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不好?”宋檀觉得有必要同她说清楚,“我喜欢陛下,朝堂多风波,我能安安稳稳地与陛下待在一起,就很好了。” 绿衣没喜欢过谁,不知道喜欢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她只是觉得不公平,“你为你的喜欢付出了太多代价,如果你的爱人不是陛下,至少你不会忧思到难以入眠。” 宋檀皱起眉头,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 见过绿衣之后,宋檀去司礼监找邓云。司礼监里安静地出奇,只有一声声闷响。宋檀走进去,见院子里有个人,他趴在条凳上,背上和臀上的肉被板子打的稀烂,噗噗嗒嗒往下滴血。 屋檐下摆放着一把太师椅,邓云坐在上面,神情格外冷漠。 被罚的这人叫柴大应,是邓云之下的秉笔太监,玉福就是他做主送到皇帝面前的。他想往上爬,见最近宋檀深居简出,觉得是个机会,便找了个与宋檀相识的人献给陛下。他的想法,几乎完全仿照当初的邓云。 宋檀站在门边看了两眼,假如自己不得陛下欢喜,大约他与邓云就是今日的玉福和柴大应。 想到这里,宋檀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看见宋檀来,邓云将他请到了屋里,窗外行刑的声音还听得到,宋檀格外的不自在。 “我听说,你近来遇到些事情,有关绿衣。”宋檀道:“她年少轻狂,我已经教训过了。” 邓云自顾自烧水倒茶,道:“绿衣姑娘厉害着,她如果是个男人,在朝堂上,说不定真要摁死了我。” 这话说出来夹枪带棒,宋檀沉吟片刻,“真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 “这你不能问我,得去问陛下。”邓云递上茶,态度十分冷淡。他对宋檀有怨气,多半是因为迁怒。 同时邓云心里也有一份忌惮,如果不是当年的变故,以陛下对宋檀的爱重,宋檀早晚有一天替了他这个东厂厂公。绿衣横冲直撞的,打破了一直以来没有捅开的窗户纸。 这样看来,宋檀还是老老实实藏在宫里好,邓云心想。 二月皇太后圣诞,宫中开宴会,太后皇帝妃嫔皇子公主齐聚一堂。殿外下着淅沥小雨,殿内灯火璀璨,气氛正热烈。太后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儿孙满堂的时候,歌舞和戏曲都捡热闹的来,妃嫔和宗室也捡吉祥话来说,逗得太后眉开眼笑的。 这种场合,宋檀并不在。 永嘉穿着大红宫装站在太后身边,陪她说话给她布菜。皇帝的御座就在旁边,永嘉抬眼就能看到宣睢眼中的兴致缺缺。 淑妃叫二皇子出来送寿礼,他预备的是自己写的百寿图。太后夸奖说写的很好,又拿到皇帝跟前看。 宣睢起了兴致,叫二皇子三皇子都来,当庭考较他们功课。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皇帝还算给他们面子,问的都是极浅显的功课,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很流畅地答出来了。 皇帝龙颜大悦,当即给二皇子和三皇子封王,二皇子封秦王,三皇子封楚王,四公主赐封号宜春,另有各种赏赐。 几位皇子公主年岁都不大,虽然没得到出宫建府的准许,不过这已经是后宫难得的大喜事了。淑妃和赵妃并一干妃嫔都跪下谢恩,席中洋溢着欢喜的氛围。 皇子比公主金贵的多,永嘉注视着她的两个弟弟,尽管他们还都不大,但是宫里的风,就要吹向他们了。 永嘉拿着酒杯,视线在两位皇子身上划过,不经意碰到皇帝的目光。 宣睢在看着永嘉,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的姿态。 永嘉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甚至没有在她父皇的目光中挺过多久,很快就狼狈地低下头去。 今夜永嘉是被掩盖光芒的那个,两位年轻的封了王爵的继承人盖过了他们姐姐的风采。 不过永嘉却觉得庆幸,皇帝的目光让她久违的感到恐惧,在没有人提起她的时候,她反倒觉得安全。 太后年纪大了坐不住,很早便离席了。她走之后,宣睢没多停留。 春夜里还留着寒意,小雨淅淅沥沥的,台阶和路面都湿漉漉的。殿后摆放着许多花木,细雨打在叶子上的声音窸窸窣窣。 殿里灯火暗淡,走近了却听到有乐声。后殿的门窗都敞开着,夜风穿堂过,秋光坐在一架编钟旁,正演奏者乐曲。 见宣睢来,秋光微微顿了顿,宣睢摆摆手,示意他继续演奏。 秋光接上了方才不太顺畅的一个曲调,目光重新回到眼前的编钟上,他的神情十分专注,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也没有惶恐不安的情绪。 宣睢定定看了他两眼,才走向屏风后。内殿没有点灯,今夜也没有月光,昏暗的室内,宋檀阖着眼躺在窗下的一把摇椅里,身上搭着的毯子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 宣睢走上前,摸了摸宋檀的手,他的手指白皙,微微发凉。 这样一点触碰已经唤醒了宋檀,他从躺椅上坐起来,道:“陛下回来了?” “怎么在这里睡?还开着窗子,”宣睢道:“手都是凉的。” 宋檀道:“屋子里有味道,开窗散一散味道。” 他叫来小年,让秋光停下奏乐,先回去。 雨天路滑,宋檀本想多嘱咐一句,不过到底没有开口。随着屏风外的人离开,屏风也被撤了下去。 他的欲言又止很清晰地落到了宣睢眼中,宣睢叫宋檀依旧躺下,他坐在宋檀身旁的椅子里,自己将桌上的一盏灯点了。 宋檀要去接他手中的蜡烛,他却不许,灯光挪近了,他看着宋檀的眼睛,“你喜欢秋光吗?” 宋檀微愣,随即眉头皱起,“陛下这是什么话!” “我觉得,你会喜欢秋光这样的人。”宣睢平静地注视着宋檀,两个人之间只有一盏灯,两个人之外是潇潇雨声。 “如果你的爱人不是我,至少你不会忧思到难以入眠。”宣睢重复绿衣说过的话,宋檀在一瞬间感到有些窒息。 他急促地呼吸了两口,道:“我并没有这样想。” 宣睢仍温和的望着他,“可我常常这样想。” 宋檀看着宣睢,不知道为什么,说话的时候牙齿在打颤,“那你要我怎么办呢。” 宣睢说不上来,他想了一会儿,道:“如果我要杀了秋光,你会阻止吗?” 宋檀要阻止吗,他是个那样心善的人,素昧平生的人也愿意出手相救,每一个他救下的弱势的人都是曾经的他自己,现在他要变成杀掉他自己的人吗? “杀了秋光,你就高兴了吗?”宋檀问他,“杀了绿衣和沈籍,你会高兴吗?” 宋檀觉得无法忍受了,他站起来走向床榻,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裹。今天的雨不对,人也不对,宋檀自己也不对。睡一觉吧,睡一觉明天起来也许就好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睡不着吗?”宣睢合衣在他身边躺下,“就是因为你总这样想,睡一觉吧,明天起来也许就好了。可是明天不会好,所以你害怕的都不敢睡了。” 宣睢抚摸着宋檀,“今夜你能睡着吗?” 宋檀睁着眼到天亮,在床上躺了一晚,起来时浑身酸疼。清晨他坐在椅子上,小年给他捏肩膀。宣睢在窗下的一把椅子里喝茶,神色平静地好像昨晚的事没发生过。 宣睢难得有那样失态的时候,可宋檀因为恐惧错失了交谈的机会,以至于到现在谁也没法再开口。 六安进来说了什么,宣睢便起身离开。他走之后,宋檀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小年劝他要不要躺下休息,因为他今天的面色看上去不大好。 一夜没睡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宋檀想,我以前也有通宵守夜的时候呢。 “要不奴婢叫秋光来?” 宋檀摇头,道:“你给永嘉公主带个信,请她帮忙把秋光带走吧。” 小年去了半晌,回来后告诉宋檀,永嘉公主应下了,说安郡王妃下个月过生辰,可以把秋光送去安郡王府。 宋檀有些奇怪,“公主自己就喜欢听戏,怎么不留下秋光?” 小年顿了顿,才道:“陛下为公主赐婚了,是周太傅家的二公子,成婚后公主要随周二公子归乡三年。” 宋檀愣了愣,“公主要离开京城?太后也同意吗?” 小年不吭声,宋檀反应过来,陛下决定的事情,旁人是无法更改的。 秋光的事,最后是贺兰信进来料理的。他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就觉得不好,私下里把他又查了一遍,可惜秋光真的清清白白,一个才华横溢的乐师,到皇宫里,因为宋檀和沈籍,不得不蒙上一层又一层的揣测。 临走前,秋光向宋檀辞行。贺兰信站在不远处,并没走近,远远的,他只觉得宋檀消瘦了一些,听说前段时间宋檀咳疾未愈,大约是因为这样。 秋光今日来,没有带他繁重的编钟,清清爽爽的一个人。 “这段时间,有劳公公照顾。”秋光道:“不过小人一直有一个疑问,我的乐声真的安慰到公公了吗?” 宋檀道:“你的乐声能使人心静。” 秋光想了想,“公公现在不需要我,是因为我无法再使你心静了吗?” 他对自己的作品,不管是乐曲还是戏,都抱有十二万分的郑重。 宋檀想了想,道:“我觉得,大多创作的人都不该在一个地方多停留,何况是宫里,这种不许出格的地方应该不适合你。” 秋光摇摇头,在他眼里,宫里宫外其实差别不大,“我在山里,做山野之曲,我在宫里,做宫廷之曲,都只是我取材的一个地方罢了。” 宋檀笑道:“你洒脱,我不如你。” 秋光俯身再拜,退到一边。 贺兰信走进来,直言道:“这个秋光,你就不该留在身边。” 宋檀揣着手,叹道:“你不晓得吗,秋光是陛下开口留下来的。” 他开的口,他接着又反悔。宋檀于是发觉,自己并没有改变宣睢,只是在逼他克制。 贺兰信顿了顿,忽然道:“魏乔被贬了,贬去青州做知府。” 宋檀低垂着眼,“绿衣呢,还活着吗?” “活着,”贺兰信道:“也未被幽禁,与魏乔一起去青州了。” 宣睢亲自出手,能留下一条命也不错了。 “永嘉公主与绿衣的事情有关吗?” 贺兰信道:“不只是因为绿衣,永嘉公主与陛下之间,有别的事。” 宋檀应了一声,心里有许多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贺兰大人,”宋檀抬头看他,“我从前送你的那枚骰子,你还带在身上吗?” 贺兰信顿了顿,从腰间拿出那枚错金银色子,“你要赌什么?” “赌吉凶。”宋檀道。 贺兰信抛起骰子,落在他手心,他翻开,是一点。 “看来你的运气不大好。”贺兰信道。 宋檀却笑了,他到现在才露出一个笑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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