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侍卫笑了一声,脸上露出松快笑容,笑道:“夏大人抬举了,和行舟兄弟一并进去吧。” 夏九州领着我继续往里走,一路穿过弯弯绕绕的石阶,眼前是望不尽的红墙高楼,每一阙都像是梦里虚幻而成的模样,令我禁不住迷乱了心智,连连惊呼感叹。 夏九州撩起袖子掩着嘴笑了笑,又拍拍我的肩膀道:“与你说话呢,傻子。” 我回过神来,露出些讨好的笑意:“我走神了,九州哥哥。” 夏九州叹了口气,叮嘱我道:“你日后在宫里看见我得称呼夏大人,这宫里每个人都有来头,寻常杂役也都是高门望族的旁系,盘根错节都是人物,你切不能说错话,得罪了谁。” 夏九州说罢又笑了声:“只是你也不必处处战战兢兢,我不过把话往严重了说,免得你掉以轻心。” 夏九州的担心我自是知道的,父亲虽官拜三品,但翰林府的官职都是虚职,既无权也无势,不过是受人尊敬些罢了,父亲在朝中的影响力如浩渺烟海中的一颗沙砾,还不如夏九州这从五品如鱼得水。 旁人都说生来就坏了脑袋,但姨娘却不以为然,她曾经悄悄与我说过,我这木讷也是三分像了父亲,如今想来除了二哥左知言活络些,大哥左百川也有几分迂腐木讷,那份傻气更甚于我。 说话间就到了典司院门口,那是一栋处处绘着彩画的建筑,连石砖上都绘着图案,夏九州悄声与我说:“典司院是四院的脸面,宫廷大大小小的庆典仪式都由典司院负责,自己的脸面必得弄漂亮了。” 我连连应是,又目不转睛去看斗栱处的图案,夏九州拽了我一把,拖着我往里走。 院内不断有人进出,仿佛是热闹的集市,四处人头攒动,喧哗声与笑闹声此起彼伏,亦有争吵声豁然拔高,众人充耳不闻一般各自忙碌着。 夏九州来时已经与负责人员调配的典司院侍郎打过招呼,领着我爬上楼梯,一路去了议事厅。 那侍郎姓高,略有些年纪,胡子黑白交杂,眼神却清明,看着十分精神。 高侍郎捋着胡子围着我打转,细细看过一圈后笑吟吟说:“这孩子瞧着珠圆玉润的,怕是从前也没吃过什么苦吧,办过差事否?” 我攥着手如实回道:“回高大人,小人从前在家里读书,不曾办过什么差事。” 高侍郎笑笑,也没说什么,只继续打量着我的脸。 夏九州懒洋洋倚在太师椅里,背过身抱着椅背笑道:“与你说了,舟儿与我一道读过十年书,虽称不上天资聪颖,但也小有些文采,字写得也不错。” 我张了张嘴不敢驳他,只苦着脸摇了摇头。 高侍郎颔首道:“左大人的儿子,文采我倒是不担心。”他琢磨了半晌突然笑起来道:“你不如跟着钦天监吧,他那里寻常都是闲差,轻松也自在,只是赏银少一些罢了。” 我心下着急,结结巴巴说:“不、不要闲差,小人要攒银子给九州哥哥娶媳妇用的。” 夏九州气恼极了,怒瞪我几眼,高侍郎错愕半晌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点了点我的脑袋说:“这蠢小子,什么话都敢说。” 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用求救般的眼神看向夏九州。 夏九州挠挠头苦笑道:“高大人见笑了。” 高大人笑停了方说:“这样吧,你既然字写得不错,我把你派给公孙侍郎,他从前在尚书院任书吏,如今在典司院负责各项庆典事宜,院里领的打赏属他最多,只是这差事也辛苦,经常要熬大夜,你可撑得住?” “撑得住撑得住。”我忙不迭地点头。 高大人又嘱咐了我几句,与夏九州再寒暄一阵后,叫人领着我去见公孙侍郎,夏九州今日休沐,领我办完了事情也要回去了。 我跟着那名杂役在院里走了许久的路,在西侧楼宇见到了公孙侍郎。 他如今方二十六岁,已经在宫里办了十多年差,十五岁就荐官入朝在尚书院任书吏一职,两年前调任典司院任四品侍郎,他家中有许多人在朝为官,他虽年轻却一路顺风顺水。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坐在院堂里的板凳上,架着二郎腿正在嗑瓜子,身旁围着一圈半大不小的年轻人,都是他手底下的吏役。那模样没有半点官大人的威严,倒像是街市口唠嗑的邻里。 我不免松了口气,公孙侍郎见了我招招手,招呼我在小板凳上坐下,往我手里塞了一把瓜子,又抬了抬我的手笑说:“吃吧,咱们边吃边说。” 我方才已经行过礼,闻言默默拿起一颗瓜子塞进嘴里,听他絮絮叨叨说话。 公孙侍郎吃了口茶,张嘴方说:“话说那如来佛祖......” 我不禁愣了愣,怎么说起故事来了,见身旁杂役们听得津津有味,我便也不问,与他们一道默默嗑着瓜子听故事。 我嗑了几颗瓜子,将剩下一半悄悄装进荷包里,公孙侍郎看看我,笑说:“瓜子不爱吃?我还有红枣,上回祭天仪式上余下的,拿来给你吃。” 我紧张地摆摆手,呐呐道:“不、不是,我爱吃,我慢慢吃。” 公孙侍郎勾唇笑眯眯道:“你跟我混,旁的不说,这种吃吃喝喝的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这几日没活咱们就歇着,吃吃茶逗逗乐子,若是上头派活下来,咱们再撩起袖子干,懂了吗?”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身旁杂役往我手里塞了把红枣,拱着我吃了几颗。 吃饱喝足后,公孙侍郎回家了,叫杂役钱誉领我去杂役房住下。 宫中杂役无事不得离宫,每隔十日可以休沐一日,可领了腰牌回家住一天。 钱誉比我大两岁,姨夫在刑部当差,年初才来了典司院当杂役,他圆头圆脑看着十分机灵,个头却比我高许多。 杂役房是十人一间的大通铺,如今还没有住满,被子铺盖散乱地堆在一起,房间里还隐隐有一股汗酸味。 钱誉与我说道:“咱们虽隶属公孙侍郎,但空闲时谁使唤都得答应,到了休沐那一日,你记得拔腿就跑,千万被磨磨蹭蹭被人逮住了,万一被逮去办差,这一日就废了。” 我把包袱摆在床上,认真听他说,钱誉一边与我说话,一边将被子铺盖整理了一番,空出一张床位与我。 钱誉看了看我,又道:“公孙大人办的都是喜差,逢人就得笑,怎么大半日都没见你笑过。” 我挠挠头不会回答,倒也不是不会笑,只是今日也不曾遇到什么好笑的。 钱誉笑笑说:“算了,也无妨,你长得可爱,学几句吉祥话也是一样的,你父亲是高官,总不会在这里混太长时间的。” 我疑惑不解,纳闷道:“这话怎么说?” 钱誉亦是一脸困惑,好笑道:“等你熬一些资历,请你父亲找几位相熟的朋友,荐官入朝也不是难事,公孙大人从前就是荐官入了尚书院任书吏,说是闲差,舒坦得很。” 我连忙摇头:“我不要闲差,我要肥差。” 钱誉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肥差,等你以后娶了媳妇,十天半月才能回家一次,看你还要不要这肥差。” 我心里不以为意,我的婚姻大事该是家里做主,如今我只想快点攒些银子,让夏九州把宅子置了,等他娶了媳妇再来考虑我的终身大事。 我本也是索然无趣之人,娶了媳妇也未必比如今痛快,还不如现在这般谋份差事,安稳度日。 所幸眼下没有差事,我把窗户都打开透气,又将各床铺的被子都叠整齐,然后拿着笤帚水盆洒扫,擦桌抹凳一通忙碌下来热得大汗淋漓。 钱誉默默把地上的瓜子给扫了,幽幽看了我几眼,突然问道:“你不会是按赤子养的吧?” 我吓得脸色一白,连忙摇头道:“我不是、我不是。” 钱誉挠挠头,倏地笑开了:“想来也是,你若是赤子只能在家待嫁,连这杂役也当不得。” 我讪讪笑了下。 ----
第4章 在典司院办差的几个月里,多半日子都在院内跑腿,或是沏茶倒水,或是递个东西传个话,无甚要紧的差事。 父亲知我性格温吞内敛,不会与人龃龉,只怕我过于木讷冲撞了人不自知,休沐回家的几日,父亲问过几回,得知我如今同僚都是好相与的,便放心了许多,后来也不再多问。 倒是母亲见我办差辛苦,每月多拨了二两银子给我,大哥如今读书苦闷,二哥风头渐盛,母亲也比往年沉静了许多,颇有些郁郁寡欢。 入夏后的某一日,公孙侍郎把我叫去议事厅,给了我一沓红纸与笔墨,又给了几张喜帖与喜字,叫我照着样子临摹几张来看看。 我兀自坐在窗边写字,时不时望一眼窗外风景。 公孙侍郎坐在长桌前与几名司吏吃茶说话,似是在谈论太子议亲的事情。 公孙侍郎剥了个石榴,分了几瓣给司吏们,慢条斯理说道:“太子殿下如今已经二十二岁,还不结亲是有些晚了,按照礼制,该先迎娶太子妃,再娶侧妃,如今先迎侧妃,这礼制上错了不说,规制上也不知该按什么来办。” 程尧司吏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些暧昧神色说:“宫中传言满天飞,有说是准太子妃身子骨不好,中宫那边正在犹豫,也有说是太子有了心上人,不肯娶这位准太子妃,总之这门亲事还有的磨。” 公孙侍郎拿石榴皮砸了他的脑袋,恼道:“少说三道四,小心脑袋搬家。” 程尧笑笑,又叹气,眉宇间染上一丝愁绪:“侧妃是刑部太尉的嫡妹,太尉大人是朝廷重臣,风头一时无俩,规制是规制,实际操办起来许多细节得咱们自己揣摩,原本若是太子妃先入门,按照规制降三成即可,如今倒是难办,过于大操大办未免将来太子妃难堪,若是清俭又丢了太子与太尉的面子,总是为难。” 公孙侍郎颔首,沉吟半晌道:“再琢磨琢磨吧。” 程尧转头看我,突然问道:“行舟,写好了吗?” 我连忙站起身,端着手道:“回大人,我写好了。” 公孙侍郎道:“拿来我们看看。” 我抱着一沓喜字战战兢兢过去了,几人分着拿来看,各厢过目之后,程尧笑道:“你字倒是写得还不错。” 我慢吞吞答道:“我自小读书读得不好,唯有写字多费功夫能有精益。” 公孙侍郎含笑说道:“行舟做事板正,也细心,程尧你带在身边办差吧。” 程尧今年三十,虽时常口无遮拦,论外貌却比公孙侍郎看上去稳重,他点点头说:“太子殿下要迎亲,我安排你做些文书工作,倒也不难,我之后细细与你说。” 我连连应是,公孙侍郎抛给我一颗石榴,笑眯眯道:“明日之后你就跟着程司吏吧,你最近要时常进出宫门,去换领块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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