的血红。 我手指颤抖把那块帕子握在手心,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给了他这块帕子擦脸上的血,明明洗不干净,他却偷偷藏了十五年。”夏九州咬牙切齿道,“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为何喜欢你!他竟然喜欢你!” 我终于明白,为何那一日舟儿问我要帕子,他始终记得那一日的事情,他不仅没有怨我,甚至一直将我摆在心里。 是我识人不清,才会害了舟儿受苦,才会害他今日这般悲切期艾,若是他在旁人家长大,从小受尽宠爱,是否也会活泼调皮,敢怒敢笑。 我攥紧了那块手帕,只觉心口绞痛,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夏九州闷叹道:“他不该喜欢你,你也不配喜欢他,但他性格固执,谁也劝不住,你是皇亲贵胄手可通天,若只是一时兴起,还望殿下高抬贵手,趁早断了他的念想。” 我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并非一时兴起,过去种种我也难辞其咎,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他再受委屈,我要让他安富尊荣,让他痛快自在。” 夏九州道:“望殿下言出必行。” 我喉头哽了哽,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李丛来报,舟儿已经离开学士府,几盏茶的工夫就能回来,似是扭到了脚,走路一瘸一拐。 我将帕子叠起来摆回盒子里,小心放回架子上,然后缓步走到门口去等他。 夏九州忽然又追了上来,赔笑道:“殿下,殿下,方才下官冒失顶撞,还请殿下勿怪。” 夏九州颇有心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若非他如此,舟儿还不知要多受多少苦。他今日刻意来试我,必然也是为了舟儿着想。 我睨他一眼,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闷声道:“大恩不言谢。” 夏九州悻悻笑道:“惭愧。” 我走去大门口,等了半盏茶的工夫,远远见马车过来,车夫搬了轿凳过来,我走上前撩开车帘,却见他屈着腰正在揉脚腕。 舟儿脸上露出笑容来,又蓦然脸红,“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说好今日要见面,你忘记了?”我牵着他的手,将他扶下马车,待他站稳了便仰着脸亲昵地朝我笑。 我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问道:“脚还疼吗?” 他脸上笑容敛去了一些,摇摇头说:“我们进去吧。” 待进了门,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笑开了起来,拉着我去了茶厅,笑眯眯地叫我喝茶。 方才还蔫蔫的,一转眼又高兴起来,这小脑袋瓜子里总有奇思妙想,我也摸不清他的路数。 我握着他的手喝了一盏茶,本想陪他吃顿饭,李丛唠唠叨叨一直来禀,我不堪其扰,只好提前回去。 待出了门,忽然想起公孙侍郎的事情,吩咐李丛道:“叫公孙晚一日再来,还有快去请太医看看他的脚,回去一趟罢了就扭着脚,那鬼地方真是邪门。” 李丛讪讪笑了笑。 我又道:“这府里清俭,看看缺什么送些过来。” 李丛道:“奴才明白。” 近来因为赵念安与沈容的婚事,前朝后宫都闹翻了天,我也日日跟着心烦,父皇最疼爱安儿,又不喜沈容城府,并不看好这门婚事,是我在背后动了手脚促成了这桩姻缘,父皇近日见了我亦是一脸恼色,这个节骨眼上我去请婚,必然不是好时机。 我进宫去向母后请安,前几日她刚拟了赵念安的嫁妆单子,被父皇一顿排揎,如今心里愁苦,更是左右为难,摸不清父皇心意。 我去时她正在看嫁妆单子,拟了几遍都不甚满意。 我落座后拿了来看,细看倒也没什么疏漏,都是按照顶好的置备。 安儿素来受宠,也娇蛮,出嫁后失去皇位继承权,对我全然没有了威胁,母后必不会拿嫁妆来为难他。 我细细看那嫁妆单子,又想起舟儿,夏九州那两袖清风的样子,必然也备不起什么像样的嫁妆,按照礼制,太子妃的聘礼是四十万两真金白银,银子虽然不少,但这银子既是聘礼,也是嫁妆,我与舟儿的亲事总不能太寒酸,四十万怕还是少了些。 我正出神,母后无奈笑道:“你看这般仔细作甚?倒比你父皇还上心,也不知你父皇是哪里不满意,赐婚诏书也压着迟迟不肯下。” 我放下册子,捧起茶盏道:“公主出嫁,按礼制是二十万嫁妆,安儿是皇子,母后该添一倍陪嫁四十万。” 母后面色一凛,抿了抿唇道:“历来皇子出嫁,都要贬为庶民,再减半按十万两嫁妆置备。” “从来没有受宠皇子出嫁为人赤子的先例,安儿这桩婚事是众望所归,只父皇不愿意罢了,即便如此,父皇也不曾恼了安儿,反倒是对儿臣颇有微词,这种时候儿臣若不替安儿打算,未免也太不念兄弟情义。”我喝了口茶缓缓道,“母后添一倍,按照四十万两嫁妆置备,儿臣另外拿十万两出来,给他添妆。” 母后倒吸一口气道:“这般开了先例,日后公主们的嫁妆该如何置备,难不成你一个个去添妆?” 我放下茶盏,轻笑道:“如此也简单,父皇既然不想将安儿贬为庶民,何不顺他心意,再给安儿添个爵位,便是亲王也无伤大雅。他若为亲王,公主与他难比肩,日后嫁妆少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母后气得哆嗦了一下,目光沉沉道:“亲王?他如今才十八岁,又无功绩,不过在林户院领了两月差事,破了一桩案子罢了!” 我道:“自然是逾矩的,所以父皇说不出口,正等着旁人提荐,这赐婚诏书迟迟不肯下,婚事却如常操办,怕也是这个原因。” 母后犹然端坐着,眼眶却倏地发红,红唇颤颤,悲戚道:“你父皇当真是宠他宠的没边了,哪里还有你站的地方,北辰在前朝兴风作浪,安儿在后宫一骑绝尘,你如今二十六岁了,婚事却迟迟定不下来,每每与你父皇说起,他都极不耐烦。” 我心念一动,微微笑了笑,仍是说:“安儿这亲王不过是虚名罢了,他出嫁为人赤子,今后沈容若是有了孩子,记在安儿名下,按祖制也无法继承亲王衔,待他百年归老,这亲王头衔包括那府邸都得收回来,父皇想保安儿一世荣华富贵,无非是多费些银子罢了,也值得母后这般较真。” 母后苦笑道:“万贵妃当年选秀入宫,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母家没有半点倚仗,不似贤贵妃那般家世显赫,全凭你父皇偏宠,连根头发丝都比旁人矜贵,孩子也生在贤贵妃前头,她圣宠二十年不衰,安儿也惯会哄你父皇,如今你父皇捧着他还不够,还得全天下人一起来捧。” 我叹气道:“说来何用,父皇想捧,捧就是了。” 母后抿着嘴,似是憋气,半晌又说:“你的婚事,母后本也不想提,你既不喜欢亲上加亲,也总得选一户门当户对的,这般年纪还不成婚像什么话?” 我嘴角露出些笑,目光盈盈道:“儿臣有一人选,如今安儿婚事仓促,等他成了婚,儿臣再与您细说。” 母后笑容温婉道:“是哪家的小姐?” 我敛起笑,淡淡道:“不是小姐,是赤子。” 母后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平民娶亲最喜求娶赤子为正室,赤子不易善妒,又不必拘于后院,持家管账较为方便,赤子无所出,庶出子女受宠者记在嫡母名下理所当然。皇室娶妻却恰恰相反,开枝散叶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且赤子多抛头露面,母后必然是不喜欢的,父皇后宫嫔妃众多,无一人是赤子。 母后闷不吭声了许久,似是也在踌躇,半晌却道:“本宫想起来了,沛国公家有一嫡子是按着赤子教养长大的,从前见过一次,知书达礼,仪态端正,养得也精细。” “不是他。”我站起身道,“ 母后操持安儿婚事吧,儿臣先回去了。” 母后打量我几眼,不再多问。 ----
第66章 我刚离宫,就听人来报,赵北辰去了夏府,留了许久才走。 听见这魔星就头疼,日日与我较劲,闯了祸总要我来收拾烂摊子,父皇也不拘着他,任他胡作非为。 我坐马车去夏府,舟儿正在书房里写字,他坐姿端正,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半点没留神我进来。 我喝了口桌上的茶,他才慢悠悠抬起头来冲我笑。 我去一旁榻子上坐下,舟儿像从前那般殷勤去泡茶,乖乖巧巧捧了茶来。 他如今不似从前穿灰扑扑的衣裳,穿着合身的素色衣裳,他本就模样好看,这般越发清新脱俗,我多看一眼都想把他藏起来。 他靠在我怀里,与我说起今日发生的事情,絮絮的,比往日话多了不少。 我如今想来都觉得不真实,兜兜转转他仍是回到了我怀里,就仿佛从来不曾失去过。 他说得口渴,喝了口我杯子里的茶,又乖乖靠回我怀里。 我忽然想起赵北辰,淡淡问道:“北辰怎么来了?” 舟儿心情极好,兴高采烈说道:“他来看我,还与我说了好多话呢,还说我是他朋友。” 赵北辰是个挑事精,如今也到了相看的年纪,当年他不过十五六岁,我也容他胡闹,今时不同往日,舟儿不仅是我的赤子,他容貌出众,若是北辰对他起了什么坏心思,舟儿性格单纯,吃了亏又该如何是好。 我沉吟半晌,未觉脸色沉了下来。 舟儿敛去笑容,怯怯望着我问道:“你又生我气了吗?” 我闷叹道:“他是我弟弟,你是我的赤子,与他这般亲近作甚。” 他顿时面红耳赤,慌乱道:“我、我没想这么多,况且我与他本就要好。” 我心烦气躁,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劝他与北辰割席,不过冷落了他片刻,突然就恼了起来,一脸不高兴站起来就要走,与当年与我闹别扭时一模一样。 我看得好笑,连忙把他搂进怀里,哄着他道:“你这脾气比我还大,倒是要我来哄你,真是反了天了。” 我从前总是哄不好他,每每与我使性子都要闹上好半天,如今倒是好哄,脸红红靠在我怀里,半点不见别扭。 舟儿脾气本来就极好,细想来也只与我闹别扭罢了,一想起他从前与我使性子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极了,真真是爱撒娇。 我低头哄问道:“北辰与你说了许多话,都说了什么?” 舟儿忽然吞吞吐吐,半字不敢说,微微揪着眉似有些困苦。 我佯怒道:“你与他说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他紧张看着我道:“也没什么,就是、就是叫我去相看。” 这赵北辰!没有一件事情是叫人痛快的,惹是生非必然有他,舟儿不过才回来几日,竟要叫他去相看,简直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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