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时瑾玄坐在书案旁边的台阶上,目光一直盯着手里的那个染血锦囊。 “王兄,你今天又去练武场了吗?脸脏了,让晏儿给你擦一擦吧。” “王兄,晏儿能不能也和你一起去练武场?我也想和你一样厉害!” “王兄!晏儿今天学了写字,先生教了我好多,我知道王兄的‘玄’如何写了。” “王兄不哭,有晏儿陪着你,下一次我和母后说,我等你回来再一起玩好不好?” “王兄……” “王兄,你说过,等开春了,会带我去踏青的,晏儿一直很期待那天。” “王兄……王兄……” 所有关于时瑾晏的记忆不断在脑海浮现,从孩提到少年,属于时瑾晏的声音就好像近在咫尺,不断刺激着时瑾玄的神经。 最深刻的莫过于亲眼看见时瑾晏从自己面前倒向悬崖那刻,那画面至今还在脑海里慢镜头循环。 为什么…为什么没救下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屋内没点灯,月光跟随着入户,将纪听词的影子拉长映到时瑾玄面前。 时瑾玄听见了声音,却没有反应,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纪听词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月光从门上镂空缝隙里透进来,正巧落在时瑾玄拿着锦囊的那只手所在的地方。 在纪听词眼里,时瑾玄一直都是他无论何时都可以安心依附的存在,所以,眼前眼底乌青,面容憔悴如灰的男人,心里当即就涌上一阵难受与酸涩。 纪听词伸手抱住时瑾玄,低声道:“时瑾玄,还有我在你身边呢,你心里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纪听词没有时瑾玄高,坐下来也比对方矮一截,他抱着时瑾玄,却是他将脑袋靠在对方肩头。 那么多天过去,时瑾玄一直都处于封闭状态,似要把自己困死在某个情绪的漩涡,直到这一刻感受到纪听词的动作,那近乎呆滞的目光才有了点别的情绪波动。 长久的不说话,他的嘴唇像是黏在一起般,张开后,传来他沙哑低沉的嗓音。 “晏儿落下悬崖的时候,离我不到几步的距离……可我却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我面前掉落,然后消失……” 时瑾玄慢慢说着,像是在细数自己的罪状。 “这之前,晏儿和我说对不起……因为他不平安符弄丢了,” 说到这,时瑾玄盯着手里那个锦囊,以及露出来的半截染血纸符,忽就笑了笑,继续道: “这个所谓的平安符,其实是小时候有一次他发病,烧的糊涂了,我为了让他安心,随手画给他的一张画而已,晏儿他就那么傻,把这张纸当宝贝一样地带在身上那么多年……” 啪嗒,啪嗒。 热泪顺着时瑾玄的眼角滑落,多日来的郁结,似乎终于有了一丝破口。 纪听词紧紧抱着对方,生怕自己给出的回应少了,时瑾玄道:“阿词你知道吗?我以前的时候,其实,其实经常在心里记恨晏儿……我老是想,为什么他就能得到母后的青睐……为什么他的童年就可以无忧无虑的玩乐,有母后的陪伴,有母后温声细语……” “可是……可是到最后,晏儿待我一片赤诚,到死都还在为一个没用心画的平安符而道歉……可我呢?我是如此的虚伪……答应他的事,我一件也没有兑现……” “司芳歇说的对,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好哥哥……我不是……晏儿他会选择跳崖,是不是就是因为对我感到失望了?” “一定是的…我没有及时把他救回来,让他在外面跟着司芳歇受了那么多苦……” 越说,时瑾玄的柔弱面就越发被展现,听着他的压抑在喉咙口的哭声,纪听词鼻头一酸,强忍着发热的眼眶,道: “时瑾玄,别这么想,晏儿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误会他,肯定也会难过的。” 时瑾玄摇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时瑾玄,我知道,晏儿的事对你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所以我也不想说什么让你别伤心的话,难过是必然的,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你还有我,有我在陪着你,你要是想哭,我在这,我不会离开,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理解你心里的痛,所以我也愿意做你的依靠,好吗?” 纪听词话落之后,时瑾玄伸手也抱住纪听词,放开声哭了起来。 纪听词轻轻拍着时瑾玄的后背,他第一次见这样一面的的时瑾玄,原来被人抱着放声哭的感觉,内心其实会比对方更加难受。 他想起以前的时候,从来都是他扑在对方怀里哭,然后时瑾玄会努力地去哄他,那时只当有个港湾在,哭得眼睛红肿,整个人抽抽搭搭,也会有人在他面前轻柔地为他擦眼泪。 但现在,那个一直哄他做他港湾的人,今天失去了坚强不屈,破碎柔软的一面就这么展现在他面前,纪听词仿若知道了他是有多离不开对方,在没有谁能撑下自己所有的委屈与痛苦,用着安全感满满的一面来面对他。 时瑾玄哭了很久,停下哭声的时候,月光斜线又拉长,已经撒到了他身上。 他靠在纪听词身上,久久不言,纪听词也就这么抱着他,哪怕被枕着的那处已经酸麻。 不知过了多久,时瑾玄忽然开口唤了一声纪听词,纪听词及时回应着,对方继续道: “阿词……我只有你了……” 纪听词听了,不自觉抱紧对方。 他又何尝不知道时瑾玄的孤独呢?贵为皇室子孙,却人人忌惮,畏而远之,没有得到过皇后的真正关心,也没有得到皇帝真正的关爱,一个把他当保弟弟未来的工具,一个把他当震慑朝野的棋子…… 所谓阎王……试问,又有谁见过他的阴残呢?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孤独的可怜人罢了。 时瑾晏的事,打击到的不仅仅是时瑾玄,皇后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天,当场就昏迷了过去,醒后便精神恍惚,一直念叨着要让时瑾玄去把时瑾晏救回来。 纵使以前时瑾玄就知道,他的母后心里并不真的关心他,但在皇后抓着他,哭泣着说要见晏儿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是升起了愧疚与负罪感,好像,这将成为他毕生都抹不去的罪孽一样。 事实也的确如此,时瑾玄已经把时瑾晏的死默认成自己的过错,对这个弟弟,他将终身留恨…… 时瑾晏的葬礼办得很大,因为找不到尸首,棺椁里放的是他的衣物。 下葬那天,时瑾玄将那装有平安符的锦囊也一并放入了棺中,里面寄存着他对时瑾晏的思念,以及,道歉。 那日天气下着蒙蒙细雨,时瑾玄在墓前站了许久,纪听词陪着他,将一束海棠花放在墓碑前。 时瑾玄对着墓碑,又说了很多话,什么都有,仿若真对着时瑾晏在普通聊天一样。 雨渐渐下大,二人终于离开。 阴雨绵绵的天,乌云笼罩在京城上空,给人心境造成压抑阴郁感。 沈风跟在两人身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等两人回到了皇城,沈风才道: “王爷,司芳歇他,在狱中自尽了……趁着今早众人都在给八皇子送葬的时候,属下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属下自作主张,将尸体扔去了乱葬岗……” 提到司芳歇,时瑾玄眼中止不住的恨意,他道:“自尽了……呵呵,他到是聪明,知道本王回过神后会让他付出代价,所以就用这种方式逃避了是吗?” 沈风默言。 望着灰蒙蒙的天,时瑾玄闭上眼,许久后睁开,道:“罢了……罢了……巫族那边,给他们两条路,要么降,要么亡。” 雨势在夜晚变得凶猛起来,闷雷在黑云里怒吼,闪电划破天际,大地迎来一瞬间的光明。 山岗里的泥水哗啦啦往下滑,全部聚集在一个坑中。 一只被雨水冲刷到发白的手忽然颤了颤,顺着手臂望去,一张更加惨白的脸展露眼前。 轰隆—— 雷声炸响,伴随着一声急剧的倒吸声。 司芳歇猛然睁开眼,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脸上,他费力地撑起身,四周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情况,只能借着偶尔的闪电来辨别。 半响后,他忽而一笑。 他出来了,他出来了! 司芳歇拼命站起身,拖着被雨水浸湿变得沉重的身子朝某个方向走着。 他脸上带着难掩的激动,喃喃道:“等我…等我,时瑾晏……”
第88章 坦白 永和二十六年五月,大越迎来历史的第九位皇帝。 自从时瑾玄掌权以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他是未来的新帝,包括他本人,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到最后圣旨宣读的时候,新帝却从时瑾玄变成了他九岁的侄子,而他则做了摄政王,承诺在小皇帝十八岁时,便全全交出政权。 这个消息让人有些震惊,那可是帝位啊,多少人挣着抢着要坐的,他时瑾玄已经站在了那位置上,这会居然拱手相让,给了一个从没受过待见的亲王的儿子,自己则去弓腰垂首坐朝臣? 非是局中人,便不会清楚这当中的苦涩。 对于这个决定,纪听词没有像别人那样惊讶,对于他来说,时瑾玄做什么,他只需要陪着就够了。 他知道,时瑾晏的事将会成为对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有这样一个心结在,牢笼般的皇宫也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处理好小皇帝的登基礼后,两人便搬回了王府。 进门的那一刻,纪听词深深一呼吸,随后道:“回家了。” 院内叶绿花繁,蝴蝶飞舞,阳光落在池面,涟漪荡漾金光。 纪听词眉梢上扬,将熟悉的地方看了一遍又一遍,像只小猫一样,绕着花丛上方的蝴蝶转。 时瑾玄站在原地瞧着,那抹充满活力的身影映在他眼眸,似乎加重了他内心深处某个不可言说或者不知如何言说的秘密的跳动。 也是,他要怎么说呢? 说当初之所以能找到司芳歇,是因为用了你父亲的命来换?说这场交易的另一方,还是你的亲哥哥? 时瑾玄站在阴影处,和在阳光下追碟的纪听词仿若成了两个世界的人,那条光影将他们分割在两处,明明那么近的距离,是时瑾玄不敢踏过去。 纪听词俯身,摘了一朵花,随后朝时瑾玄跑来,也不问问意见,便将手里的花别在时瑾玄的耳朵上。 弄完后,纪听词往后一站,仔细看了看,随后眉眼弯弯,露出笑容,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拉起时瑾玄的手和自己一起去到阳光下,花丛间,开始装点他心仪的大玩具。 时瑾玄看着忙碌的纪听词,显得有些被动,因为心里装着事,看起来就没那么自然,只能任由对方装点自己,没一会,他的发间就被插了好多不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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