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那会儿刚到军营,不适应总发烧,就是脱了衣服冻着,自然就降温了。“ 桂宁远刚伸个懒腰,又赶紧环起手臂拥紧了淮岸。 真的是半瞬都不想离开啊。 “再不走上朝来不及了。“ 淮岸轻轻拍拍桂宁远的脑袋。 “唔。” 桂宁远撅了嘴,但依然很听话地爬了起来,他心里知道什么时候耍赖不会挨骂什么时候会。 “阿淮你把这些都留下,我穿一件单的快快跑回去就行。“ 桂宁远出宫时为了掩人耳目穿的都是普通的常服,只是宫里的冬装,再怎么普通也都是一层一层厚实的。 “快别瞎说了。“ 淮岸把衣服一层一层翻正抖好提在手上,就等着桂宁远伸手了。 桂宁远伸手却拉住了淮岸。“阿淮不会再离开我了是吗?“ “我这个废物身子,带兵打仗怕是难了阿宁,只能拖后腿。” 桂宁远能看出淮岸眼里极力隐藏的失落。他凑近了淮岸低垂的眼帘笑着说: “我带你回去先履行婚约,等阿淮的身子彻底好了再上战场。“ 淮岸的头埋得更低了。桂宁远却能看到那两团绯红。 “诏书、册封礼都会准备好,阿淮只需要牵着我的手就好。“ 淮岸明明都红了脸颊红了眼眶,却还是摇头。“阿宁你如果愿意,咱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一半年,不把时间精力耗费在那些繁文缛节上了。“ 淮岸没说破,但桂宁远心里明白,淮岸命不久矣。如果不是病到血气将绝,淮岸绝不会说出带不了兵这样的话。 所以他也不能说破。惹淮岸流泪的话一个字都不能说。 桂宁远手背后狠狠掐着自己,脸上笑得花儿一样。“都听阿淮的,阿淮说的我全都愿意。“ 把淮岸哄回自己身边,全西澧最好的大夫全都在宫里,一定会治好淮岸的。桂宁远也这样哄自己。 “只是……只是阿淮你再忍几日,我……我差人把你宅子修缮好。“ “又不带兵打仗,白白占着那么大个宅子,太不像话。“ “那……那宫里你的寝殿也得修修,你且忍几日,忍几日……” 桂宁远说到最后都不敢抬头了,小声嗫嚅着。 淮岸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桂宁远把身上的冬装拽掉塞到淮岸手上转身就跑。 院子的最远处还跪着小田,身上披着好几件粗布衣服,桂宁远一眼就知道是淮岸给的。 小田从小就在穷苦人家长大,吃不饱穿不暖又干重体力活儿是家常便饭,这会儿跪着倒像是歇着,正迷迷糊糊的脑袋一沉一沉的瞌睡。听到有人出来的动静,一睁眼看到是桂宁远,马上一个激灵又跪直了。 “陛下恕罪。“ “恕个屁,看见你我就气。“ 小田心里暗喜,在身边当了三年侍卫,知道桂宁远的脾气,也知道这就算是没事儿了。 果真,桂宁远一把把小田拎了起来,凑到耳边小声说: “你把淮将军仔仔细细照顾好了,这三天之内不许他下山,帮朕把这事儿遮掩过去了就算你立功了,不仅没罪还得赏。“ 小田自然知道桂宁远说的是什么事儿。罪己诏已经传遍了西澧的大街小巷,后日就是受刑的日子了。 “陛下。“ 小田试探着说。“属下觉得张丞相说的有道理,刑不上大夫,将相且不受辱,更何况您是九五之尊,让您的衣冠代替您受杖刑就已经足够了。“ “带兵打仗我也让你揣套我的衣冠去代替我?” 桂宁远瞪他。“在西澧没这套说辞,谁犯了律法都是一样罚,所以你给朕把淮将军看住了,否则揍你!” “阿宁。” “呃?!“ 桂宁远吓得一愣赶紧回头。刚才还凶巴巴的样子全然不见了,兔子似的乖。 淮岸站在门口,扶着门。 离他们很远,并不能听到他们极小声的耳语。桂宁远却心虚得不敢说话。 “陛下还跟三年前一样,有事喜欢瞒着我。“ “我……” 瞒过苏知文的事儿,瞒过沂东公主的事儿,此时桂宁远也只能哑口无言。 “陛下扳着指头算一算,还有多少日子能瞒着,再有多少日子能解释。” 火似的冬阳跳出了山头,桂宁远只扫了一眼,就一下子流了泪。
第七章 一生情 既然不需要瞒着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让淮岸在荒郊野外住着,桂宁远当天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把淮岸带回了宫。 按照淮岸的意思,没刻意躲藏,也没宣扬,知道的就知道了,不知道的也不必特意说明。也就这一半年的时间,总归还是留不住,没必要再折腾大家一次。 匆匆传了刘太医给淮岸诊脉,桂宁远一口气儿没歇赶忙上朝去了。 寝宫里,淮岸压低了声音问刘太医: “刘大人,不知您是否方便说说陛下的身子,这一两天我见着,和前些年真是判若两人了。” 刘太医是桂宁远的心腹,和淮岸也是熟识,早就知道桂宁远在淮岸身上的一颗心。 “淮将军也不必太过挂心,陛下的病根儿还是三年前的事儿,打击太大人一时受不了,又不肯好好休息慢慢调理,非要用猛药撑着,不耽误半分国事,这才把人熬坏了。不过现下将军回来了,陛下算是有救了。“ 淮岸明白,自己与西澧把桂宁远拉扯得都快散架了。这苦无人可诉,桂宁远一个人咽了三年。 刘太医见淮岸低头不语,又伏了身悄声问:“将军可是想打听那方面的情况?“ “自然想问,陛下尚年轻,总不能不给西澧留下子嗣。“ 淮岸知道他自己是不可能了,但他死后桂宁远还会有长长的一生。 无论桂宁远是否愿意。也必须如此。 “陛下的身子,从小就是虚火旺盛阳气过冲,好在陛下底子好,素来体魄强健,这虚火烧不到本身。三年前的事儿一出,就像是忽然把炉灶里的柴掏空了,只剩下一把虚火,自然把人身体里的每一分可用之物都烧了个干净,好在陛下年轻,眼下这病根儿又除,潜心调理,康复不是问题,只是……” 刘太医吞吞吐吐,淮岸急得不知桂宁远怎么了。“只是什么?还求刘大人直言。” “只是将军您这身子,病根原本在于三年前那次小产。药用的不对,身体里余毒滞涩,事后又辗转征战,更是拖垮了身子。命虽然是救回来了,但救命的药却是邪门歪路的药,只是用另外的奇毒抑制了身子里原有的余毒,并没有排毒通畅之用。这就像是……像是炉灶被土灰彻底堵塞,再想添柴,再想点燃,都是不大可能的了,所以将军会总觉得冷,无论冬夏。” 刘太医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淮岸却笑了笑。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里也大概有数,这次回来,就是想替陛下解了心结。” 淮岸望了望窗外冬雪映照的金碧辉煌的殿宇,阳光一泻千里,那是西澧大好的年景,是自己死了也欣慰的希冀。 “阿宁是个坚强的孩子,只是我三年前走得急,又不明不白,吓到他了。这次安排好,交代好,他一定可以扛过去,好好过完下半辈子,他还会有爱他的妃嫔,还会子女儿孙承欢膝下。” 淮岸声音轻的一股风似的,从窗口飘散,洒在了阳光闪闪的雪地上。 刘太医年过五旬,大半生什么风雨都见过了。此刻却也偷偷抹了一把眼泪。他终于明白了,淮岸回来不是做什么将军,当什么正宫的,是来把西澧皇帝的魂儿塞回到身体里的。 桂宁远不停不休地为淮岸招魂了三年,到头来还是淮岸把他丢了魂儿带回来了。 淮岸是要还给西澧一个完整的国君。 “还有一事,刘太医,陛下下诏罪己,徇私枉法放沂东公主回家,此罪非轻,脊杖一百,可眼下陛下从沂东带回的一身伤还血肉模糊,身子骨又这么虚,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卑职已经把救命的药全都备好,医官都会侯在刑场一旁。陛下的身子骨卑职最清楚。” 刘太医笑。“只要到时将军能从旁照料,就是阎王爷亲自来也带不走陛下的魂魄。” 两日之后,西澧皇都郊外的刑场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这是西澧国史上第一位罪己刑己的皇帝。 也是第一位定大溟北漠,平西南诸国,一改西澧积弱的国势,为西澧开疆扩土的皇帝。 这本就是西澧的古刑场,杖刑、笞刑、死刑都会在此行刑。行刑高台上层层叠叠的血迹浸入了地面的木头,怎么刷都刷不干净,就连吹过此处的风都会染上一股子呛人的血腥味,一下子变得或悲悲切切,或鬼哭狼嚎。 唯有高台下的植物旺盛生长,奇花异草在人血源源不断的滋养下生机勃勃,寒冬腊月开得依旧妖冶。 离行刑台不远处,淮岸站在观刑的百姓之中。 “阿淮别去。求你了。” “陛下亲自说的,百姓皆可监刑,朝令夕改不成?“ “可你……” “我不是西澧百姓?” “自然是……” 想起昨天夜里桂宁远被怼得撅嘴抹泪的样子,淮岸心里笑得又暖又疼。 桂宁远不能有害怕的事情,不能怕淮岸看,不能怕淮岸死。 囚车吱吱呀呀地驶进刑场。车中的人灰麻布囚衣,与所有的犯人一样。 人群呼啦一下子潮水似的涌向前,淹没了淮岸。 面前黑压压的背影越来越多,他也被越挤越远。远得看不清囚车里的人了。 闭上眼睛,耳畔喧闹与吵杂逐渐退去,桂宁远的脸也愈发清晰了起来。 “你……堵住下面别流血了。“ “淮将军好些了吗?“ ”你若回到大溟,咱们战场上相见,你会杀我吗?“ “你对我就没有动过半分心思?“ 真是个孩子。 “你叫我一声阿宁。“ 阿宁…… 行一程,战一程。长风不渡万里征。 睡亦梦,醒亦梦。何处归路故园声。 一年待人归,烽烟起边城, 两年待人归,西窗剪烛灯, 三年待人归…… 三年待人归,阿宁,我陪你走完最后一程的每一步,你要坚强,从此就什么都不要怕。 监刑官读罢罪己诏,犯人缚于刑架。 “还要绑吗?“ 差役小声问。陛下是自罪自罚,还能逃跑不成。 “绑。“ 监刑官似叹似答。”刘太医嘱咐了,估计也就能撑一会儿,不绑趴不住。“ 讯囚杖, 长三尺五寸,大头径三分二厘,小头二分二厘。犯人去衣受刑。上衣刚一脱下,台下就瞬间哑然无声了。那一身的疤痕创伤是西澧崎岖的前行之路,是填补河山的血肉。 手腕粗的麻绳刚绑紧,伤口就开始汩汩地向外渗血。 “别打了吧。“ 有人开始小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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