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舟儿,我忍不住露出笑容,也不知那傻小子这会儿在干什么。 许是看见我笑,屋子里气氛瞬间畅快了许多。又恰逢万常宁进门,他与外祖父行了礼,寒暄几句后坐到我身旁来,懒懒洋洋道:“来得这么早,还当你忙,不敢喊你吃酒。” 我淡淡应了一声,随口道:“沈容最近如何?” 万常宁摇摇头道:“还能如何,自然是闭门读书,明年就要科考了,你少叫他喝茶。” 我颔首道:“我近来也忙,等他考完再说吧。” 万常宁笑得不行,凑近了我说道:“叫你吃酒你不来,前几日赵孟胜喝醉了在我那撒酒疯,你是没瞧见他那德行,简直笑话。” 我问道:“赵孟胜是谁?” 万常宁哑然失笑,抓了把花生,边剥边说:“你四皇叔荣郡王的庶子。” 荣郡王子嗣稀薄,晚年才得了一个庶子,一心想让这位庶子袭爵,磨了父皇好几年。 我恍然大悟道:“你说他。” 万常宁点点头,戏谑笑道:“郡爷为他操碎了心,去年在兵部为他谋了份闲差,如今也到了相看的年纪,看了几家,郡爷都满意,就等他点头。” 赵孟胜乃庶出,才情皆平庸,荣郡王想他袭爵,必然要为他相一门好亲事,在兵部做出些成绩来,往后才有机会让父皇另眼相看。 万常宁无奈摇头道:“都是好亲事,赵孟胜不争气,全都不肯要,原还好好的,去了趟周庆松府上,跟魔怔了似的。” 我淡淡道:“林户院院史的嫡女,他还有什么不满意?”赵孟胜出身不高,也未必能袭爵,空有个皇亲的头衔罢了,他竟与左知言相中了同一家,倒是有些意思。 万常宁犹然剥着花生,笑吟吟道:“不是嫡女,说是喜欢上了哪家庶子,那日喝醉了酒在我那又哭又闹,什么混账话都往外冒,说郡爷脑子里只有爵位,看不上他们是庶子。” 我失笑道:“荣郡王为了他劳心劳力,他倒是不领情。” 万常宁掸了掸手,喝了口茶道:“可不是么,去院史府赴了场茶宴,就对哪家学士府的庶子一见钟情,日日央求着郡爷去提亲。” 我面色倏黑,拧起眉道:“哪家庶子?” 万常宁笑说:“我哪儿知道,说他醉,他倒也清醒,就是不肯说是哪家庶子,隐约听了一嘴是学士府的,说什么惊为天人,美得不可方物,只远远看了两眼就一见倾心,连话都不敢过去说,你说可不可笑。” 我无力扶额,坐在椅子里闷声叹气,半晌问道:“赵孟胜今日来了吗?” 万常宁朝外努努嘴,道:“方才进来时看见郡爷在院子里看热闹,赵孟胜倒是不曾看见。” ----
第58章 我状似随意般站起身,慢腾腾朝外走去,李丛闻言已经去探路,待我去往正院,他立刻将方位点给我看。 我负着手走去,缓步在荣郡王身旁立定。 荣郡王彼时正在看热闹,见了我倏然一笑,抱了抱拳道:“成岚来了。” 我淡淡喊了声皇叔。 荣郡王向来没威仪,探头探脑看着热闹,嘴里笑嘻嘻说:“到底是镇国公福气好,同是庶子,偏他家的比我家的有本事。” 我问道:“怎么不见孟胜?” 荣郡王闻言啧了一声,叹气道:“这几日跟我闹呢,被我罚了禁足,先晾他几日再说。” 我笑问:“何事要罚他禁足?” 荣郡王面色讪然,摇头道:“看上了三品学士家的庶子,非嚷着要去提亲,你说他像什么话?” 我顺势问道:“哪家学士府的庶子这般叫他喜欢?” 荣郡王泄气一般道:“我还不曾去仔细打听,说是左无涯家的庶子,行三,日前在茶宴上见了一面,说什么清新脱俗,柔软可爱。”他说罢又笑:“实在拿他没办法,打算过几日先去打听打听,请来家里喝喝茶,见一面再说。” 我几乎是咬碎了牙龈才能忍住怒气,我露出一丝恍然的表情,嘴里淡淡道:“是他啊。” 荣郡王挑眉:“成岚你认识?如何?品行样貌如何?” 我微微勾起唇角,做出轻蔑的表情,意味不明笑了一声。 荣郡王面色倏变,打量着看了我许多眼,琢磨半晌道:“孟胜不着调,我这个当父亲的怎么也不能惯着他。” 我点点头,扬手道:“迎亲队伍回来了。” 我忍着怒气吃完了喜宴,提前离席去了卷宗库。 这小子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不是跟我闹别扭,就是到处招蜂引蝶。 我怒气冲冲进去,正想开口骂他,他忽见我便扬起笑脸,小跑着向我走来,又见我阴沉着脸,脚步倏停,怯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顿时气消了大半,闷叹道:“站那么远干什么?还不过来!” 舟儿又看我几眼,磨蹭着步子向我走来,顿了半晌行了半礼,用那双水润润的眸子怯生生看着我。 我忍不住屈起指节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舟儿揉揉额头,仰起头说道:“殿下,你今日穿得真好看,你喝酒了吗?我沏茶给你喝吧。” 我无奈至极,环着手臂去椅子里坐下。 我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惊为天人,美得不可方物,清新脱俗,柔软可爱,那赵孟胜倒是会夸人,他对舟儿了解几分就想去提亲?简直荒谬! 我心里那股气一会儿消散一会儿冒出来,反反复复如何都不肯停歇。 许是因我今日动了气,舟儿见我也害怕,端了茶来便默不作声站在一旁,半步不敢靠近。 我瞪了他一眼,叹道:“头疼,过来给我按按。” 他忙不迭走来,伸出手揉按我的太阳穴,我一语不发容他按了一会儿,心里百感交杂。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舟儿既然心里有我,我也未必要等他想明白,这门亲事只要父皇点头,其他都好办,母后必然是不肯的,连荣郡王都嫌舟儿门户低,母后如何会肯,虽不必她答应,只需父皇首肯,可终归舟儿日后要看她脸色度日,她若是不顺心,舟儿日子也不会好过。 我心里烦躁不堪,闭目假寐了半晌,忽听见舟儿问道:“殿下,你好些了吗?” 我仰头朝他看去,却见他满目焦急,眉头似蹙微蹙,模样甚是可怜。 我笑了笑,握住他的手道:“好多了,我该回去了。” 舟儿苦着脸点头,又送我到门口。 我叹了口气,离开卷宗库。 *** *** 中秋那一日,午后我入宫赴宴,临行问道:“各处的赏赐都送去了吗?” 李丛笑道:“按照殿下的吩咐,左府不曾送去,林户院院史府也不曾送去。” 我道:“我记得他在我这里还挂了一个录事的闲差。” 李丛笑说:“奴才记得似是主簿,是否请萧慎大人过来问问?” 我淡淡道:“他即将外放做官,不管是什么,都撤了吧。” 李丛含笑称是。 入宫时,中秋夜宴还未开始,父皇派人请我去偏殿喝茶,赵念安与赵北辰已经到了,皆板着脸似是在闹脾气,父皇勾唇看着他们,满目溺爱。 我行了礼坐进椅子里,父皇才笑说:“岚儿来得正好,你看看你这两位皇弟,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当着朕的面也敢吵嘴。” 我含笑道:“父皇疼爱他们,他们自然肆意些。” 父皇板了板脸道:“哦,你的意思是朕不疼你。” 我心念一动,幽幽看着他笑。 赵北辰嗤了一声道:“父皇还不疼太子大哥?偏心都快偏到天上去了。” 我笑道:“惹完安儿,还要来惹我?”我笑罢问道:“安儿怎么了?” 赵念安忽然面颊一红,连忙闷头喝茶。 赵北辰冷笑道:“中秋夜宴没请他倩儿表妹,他心里不痛快呢。” 赵念安气恼道:“与你何干?” 父皇‘啧’了一声道:“又吵?” 侍从呈了茶点进来,赵念安坐在椅子里闷声闷气吃糕点。 赵北辰笑嘻嘻说:“父皇,太子大哥还没成亲呢,我们俩着什么急?” 父皇颇有些不耐,摆了摆手道:“当朕多嘴,本也不该与你们说,随口一句罢了,你们倒是来劲。” 赵念安捧起一块糕点递过去,可怜巴巴说:“父皇怎么会多嘴呢,父皇吃块糕点吧。” 赵北辰闷了口茶道:“谁家还没个表妹,偏你那个是青梅竹马,一句也说不得,要我说你就是没见过世面,得领了差事到处去走走。” 赵念安倏地眼睛发亮,目光盈盈望着父皇。 父皇眼神闪避,拿起糕点默不作声地吃,嘴里喃喃道:“这桂花糕比月饼好吃。” 赵念安无趣地靠回椅子里。 赵北辰勾唇笑道:“二哥就是没见过世面,父皇,就儿臣之前与你说过那呆头鹅,他模样标致极了,这皇城里真真是找不出第二个这般绝色的,还不如把他指给二哥当夫人。” 我蓦地愣住了,这个赵北辰!真是会给我惹麻烦! 赵念安气急败坏道:“谁要你乱点鸳鸯谱!” 赵北辰嬉皮笑脸看着他。 父皇意味深长道:“朕想起来了,翰林府三品学士家的庶子,帮你抓了个通缉犯,请你下馆子不带银子,还把你押在酒楼里的傻孩子。” 赵北辰哈哈大笑:“就是他,虽有些傻,可漂亮着呢,不信你问太子大哥。” 我抬眼看向父皇,却见他目光幽深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我抿着唇与他对视了半晌,只听他慢条斯理说道:“三品学士家的庶子,如何配得上安儿?”他说话间却是紧紧盯着我,眼神一动未动。 我眼皮忽的跳了一下,父皇必然是知道了,他在告诫我。 我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也感受到了帝王的凉薄。 赵念安抱怨道:“我本来也不要。” 父皇倏地一笑,转过头去哄了他几句。 赵北辰却不依不饶问道:“太子大哥你说啊,行舟如何?” 父皇冷冽的眼神再一次扫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凌厉。 我阖了阖眼,声音嘶哑道:“不堪入目。” 赵北辰‘啧’了一声,拿着糕点又去逗赵念安。 这人生真是无趣而苦涩。 父皇断绝了我所有后路,我甚至不曾开口讨要太子妃。 我坐在椅子里仿佛失去了魂魄,竟未察觉所有人皆已离去,只父皇犹然坐在原位,目光沉沉看着我。 我茫然看向他。 他抿了抿唇道:“岚儿,你给朕留余地,朕才能够给你留余地。” 我扶着额头苦笑,哽咽道:“父皇的意思是,让儿臣一辈子与他无媒苟合?” 父皇冷下脸骂道:“朕再说一遍,你给朕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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