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感踌躇未决,侧后方的树影之中,乍然传出破风之声。聂堇忙将傅征按倒,傅征情知不对,眼看聂堇要垫在身下,当即反应过来,倒换了位置。 几下动作皆落在走近之人的眼中,傅征根本没听见脚步声,却见眼前投下一个影子,为刚刚掀起天幕的晨光所衬,颇似那日在密室见到的景象。 不等与此人对上面孔,傅征当即改趴为跪,整张脸都埋在枯叶之下,堪称是他一生当中最为虔诚的时刻:“恩人在上,请受傅征一拜。” 聂堇以为傅征确认了当日的所见,忙随之动作,没有出声,趴跪的动作,却比傅征还要端正。 来人良久都未发出声响,聂堇将脊背绷得过于挺直,很快便尝到了后果,正忍不下嘶痛,恰听得头顶传来寒声:“救了你们的不是我。周近全是你二人的脚印,想来……徘徊此地非一时半刻。我指着你们下了山,离山以后,万不可说你们曾来过这里,莫不然,眼下我就取了你二人性命。” 这人没有刻意提起怒腔,声音却仍不减威慑,察觉身侧的人抬了头,聂堇也伴随而起。 见到这人的面孔,聂堇不由得暗暗吃惊:白发覆颈,面上却未见皱痕,眉眼凌厉,眼中却俱是淡漠,灰袍草笠的简素打扮,乍看会以为不过是务农之人,可是再细打量其身姿气宇,便能察觉不同寻常的超然之感。 聂堇偶尔翻过几本话本游记,这人所合的印象,恰是当中描述的隐士高人。 聂堇凝定视线,尚来不及打量细致,傅征自先启腔,声音极是诚恳:“外面都是晚辈的仇家,前辈如若不肯收留我二人,我二人也逃不脱必死之局。晚死不如早死,望前辈给个成全!” 傅征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泼皮无赖,聂堇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对策,只能附和其声。 来人不为所动,“你以为……我不敢么?” 傅征牵住聂堇的手,垂首下视,以作引颈就戮。聂堇随之垂下头,听得半空中传来一点簌响,便猜测这人已然引掌而起,将欲劈掌下落。 破空声催入耳中,两人谁也没有躲闪—— 究竟并未血光四溅,来人轻叹一声,嗔斥二人:“罢了,两个不知死的,纵是杀了,也痛快不得。” · 鸡鸣未响,郑轩实未想到,前一夜饮下不下十几碗酒水,到了第二日,瞿歆竟全不受影响,看不出任何残留宿醉的痕迹。 更令郑轩没想到的是,瞿歆居然还没忘了前一夜说过的话,赶在第二天晨醒时分,就授给他一套通理气脉,巩固根基的功法。 说起来复杂,实际要他做的,无非是默念口诀,以马步的姿态站桩。 从前他去过的武馆,一引入新来的后生,就要成排成列地蹲马步。外门功夫,常略缩为拳脚二字,起脚需要双手配合,出拳亦需要下盘稳固,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郑轩不是不懂这之中的道理,可他既能走通细如毛发的铁弦,积累耐力的下盘功夫,自以为根本没有再练的必要。 站了还不到一刻,瞿歆就看出了郑轩的浮躁,颇为恨铁不成钢似的,冲着郑轩微微摇头,没过多久,又扭头进了客栈内间。 虽是萍水相逢,这人的热情,怎么看也不想能伪装得出来。郑轩看着眼前空了一片,心里颇不是滋味,“不管他教得如何,我这个做学生的,总该踏踏实实,把吩咐的功课顾好,岂能刚起了头就不把人家放在眼里?” 郑轩恨自己不识好歹,绷紧双腿的同时,还为了自惩,在腿面上重重掐了一记。正挺住精神,紧咬牙关之际,瞿歆忽然现身在郑轩面前,手上提了两个估摸有二十斤的沙袋,不等为郑轩解释,已经绕系在郑轩双腿之上,才一松手,郑轩便因承受不住重量而狼狈落跪。 “这点才算什么?” 瞿歆怒声陡起,一改前日所见的开朗神态,“按我刚才教你的法子立好,这回我松了手,不要想腿上坠了多重,只记得默默数息,能坚持够半柱香的时间,明日我再教你新的功法。” 郑轩原以为瞿歆所说的防身之法,无非是几下取人要害的险招,比弄几下便算是作结,没想到对方具足了师长的架子,竟是要他从最基础的体力练起。 从前他有意回避的,也正是在此一道,他以为膂力与体格并生,似他这样天生瘦弱的,一辈子也别想练成使得动重剑长枪的力士,他自己这样想,武馆的师傅多也顺应着他,如此一再错过了补足的机会。 偶然遇上的这人,竟全不为定见所囿,打一开始,就要他直面自身最薄弱的短板。 一息,两息,三息……仅仅到了十息,郑轩就已经坚持不住,解下来,再系上,又自开头来过。看到他汗水淋漓,瞿歆也无意苛责,只是一再地反复解系沙袋的动作。 一晃眼间,业已来到日上三竿,严江打开客栈三层的轩窗,语气慵懒地朝下首呼喝:“二位,该用早膳了。” 郑轩从未像这日这样,大早上起来就紧赶着操练,当下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一声呼唤落入耳中,只觉如闻大赦。 瞿歆本来还对郑轩的姿态存有不满,但经严江的提醒,想到这日还有外出的安排,这才解了沙袋,与郑轩并肩上楼。 午时未至,三人已来到位于津州中心地带的昺宸街,年关已至,这里的装点却不同于其他闹市里的街道,独独彰显喜庆。华贵富丽之外,不论是招徕在外的牌匾旗幡,还是店铺内部的装潢陈设,都多了一分他处不具备的精细和雅致,一看就不是寻常来头的人能消遣得起。 对此地多有耳闻的郑轩,刚刚走到街口,就不放心地左看右看。他颇有些忐忑,一来因为自己出身低贱,如今武艺还未习成,所择的仍是最为人看不起的行当,二来钱囊单薄,这里的任意一间铺子,花费都高昂到郑轩难以想象。 任他如何心虚,随他同行的两人,各都神态自若。 严江甚至不屑于多打量,没走几步,就喃喃地抱怨:“好几家都是京城来的分号,老店年份久远,有些布置,也并非样样合宜,这里的老板当真懒散,都不肯多花些心思。” 津州虽不是郑轩的祖籍所在,可他也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等同于水土哺育的家乡,严江的话,像一个尖刺梗在他喉头,他咽了咽,终是难以咽下,“津州自然比不得京城,可是总有些好处,外来的人,一时半会儿还领教不到。店铺陈置如何,不过是表面功夫,真正能教客人们满意,还得看主人家是否诚实经营,尊顾客为上。” 郑轩说出来,才觉这样的话颇似说教,并不适于眼前的场合,正感后悔之际,瞿歆竟出声为他帮腔:“的确,所来是客,岂有还未上门就开始嫌弃主人的道理?严兄,你未免也过于挑剔了。” 严江“哼”的一声别过脸去,步子也随即放慢,高撅着嘴,显出一副不合年纪的幼稚神态。 郑轩见他这般,心头的紧张反倒得了缓解。其实这人未必心眼有多坏,只是口无遮拦,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在紫茵阁中奉了几日的客,比严江更挑剔的人,所见并不止一二。他虽然对瞿歆语出豪迈,但真正要面对贵贱之分,他总是想办法避开争执,避免与人正面对抗。 严江所说的很多话,郑轩都不甚赞同,但有一条除外,即是行走江湖,一定不能主动同人挑衅,哪怕有瞿歆那样的武力依持,亦不能全无顾忌。 ----
第25章 三人在一间茶楼中小坐片刻,楼下的主街已然涌入了密密麻麻的人潮,喧嚷四起,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五大门派筹办比武大会的消息,将在茶楼隔壁的明江楼放出,但凡略知五大门派声名的人,都想凑一凑这举世难见的热闹,连许多出身显赫的高门子弟亦不能免俗,拥堵在此,亦要承受摩肩接踵的狼狈。 未时将至,明江楼内才传出搬弄桌椅的动静,众人纷纷猜测,大门过不了多久就会敞开,哪知才有一人逾出人群,想要挤近门扇,凌空便有数道白影纵落,三人合击,当即令这一人倒飞而出。 尽管借了三人之力,这一击的控制却十分精巧,虽是迎着人众飞去,落点却刚刚好卡在道旁的一株古槐之上,因有枝叶缓冲,这人并未坠身倒地,众人也未因此人飞至而受伤。 此举未能起到肃静之效,反使得争吵迭起,转为更加混乱的喧闹。 既然按压不下,明江楼里面的人索性任其自然,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紧闭的大门终于启开一道缝隙。 外面的人许是嚷得累了,吵闹声渐转低落,瞿歆便在这时起了身。 郑轩的座位紧挨窗沿,将一离座,抬眼便见楼下的混战犹然激烈。 “这是怎的?”郑轩难忍诧异,瞿歆扫看了一眼,神情当中添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沉重,“出去看看。” 中间的街面被占,无处落脚的看客只能挤入街道两侧的铺面,三人所在的茶楼亦不能免,眼看着一层挤满了人,郑轩讷讷地退了半步,便听得严江在耳边冷冷道:“说了要走,干站着作甚?” 郑轩刚一回头,就见严江翻出窗外,点纵几下,业已旋入了旁侧的阁楼之内。 循着屋檐攀过去,郑轩倒敢说自己有把握,但似严江这般,腾纵似如飞鸟,一刹也不迟疑地催动周身,他自问再练十年的走索也赶及不上。 他这里一再犹豫,却是瞿歆按捺不住,揽臂将他一挟,当即以相差不多的姿态,从窗沿领身而起,待至腾空,身法却与严江截然不同: 一个是轻巧如雀,另一个则是凶猛如鹰。 严江几乎没怎么使力,连跃几下,都是借着落足的支点向前弹纵,瞿歆恰恰反其道而行之,第一下纵出,双足就猛踩窗沿,肉眼可见踩裂了一角,一纵已至终点,将夹持的郑轩摆放得稳稳当当。 郑轩脚底触了地,半晌没有实感。 瞿歆的武功,在他看来已是登峰造极,如今还愿意指点自己,或许有一天,他也能像现今的瞿歆这般,可以依借自己的武功行走于世。 他飘飘然走了两步,还没缓下激动,身旁的瞿歆已然闪身于雅间之外,匆匆步下楼阶。 听得楼下有兵械交击声,郑轩忙不迭赶至栏杆处,下面果然有人交起了手,有一人正是送他而来的瞿歆。 “瞿大哥!”郑轩匆忙呼唤,“不要再打了!” 声音投在下首,根本掩不过兵刃相接,郑轩看得眼花缭乱,数了数,竟有五个人在同时围攻瞿歆,他想冲上去帮忙,才只迈了一步,就被自耳侧划过的飞箭逼退,连栏杆前也不敢久待。 眼下不止有瞿歆被围的战阵,门外密压压地挤进人来,亦有未携兵器的普通百姓,接连伤了几名,才有喝声提醒在战的武客当心。 如今在郑轩心中,瞿歆即是除了聂堇之外最让他看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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