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于他,不过是一桩无足轻重的风流债,他可以享受,却不能深陷其中。 离开山庄的事,务必要从眼前开始谋划,等到庄主归来,他当日即可动身,有了距离上的阻隔,往后的应付,定然比眼下容易得多。 首先要做的事,便是弥合与秦祯的师徒关系。 聂堇在这一事上,总算考量得明白,他能称得上一技之长的,唯有武学一道,虽然够不上资质非凡,但比起多数的同龄人来,毕竟投入了多年的苦功,就算尚未参加过正经的比武,聂堇仍有充分的自信,认为自己不至于落得一个寂寂无名。 如果能继续跟着秦祯习武,短时间内,他必会有新的进境,届时在傅家的高手当中,确保能占有一席之地,就可以揽下走镖运货的领头身份,替庄主本人卖命。 只要领了职分,他就有理由在庄外租一间独屋,远离傅征目之所及。有了距离上的阻隔,他便无须担心同傅征纠缠过深,不至落入难以自拔的窘迫境地。 面颊渐被傅征颈侧抵来的体温暖热,聂堇趁在搅乱心识之前,微微在手上加了力,将自己朝一侧推开,“还是白天,你我这样……教人瞧见了,到底不像话。” 聂堇嘟哝着唇,有些撒娇的意味,傅征难得不恼,眼角犹带着笑,忍不住伸手,在聂堇颊侧轻轻一掐,“早有一日,我会把那群不会说话的统统赶出山庄,做眼线的,岂有总盯着自己人的道理?” 先是要给自己换师父,眼下又是要撤置山庄沿袭数十年的寂奴,聂堇生怕自己再多说什么,又勾起了傅征大动干戈的心思,由是很见矜持地一颔首,再退开小半步,“时辰不早了,我还有功课要练,等……到了晚间,我再来寻你。” 傅征脸色一沉,但因喜在心上,倒也不至于十分难看,“早知道当年我爹要给你找一个老古板做师父,我就应该拦下你,不允你去。一个老古板,当真祸害人,没花上几年,就将你带成了小古板。应了我的情,居然还有心思去练那木头功夫,知道你为人的,说你是天道酬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 “够了!”聂堇堵上面前人的嘴,惊怕地环看了一圈,任胸口定了定,这才松开手,压低了声量,极小心地边比划边道:“遍地都是耳目,你收敛着些!” 傅征混不在意,大剌剌地搭住聂堇肩头,附在他耳边说:“我爱说什么便说什么,他们听见了又能如何?往后若是不想在傅家呆着,就放心大胆地说给我爹,看等老人家卸了位,有哪家愿收这等卖主求荣的货色。不光是说,我还要做,若不是怕你不肯,我眼下便——” 聂堇慌不迭挣出手来,死死按住傅征的口鼻。 他听得面红耳热,恨不得缝上傅征的嘴,教这人一辈子出不了声,然而手劲下得狠了,依稀捂出一道红印来,他便又忍不下心,颤巍巍地松开手指。 傅征知道自己太过着急了,但看着眼前人又羞又窘,眼角含光,隐蕴着艳色,收在眼中,到底是一片不容与他人共享的绝景,便又把那不多的几分自愧抛得干净,满心满眼,都盛着毫无顾忌的占有,不一时,搭在聂堇肩头的手,渐渐下顺至腰窝处,不安分地左右摩挲。 “你行行好……”聂堇用力搡了搡,傅征连晃也不晃一下,仍是一副混不吝的坦然,聂堇无可奈何,只能撑起肘,作出无妨痛痒的抵抗,“你爹没几日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抽检功课,你就不怕挨惩戒么?” “我习武是为自己学本领,本就不是为了避除惩戒,再者说,他上了年纪,早前试我的时候,我一贯收着劲,只使出五分力气,旷还是紧,以我现今的实力,他根本试不出来,你大可放心。” 聂堇身形微僵,好一晌才把话里的意思琢磨明白。 他每日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处未经注意,显了缺漏,被秦祯发现,原以为傅充慧眼如炬,傅征只会比自己更不好过,哪知人家早想好了敷衍之策,故而悠游自得,时时都按着自己的喜好行事。 他羡慕傅征的心性,却也深知,自己不论如何也学不来,无论是原本身份的不同,还是多年累积的惯性,聂堇早已舍弃了要改变的念头。 他能握住的东西不多,或许这一世,他都做不到像眼前的傅征这样任性洒脱。 聂堇侧过头,避开傅征的视线,自嘲似的惨然一笑, “确保不用受惩戒,那自是极好的。” 傅征听出了话音里的失落,却还不待追问,侧腹却被肘尖一撞,猝然抵来阵痛,臂侧一松,怀中人便如游鱼一般,闪现在数步之外。 日光正盛,但毕竟是草木凋零的萧索时节,庭院越大,越透着缺乏生机的荒颓,聂堇的背影半掩在枯瘦的各态枝干里,单薄而孤峻。 傅征想追,却远远看出了背影的疏离,最终止步于阶下。 他很是不解,从聂堇眼里看到的欢喜,他能笃定不是作假,此前顶着玉面演戏,聂堇尚且都磕磕绊绊,遑论巨细靡遗地暴露在他眼底。 若是不情愿,也大可以不接受他的心意,他虽然着急,但也不至于强施于人,非要迫着聂堇作出违心之举。 都说柔肠百转,情丝难缚,傅征反复踱步,所感的唯有无处开解的懊恼,情窦初开,销魂之味转瞬即逝,半点未得旁人所言之餍足。 “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将他迫得那般紧……” 懊恼转为懊悔,傅征脱卸了力气,颓倚在栏杆侧畔,缓缓地垂坐至地。 ----
第15章 ====== 自津州一行以来,这已是聂堇琢磨沙阵的第十二日。 傅充和许氏仍未归家,聂堇自己在庄中打听消息,得来的总是仍在绛仙楼接受招待的答复,他安不下心,又托付人去找傅衍,看看能不能从庄外得到更确切的近况。傅征血脉相系,再怎么无所顾忌,也知亲恩之重,派出了庄内近一半的寂奴,出发至今,也已有整整三日,尚未得到返报。 聂堇本来忧心,当日那样浑浑噩噩地走了,必定搅了傅征的兴致,按着傅征的禀性,倘若自己不去给个解释,一定会亲自过来,当面向他讨个交代。 他一扎进沙阵当中,千难万险寻得突破,业已耗去了足有五日的光景,傅征竟始终未曾现身,他分出心神去想,说不清是担忧还是害怕,总是下不了去见傅征的决断,脚心贴着沙坑边缘,不住地来回抠搓。 他纠结百端,冷不防一失足,又一次踏入阵中。眼下不论是何样的阵型,他都毫无犹豫,从前学过的种种身法,也能在沙面上运用自如,尽管脚下仍不乏试探,但动作奇快无比,流沙仿佛为他所掌,每一瞬的滑移,仿佛都会被事先预知。 不到盏茶时分,聂堇就牵出了五根乱绳的首尾,提脚凌空甩起,相继在坑边码放得整整齐齐,他旋身而降,足底还未挨实地面,便遥遥地听见拊掌声,抬眼一看,便是多日未见又再熟悉不过的那张面孔。 傅征不请自来,聂堇视线恍惚,反复咀嚼的措辞,瞬时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你来……做什么?”聂堇说完便已后悔,傅征眉目深敛,看不出喜怒起伏,“惦记你便来看看,有何不可?” 聂堇僵直地站在原地,这是傅家的院子,傅征的确想来便来,他根本没有阻拦的理由。傅征走近了,动作并不因五日的分别而稍显迟滞,一上前,便屈指触上了聂堇的颊,“果然,身旁没个人看着,连饭都不惦记吃,才几天就瘦成这样,等我娘回来,指不定要数落我。” 聂堇想拍开傅征的手,并非出于厌烦,更多是出于愧疚,指尖颤了颤,终归未能下得去手。他知道,这时再忤了傅征的意,今日必不能善了。 这日的打算,本是尽快再操练一番,以好去找秦祯,若是事情成了,能带着喜色去见傅征,不用强装笑脸,自然最好不过。 奈何傅征未迎先至,备好的腹稿全都失了用场,聂堇斟酌再三,仍旧显得瑟缩,口吻讪讪:“派出去的寂奴,现下可有消息了?” 傅征眉梢一沉,眼神晦暗:“到绛仙楼的路程,寻常走个来回也超不过五日,寂奴快马发去,若不是途中玩忽,这一阵怎么也该到了,如果今晚还无音讯,我须得连夜带人前往,庄内之事,就托付给你了。” 聂堇怔忡着,好一晌未能应声,傅征见他出神,忍不住轻唤一声,聂堇这才回束飘远的视线,抿了抿唇,极郑重地说道:“还是我去,你要做一庄之主,理当好好守在此处,夫人和庄主乐善好施,广积阴鸷,哪怕此行遇上仇家,也必有天命庇佑,自会化险为夷。” 傅征未尝不曾想过自己留下,不论聂堇如何被傅充和许氏看重,毕竟不是能接任庄主的傅家血脉,倘若真正有虞,他须得尽快挑起一庄上下的重担,决不可旁卸责任。 虽是这般考虑,他又对聂堇外出放不下心。 附近州县路途错综,聂堇鲜少出外摸索,倘想抄借近道,并不如自己一般谙熟,就算有几名寂奴做引,也难免耽误时辰,而且他私心以为,他该是聂堇的倚靠,理应提供遮护,似紫茵阁中令聂堇一人主外交涉的场面,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窝囊气短,全没有身为倚靠的担当。 论情论理,聂堇的提议并无疏错,傅征沉吟半晌,仍不作回应,聂堇难耐焦灼,转身欲走,他忙将人扯住,“急什么,当真有事,你去了又有何用?” “傅征!”聂堇挣了一把,腕上的手指纹丝未动,“庄主和夫人待我甚重,我岂能坐视——” “坐视什么?我一个当儿子的,你责任再大,怎能大得过我?”傅征将人扯近了身,“稍安勿躁,眼下寂奴没有消息,即是说我爹娘并不在绛仙楼,没有进一步的下落,你这样贸然出去,还不晓得要走多少的冤枉路。你既想走,那便定了安排,今日先派出三名寂奴,让他们分三个方向去探,但凡探得些影迹就回来,等到消息一来,你再动身不迟。” 如此计划,的确比漫无目的地寻人来得更有把握,可聂堇仍惴惴不安。 虽然点着头,神情却明显魂不守舍,傅征将人揽过,一径搀到石墩旁,让聂堇屈身坐下,“一手的虚汗,晨间给你送的东西,肯定都没沾筷。我携了糕点来,多少填补一二,若是近两日出发,半途耗空了力气,没把我爹娘找回来,自己先搭进去,到时候心疼的,你以为是谁?” 聂堇心觉失态,诺声接过傅征取来的漆盒,盖子已被掀放在石几上,根本不消他动手,等要徒手去抓,糕点不知何时已到了嘴边,瞧见裹在帕子下面的手,聂堇忍不住鼻头一酸。 亲生父母处境未知,傅征不可能不着急,到了这种关头,却还要照顾心神不宁的自己。聂堇自愧难当,难得没有小口抿食,精致的点食狼吞入腹,根本尝不出几丝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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