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嘉淮亦明他接下来之言,诉道:“而后趁那种局势,联合收揽的群臣,推举三哥为太子。” 太子颇感心寒,是因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的兄弟手足,亦是因两朝元老的朝野侧目。谁又能曾知,那长翅帽下是面目狰狞的恶煞? 他又道:“可丞相之心怎会只在于此?纵三哥与他等为谋,若想心安度日,稳居庙堂之高,又可真能闲适?与丞相沆瀣一气,即便他日事成,也不过是要受其摆布。” 丞相坐拥高权俯瞰蝼蚁,于宦交瘴笼的朝堂上,诟谇谣诼于参纵人心,喜极至高操纵臣民的快意——这些皆是瑶娘所道。 想到这里,太子目光坚定,从袖口翻出一叠宣纸,展于二人面前。陈以容与萧嘉淮心生狐疑,纷纷接过一看,这些正是那高帽之人私收贿赂,贪赃枉法的罪证! “太子殿下,这是?”陈以容不知此信由何人寄与太子,生出几许迟疑。 太子看出陈以容的迟疑,解释道:“这是近日本宫所得密信,是在揭举丞相贪污受贿之罪,桩桩件件天理难饶,最深恶极罄竹难书。” 萧嘉淮仔细翻阅每一封信件,逐渐眉头紧锁:“果真是狼子野心。多年贪污银两建那清音坊,为的就是助三皇子笼络群臣,他日把持朝野。” 他警惕心渐起,复又抬首道:“那斯竟敢如此大胆,恐怕是不久便要有所行动。皇兄,我们不可坐以待毙,需先他一步行事。” 笑面虎,袖中刀,笼络人心,睚眦必报。若放任这等窃食俸禄的淄蠹留于朝廷,插圈弄套掎挈司诈,不知会迫害多少良臣贤子,又有多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花落人悲? 陈以容平生最憎贪官污吏,遂冷笑一声:“这丞相的位置他坐得够久了,是时候将其斩草除根,让位贤德!” 在岑州五载,他见识过爱民如子的知州。因战乱纷扰,怜百姓苦寒,故而一生清廉。朝堂赈灾之粮,那位知州从未克扣过半分,亦时常拿出陈年积攒的薄弱积蓄,救济无处可归的流民。 那位一城父母官,更让陈以容坚定保家卫国的决心,更让他心系黎民。以至于回归京城后,立誓要为忠君之臣,护佑大齐百姓安宁。 将这丞相与知州两相对比,陈以容更觉那丞相不配为人。 他将茶盏重掷于案,眸现寒光道:“如今这白纸黑字的罪行便是物证,必能定谳小人,叫他踉铛入狱,或一命呜呼!” “话虽如此,可多年来,为避父皇猜忌,本宫与朝中重臣私交甚少,此事恐会不易。”太子想到此处,便生出慨叹。 “且丞相深得父皇信任,势力遍布朝野,错根盘节,若我等贸然相报,恐遭父皇怀疑,落下钩党的口舌把柄。” 到底是他曾经顾虑太多,竟让旁人在此事上钻了空子。若是这些年来培养自己的一方势力,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 陈以容对此事倒是满不在意,因他背后是纪国公府。 他凛然而言:“太子殿下不必担心此事,臣的父亲必会鼎立相助。” 萧嘉淮忽而忆起,那时他们分别被禁足于府邸,纪国公陈呈曾深夜来访,对太子道过忠心。 可那陈呈虽是开国功勋之后,但在朝中却无实权,若是与他们共趟这混水,恐会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借机弹劾。 等等!朝中? 大齐广开科举之路,一试春闱奔驰天下士,尽揽九州千里马,皆为朝堂所用。文景帝爱才惜才,凡是从谏如流、德才兼备学识渊博者,皆可入仕为官,做那皇都名下客。 而去年春闱,原应继续由礼部主持,却不知因何缘故,陛下临时调换为纪国公,此事还曾掀起过轩然大波。 有人揣度是因礼部人多眼杂,恐有徇私舞弊之事发生。也有人认为是陛下为试探纪国公的忠心,故而加以考验。 可不论如何,最终皆是圆满。且在殿试时,文景帝对纪国公所选之人皆是满意,当场封官数人,如今分散于朝中各处。 萧嘉淮明白陈以容意下所指,他沉吟道:“去岁纪国公曾主持春闱之事,莫不是他在朝中有些可信的新人?” “那不是阿爹可信的新人,而是陛下为太子殿下所选的良臣。”陈以容道出纪国公曾与他讲述的真相。 原那一切皆是陛下的筹谋。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跟随文景帝重臣皆已年迈,而人才辈出之际,是时候新泥换旧土。 太子恍然大悟,方知他父皇的良苦用心,生出感激之意。 只是可怜那三皇子还在苦海沉浮,被全然蒙在鼓里,也算他自作自受。 事已至此,太子不再顾念其他,道声:“乌台诗案决不能再现,那丞相的诡谋也定只会是空花阳焰,痴人说梦!” 文景朗朗盛世,岂能叫那居心叵测贼人所窥?不论前路是暗礁浅滩,或惊涛骇浪,皆不能阻他一往无前之志。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势,不顾己私利。 萧嘉淮切齿拊心,亦难平一襟憾意:自太后骤然离世,只为承人遗愿,为太子开前路清明。纵这狼子野心的丞相,亦曾在筹谋之内,欲借他东风势,一臂登宵顶。怎奈何,人横竖偏要逆他所意? 他在心中暗道:丞相啊丞相,敬你两朝元老、文华盎溢,可你偏生驳我翻覆,我怎允你毁我良久艰辛化杯土? “只有新臣仍是不足与之相抗。”萧嘉淮斟酌言辞,谨慎而言:“丞相地位根深蒂固,仍需一人助我等一臂之力。” 说罢,他提起浸汁的豪笔攥握在掌,玄尖滴沁漫延檀纸墨色,缓指收叠,书写四字‘御史大夫’。 太子见他执笔吮墨,落纸四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却由不解。指腹摩挲下颚,琐眉颦蹙狐疑看向他,不解人落笔之意。 萧嘉淮思虑自己方才的鲁莽,遂解释道:“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上可谏丞相之过,下可查群臣之失。而他更为母后之父,乃是皇兄你的外祖。据臣弟所知,他前番几次有为你效忠之意,皆被你含糊揭过。今乃用人之际,若他当真能助你一臂之力,便是最好。” 人出言相解,太子豁然开朗,方会他其中之意。 他外祖乃甲科进士及第,当年以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入制科第三等。入职多年,从来是克己奉公,明察秋毫,刚正不阿。堪称当代范滂,甚得君心。 人曾几次私下言明会效忠于他,他皆含糊揭过。现今丞相小儿蠢蠢欲动,不臣之心显露,时机成熟,他是该重用那位御史大夫,借一回母族之力。 太子掌落萧嘉淮右肩,神光炯炯:“五弟所言极是,明日本宫便去一趟沈府,与外祖共计大事。” “丞相再身居高位,也不过是天家鹰犬,如今觉羽翼渐丰,妄想反咬其主。也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纪,又能嚣张到何时?”陈以容恍惚见前路光明坦途,更添坚韧决心,“臣亦会书信一封与家父言明此事,他必会在朝中推波助澜。” “今本宫有人证物证在手,更有多方势力暗中相助,定会将丞相一举铲除。” 太子目光坚毅,重力与二人击掌相握:“长风破浪会有时,我等兄弟至亲携手,定能还我大齐一片清明!” 忠臣除奸,王道以清。此次惊雷之举,既是险阻亦是机遇。他定要惩奸除恶,将丞相一派淄蠹斩草除根,还庙堂清明! 前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殒命。可他们此番,会引磅礴气势,擒国贼如桎梏的孤雀,铺开场年少如浮筠的春秋万代。
第47章 皇命 太子次日前往御史大夫府邸,二人侃谈良久,筹谋周密计划。 云收雨过,他们呈风樯阵马之势,短短几日便万事俱备。 一封朝奏九重天,联名共劾乌纱帽,道那丞相贪污纳贿、结党营私,只旦夕之间,丞相府便被查封。 而那些与其勾结的朝臣们,眼见局势偏移,纷纷倒戈,俨如一众墙头草。 丞相罪名罄竹难书,竟还牵扯出前些时日之事,原来那宣辰王遇刺竟也是他所为。 如此看来这条条律律皆当诛灭九族,斩其枭首以示众。 可文景帝仁善,顾念丞相两朝重臣,念他功绩,竟其赐黄金千两,返乡养老。 朝堂群臣众说纷纭,这等十恶不赦之人被如此轻纵,到底是帝王仁心,还是另有缘由?但终究是天子之命不可违,只得唏嘘感慨,却不敢直言其他。 丞相携妻儿群孙归乡之日已至,城门口处,无数百姓围看。 他们义愤填膺,将烂菜叶子砸向那马车,叫嚣他这等祸患就该被千刀万剐。 “畜生!贪贼!这种人就不该放他一条生路!” “就是,该杀!而且我听闻那清音坊的姑娘们,很多都是七品以下官员的女儿,是被他胁迫,才不得不将女儿送过去的!” “还有这样的事?那他简直罪大恶极,陛下怎么能放这种人一条生路!”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百姓们的叫骂声此起彼伏,显然是不满于圣裁。但他们亦知,此事已成定局,这昔日的丞相即刻便要离开京城——恶人,却终究未有恶果。 太子端坐于城楼之上,品茗静送这位手下败将。陈以容伫立在他身侧,此刻腰间携配刀,锋利藏于剑鞘之内。 太子目送渐行渐远的马车,轻声询问道:“以容,你做好决定了是吗?” “这是陛下的决定,臣只是遵从皇命罢了。” 陈以容说这话时,眸中褪去往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淡漠。 “是啊。”太子昂首复望向远处的落日余晖,发出一声慨叹:“父皇之命难违,你也只能遵他所言行事。” 为人臣子,忠其君。否则稍有不慎,便如同那丞相一般,前路是万丈深渊仍不知。 “可五弟那边,你要对他隐瞒此事吗?”太子又问道。 “陛下之意是让臣隐瞒。况且这样的事,也确实不好让淮哥哥知晓。” 陈以容神色黯淡,他苦涩一笑。 前些时日才对人说过不会再隐瞒,就又要食言了。不知道殿下在得知真相后是否会对他失望,二人是否会因此生出嫌隙。 身为人臣,半点命运皆不由己。只是不论如何,萧嘉淮是他心中所爱。就算命不由己,也不会松开与之相握的手。 “以容且宽心,本宫会替你隐瞒。”太子察觉出陈以容的无奈,他终有几分不忍,道:“本宫一会儿便去宣辰王府告诉他,有件关于三皇子事需要你相帮,所以本宫派你出城几日。” “如此也好。”陈以容予以赞同,“但愿他不会多思。” 斜晖渐落,皎月当空,忽而青光凛冽,透彻云霄迷雾。 丞相携其亲眷于夜路趋行,途经一人烟稀少之地,生出些许不祥预感。 秋夜沉风剐袭枝林引阵窸窣,云纹虚揽天阶似攀附成蛟。那清辉落在林间,留下树影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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