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皇位越久,越知晓人心叵测。他猜忌了多年,算计了多年,早已感到疲惫。而三皇子之事,何尝不让他痛心疾首? “可是陛下,您在臣心中,就是无人可比的贤明之君。”陈以容望着那殿中伫立的帝王言辞恳切,句句肺腑,“轻赋税、免徭役、重农商、兴科举,是您让百姓不会再流离失所,让平民亦可有为官的机会,也是您开创了太平盛世啊!” 或者说在这天下黎民百姓心中,文景帝确实是一位好君王。 文景帝听他细数自己在位二十余年来的功绩,心下亦生出感慨:“那若太子登基,亦会继承朕之所为,不是吗?” 他们逐渐明白文景帝今日之意,他是欲退居朝堂之外,将如今的崭新的盛世全然交予太子。 果不其然,文景帝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朕已然年老,决议让太子登基。而往后的岁月,朕想要与皇后退居皇家别院,亏欠她的,朕总要弥补。大齐未来的重担,终究是落到了你们的肩头。” “切记,你们一定要兄弟齐心,让大齐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家宴过后,他们四人走出承德殿,站在皇宫门前,回望这鎏金长贯的九重高阙,如今是笙歌舞沸,霜华满地。 可在这其中曾经掩藏的,是云诡波谲的浮迷,处处透着尔虞我诈,腥风血雨。 只是从今以后,大齐落在他们的肩头,会开创崭新的篇章。 萧嘉淮常想,若非佞臣当道,朝野动荡,他亦会为逍遥散王。也效仿恣意纨绔的风流子,与那心上的阿容同舟醉、酿琼浆。 如今,他与陈以容踏月而行,三分笑意冲云霄。 破苍穹,滚滚风浪凭去无流,据傲青云无拘束,满口豪言笑春风。 萧嘉淮带陈以容又一次来到朝露河附近,冬日里无法泛舟游湖,他们便伫立于高台之上,眺望着京城内的盛世繁华。 这一年的除夕,轻舟已过万重山,眼中所见的是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全文完毕,后续会有番外~
第64章 番外一 黄粱一梦 【注:本章为番外内容,连接正文第六十二章。通篇为三皇子第一人称视角。】 我是文景帝的儿子,尊贵的三皇子。他为我赐名,明。 母妃说,父皇为我取此名,意为前途光明,是对我的殷殷期盼。 年幼时的我尚且不知其意,只是在懵懵懂懂间知晓,这是个很好的寓意。我想,父皇一定很欣喜于我的降生。 可后来我发现,我想错了,因为父皇不时常来见母妃,也不时常来见我。 母妃说,父皇是天下的君王,他要忙碌于朝堂之事,故而才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分给我们。 那时的我信了,整日坐在未央宫的庭院里,背着晦涩难懂的诗书。我总觉得若是长大了些,就会早日替父皇分忧,那父皇就会有很多的时间来陪伴母妃。 可我发奋图强没过几载,皇后娘娘的四皇子就诞生了。 父皇似是龙颜大悦,当即封他为太子,更大赦天下,一时间普天同庆。那段时日,整个皇宫里满是欢声笑语,我甚至听宫人说,父皇日日陪伴着那位刚出生不久的小太子。 而就在那一晚,母妃紧闭了未央宫的门,紧接着,在她寝殿之内,传来了悲痛欲绝的哭声。 我没有进去安慰她,只是木讷般伫立在庭院中,仰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这宫殿被红墙拢着,不像是最尊贵的地界,反而像极了画在地上、板正的牢。 而我也逐渐明白,父皇平日繁忙是母妃欺骗我的善意谎言。我啊,只是他不期待的孩子罢了。 或许也不止我,这宫里的每一个皇子、公主,他都没那般在意。独皇后娘娘的嫡子,是他所日夜期盼的。 自从宫里有了太子,就再也无法做到兄弟姊妹间人人平等。我要向那尚在襁褓中的孩童叩首问安,那些珍贵的贡品,也需要太子先进行挑选。 我问过母妃,为何会如此不公? 母妃那时神色黯淡,却仍柔声与我道:“因为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他是君,而明儿,你是臣。” 我似是明白了,即使萧嘉临只是个幼童,可他是储君,所以即便我满心不愿,也不得不臣服于他。可我不甘,凭什么?凭什么他一出生就有这样的尊荣! 太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父皇不肯给我,那我就自己去夺、去抢!总有一天,我也会是太子,我也会是天子。 又过了许多个春秋,宫里也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当年父皇酒后宠幸的舞姬诞下一个皇子,而那个皇子也被皇祖母收养。比如父皇对太子的偏爱从未减少,甚至特寻纪国公之幼子为他伴读。 再比如,大哥心高气傲,整日以长子自居,似是也对那位太子颇为不满。 我试图从中挑拨,想要大哥成为我日后夺嫡的盟友。故而告诉他,太子对那区区舞姬之子颇为不屑,整个宫里,也没人在意那个病秧子。 还同大哥道,那舞姬之子凭何与我们称兄道弟?理应敲打一番,让他知晓自己出身卑贱,即便被皇祖母抚养,也不过是贱婢所出。 大哥果真如我所料,在上书房时对那萧嘉淮大打出手,我假意出面阻拦。可没想到的是,太子身边那个伴读,竟也会跑出来? 他是个什么身份?太子的奴仆、太子的走狗而已,也配在一众皇子公主面前叫嚣?最终是太子却摆出他那威严之态,阻止了这场闹剧。 我望着他们三人远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所谓三人成虎,或许他日,他们三人必会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到时太子可就真要一手遮天了。 我想,我是时候要开始筹谋起来。 也许是上天垂怜,岑州有南蛮来犯,倒是给我外祖再夺功绩的好机会。若他再凯旋而归,或许也会被封为国公,到时我的母族也会拥有世代承袭的荣耀。 可我隔日又听闻,太子身边的那个伴读,也随军出征了。 这是个好机会,那个陈以容不在京城,太子缺少羽翼,是给我拉拢朝臣的好时机。于是我结识了丞相,跟随他又结识了诸多重臣,利欲熏心之后,他们皆愿为我所用。 我与丞相商议,趁着皇祖母重病,给她致命一击。只有她崩逝,才能让太后身边的萧嘉淮再无倚靠,到时候这位空有才学的五皇子,就再也无法成为阻碍。 可是我没成想,父皇竟会在皇祖母崩逝后,封那卑贱的舞姬之子为亲王! 我恨啊,恨父皇的不公,恨父皇做出的这些荒唐事。 于是在寂静寒夜,我昂首望着天上的孤月。想这宫阙深冷,朝堂险恶,皆不尽如人意。 若做不成风上鸿鹄,可否低飞伴燕雀?日月昭昭,乾坤朗朗,庙堂清明了如池。不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藏锋者难藏浩荡澎湃之志,必将鹏程直碎扶摇上,铲前途坎坷! 我手握丞相贪污纳贿的把柄,他只能为我所用。后来他建立一座清音坊,又不知从何处寻来那么多貌美的闺秀,用来帮我招揽权臣;而我豢养私兵,铸造兵器,只等待时机。 一切都看似顺利的进行着,可我仍长久地做着寒梦,蜷掌相握也只得一捧碎玉。 梦里母妃的绒睫,离我好远好远。而已然崩逝的端懿太后,就在我身前咫尺。她笑得慈爱,眼底活如佛家庄典的鼎樽,却不至心底。 是啊,母妃就是因端懿太后的懿旨而进后宫的,从此圈禁她一生的自由。 母妃像被迫降的丝雀,翦羽时郁鸣三声,声声皆喟定非,断翅引来卷地的悲白。又猛然向我冲来,带着凄厉的哀鸣。 我倏忽惊醒了,半睁着眼看向周遭,才发觉原来又是一场梦。 而现在的我,已然被废为庶人,终生圈禁在这皇子府内。 我闲靠坐在茶案左侧,昏影里借一寸浮动的月色,恹恹窥见半边天。忽而有一道身影向我走来,淡漠看去,竟是那位忠武将军陈以容。 这位少年将军啊,何等的雄姿英发,可他是那样的恨我。 恨我冬猎时那一箭刺穿他心上人的胸膛,所以那时他抵剑而来,横亘在我脖颈间。我知道,在那一瞬里,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一个恨我入骨的人,如今来看落魄的手下败将,应是要对我加以羞辱吧? 不过我不在意了,也本就无意将他相迎.只自顾自的斟盏发陈的茶,漾着尚在水中的雅致,而叶早已被浸得发软发涩了。 他许久未言,只静默站在那里。我终是有些烦了,冷声嗤笑一句:“你来做什么?” 其实我也心知肚明他不过是来看我笑话。宫廷朝堂是非争斗里,终究是我败了。我多年的筹谋与心血,被他们一一打破,唯独余留的,是添在心中的一笔恨。 “太子殿下让我来,送你一样东西。” 陈以容说着,便递上来一个锦盒。可我却懒得动弹,也不好奇那其间装着些什么。 可他仍是替我掀开那包揽着软绸墨缎的楠木锦盒。我偏头看去,在那其中,静躺着一方,光华璨然的印。 上面是双尾螭龙钮状的曲纹,龙身曲盘呈弧蜷绕,傲昂直要翩入重霄踏青云——正是自古帝王独用的玉玺。 我如何不懂、如何不晓?事到如今,太子让他端来这方皇权的玉,不过是来讽我!笑话我痴梦一场,到头来一场空! 我阴恻恻的眼,盯着那一丈金台孤独的烛光,忽而笑出了声。 “陈以容,你回去告诉太子,他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坐稳皇位。然后等我来日成为冤魂,去索他的命!” 陈以容确实生得美,他此时俊眉微蹙,薄唇轻启:“你少发疯。还有一事我要问你,端懿太后的崩逝,是否也是你所为?” 我没收回那抹笑,只是微点下颌,予以肯定。 他似是气极了,拳头紧攥,想要质问我一番。但我没想给他询问的机会,只是先他一步开口道: “陈以容,如若我筹谋得好,真做了太子,他日登基为帝,你会不会也这样忠心于我呢?” 陈以容骂我痴人说梦,转身就走了。而离开之前,他又告诉我就在这皇子府里,做一辈子的美梦去吧。 我对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狂笑着,竟感觉到莫名的痛快。 在人走后,月枕穹空,银辉披泻,窗沿处半卷来刺骨冷风。 我笑够了,就独倚桌沿,半靠昂颌视枯叶罅隙。月辉反衬斑驳树痕凭添苍凉,不由思虑它初秋里尚且郁葱,怎如今便荒芜成这等模样? 寸心万绪吞咽回腹,霎时恍然,自己同它又有何异,辉煌刹如云烟阜盛而过,今落败至此,无言以诉。 被圈禁于这幽深府邸,再难寻自由,如痛行尸走肉般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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