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宁远连泪都流不下来了。 联姻之事在桂宁远的沉默和臣子们的热忱中推进得很顺利。桂宁远没有把淮岸调回北疆,淮岸也没有再求,只是与文武百官共同日日上朝,觐见君王,奏事议政。 张丞相奏请桂宁远为淮岸置办府邸。按照淮岸的品级功绩,早就该在都城赐个好宅子了,只是桂宁远一直都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拖着,只在宫中安排临时过夜的宫舍给他。 桂宁远心里清楚,是张丞相为了女儿的事讨好淮岸。桂宁远看了一眼淮岸,淮岸低着头并没有什么反应。 “准奏。“ 桂宁远扭过身背对着百官,挥了挥手示意安排下去。 “还有,陛下,沂东国君说路远迢迢,希望咱们能派人过去接公主,一路护送公主安全抵达西澧。“ “怀化中朗将去吧。“ 桂宁远随口应付着。 “呃…….” 张丞相有些支支吾吾。“可沂东的意思是,想让骠骑大将军淮岸亲自去接。” “他娘的爱来不来!骠骑大将军是给西澧留着打仗用的是专门用来接她这个狗屁娘们儿的!“桂宁远一脚踢翻了大殿上的条案。”退朝!“ 大臣们噤若寒蝉。条案滚落玉阶砸在了最前排的一位大人腿上,却没人敢动一下。桂宁远已经转身离去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人敢偷偷擦一擦滴落的汗水。 淮岸无话,也面无表情,只是和众人一样垂首而立。 府邸很快就安排好了,离着澧水最美处的一道弯很近,是个好地方。不需要桂宁远催促,大家都等着机会巴结骠骑大将军。 淮岸搬进去的那一天,按例文武百官都要去庆贺,桂宁远专门早了一个时辰到。 淮岸携全府所有下人跪在院子里迎接。桂宁远就那么尴尬地站在前面,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出来淮岸有丝毫要屏退左右的意思。 “都起来吧,地上凉。临水而居,很好。” 桂宁远最终也只憋出这几个字来。临水而居,斯人如玉,临水而居。很好。 此后桂宁远无论什么时间借故去淮岸府里,总是这样的待遇。淮岸会兴师动众领着全府上下齐齐跪在院子里山呼万岁。 桂宁远只得差刘太医去了一次淮岸府里。刘太医是奉旨前来诊脉,淮岸没法拒绝。 回到桂宁远书房,刘太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的事儿?” 桂宁远一下子站起来惊呼。 “从脉象上看,也就前几日,超不过十日去。” 那就是从宫里搬进府里没几天,躲开了桂宁远就拿掉了。 桂宁远叹了口气呆呆地坐下了。 “可还好?” 刘太医还是摇头叹息。“宫里不方便,看来是民间寻的方子,那方子是专门给妇人用的,并不适合他的体质,怕是遭了大罪了。以后也……哎……” 桂宁远转过身捂住心口扶着墙站了很久,才能勉强又开口说话。 “那还劳烦刘太医多跑几趟,开个合适的方子为他细细调养。“ “要从宫里熬好了带过去早就凉了,再热开也没什么效果了。可要在府里熬药,怕是被下人看到啊。“ 刘太医低声说。 “之前不是也用过丸药吗?换成丸药可好?“ 桂宁远慌了神。 “这次病症来得急,丸药作用有限,怕是得一年半载的才能养好。这期间总是会体虚腹痛,贫血乏力。可现在来看,这恐怕是唯一的法子了。“ “姑且先这样吧。朕会留他在多住一阵不去颠簸征战,慢慢养好了再说。“ 桂宁远已然站不住了,眼前也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什么东西,摸摸索索扶住了椅子撑着,刘太医要来诊脉,桂宁远挥了挥手,没说话。 半个月之后沂东公主被迎回西澧皇宫,还带着沂东相赠的为西澧赈灾的钱粮。册封大典安排在两月之后,是无数次观天象推周易算出来的好日子。 公主进宫那一日,整个西澧都披上了红妆,处处彩灯彩绸。百姓见面互贺恭喜,和一年前的大溟一模一样。桂宁远忽然就撤掉了寝殿里所有的铜镜,明明临镜的是自己,可他从里面总能看到苏知文的脸。 淮岸又没有家了。桂宁远知道。 第二天上朝,百官目瞪口呆不敢言语。他们面前的皇帝,还不到二十的年轻皇帝,一夜白头。 大殿上忽然有人惊呼。群臣匆忙回头,淮将军晕厥了过去。 淮岸一病不起,刘太医来往宫中与府中,每每传回的消息都不是太好。淋淋沥沥下红不断,手脚冰凉站起来就头晕目眩,用药吊着平日补着,虽是要不了命却总是熬人,熬到油尽灯枯那一日也就算是完了。 西澧旱得厉害,前朝官员积习难改,中饱私囊以次充好,粮仓一半都是空的霉的。桂宁远每日也是靠大补之药吊着口气儿。刘太医劝他改用药性温和之药慢慢调,桂宁远却总觉得没精神,不下猛药无法处理这摊了一天下的烂摊子。 桂宁远年轻底子好,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不似宫中娇养的孩子,这样的忙碌程度本来应该远远不至如此。刘太医知道他是心病,却又放不下国事,只好用猛药掏干净自己的底子交付给西澧。 有了沂东从旁策应,北疆一直都算太平。只是西南忽然叛军集结,借着大灾之年势如破竹北上而来,桂宁远先后派了三支大军平叛全都惨败而归,叛军锐不可当直指都城。 此时离大婚还有一个月。 桂宁远问刘太医要了猛药。准备亲自披甲上阵。文武百官纷纷劝阻,大婚当前,耽误了婚期又得罪了沂东,实乃下策。 群臣吵嚷,桂宁远心口一阵发腥,背过身咽下了几口呕出的血。想要喊声住嘴都说不出来。 大殿之中忽然安静,只有极小声的惊呼,却都是压抑的兴奋。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桂宁远猛然回头。 正是淮岸,立于大殿正中。百官让开了一条道路,淮岸背后的阳光直直射入大殿,光芒之中的淮岸轮廓很虚,要消失在那亮光的中心了似的。 淮岸跪下行礼。“末将愿领军出征,一月之内肃清叛军,保陛下一个称心如意平安顺遂的册封大典。” 淮岸瘦了,脸上没什么血色。虽是逆光,模模糊糊,可桂宁远却觉得他看得很清晰。 “陛下……” 群臣小声试探着。 淮岸还是那么挺拔英武,好像那眸子还更亮了些。虽是逆光,晃得刺眼,可桂宁远却觉得他瞧得分明。 群臣有些乱了阵脚,小声嘀咕着陛下怎么呆呆地不说话。 淮岸叩首。“末将愿辅佐陛下,保西澧天下盛景,保一方百姓平安。“ 桂宁远如梦方醒,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背地里死死攥住椅背站住了。这话,是淮岸离开前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封,骠骑大将军淮岸统帅三军,明日出征西南,平定叛乱。朕,等着将军的好消息。” 桂宁远已哽咽。满朝百官无不动容垂泪。 把雄鹰还给天空。 如果自己只有泥潭与囚笼。 入夜,桂宁远嘱咐了宫人不要声张也不要跟着,自己步行了一个时辰,到了淮岸的府邸门口。夜深了,门却还敞着。屋里灯火通明,都在打点收拾。天子大婚,普天同庆,将军府也不例外,处处披红挂彩,红绸子缠了柱子,搭上了房梁,铺上了台阶,绕在了回廊小亭的四周。全西澧的红都在这里了吧。聚成了烈焰,把个将军府烧成了灰烬,无家可归的人从此就又要漂泊。 桂宁远站在了门口的阴影里远远看着。或许有哪个身影就是淮岸的呢。看得出神,以至于背后有人说话时他吓了一跳。 “陛下可有事?” 桂宁远猛地扭头,淮岸在夜色中,看不清面目。 “你……怎么从外面……” 桂宁远咬了舌头失了心智似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置办些东西。耽误了些时间,才回来。“ 淮岸的声音很低,像是从地上生长出来的。桂宁远怔怔地低头。 “陛下可有事?“ 淮岸又问。 桂宁远沉吟着抬头,却不敢看淮岸。 “你……身体可好?“ “很好。谢陛下关心。“ “那……近来一切可好?“ “都好,劳陛下挂心了。“ 长久的沉默。 “将军……去置办了些什么?“ 桂宁远声音嘶哑,他只是想随便找点话,多留淮岸片刻。 淮岸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展开手中卷成一卷的红纸。 一层一层叠在一起的喜字与福字。很厚的一沓,看不出买了多少。 “陛下大喜,总觉得这府里还缺些什么,想了想,赶着走之前置办了这些。留个心意在这里吧。“ 桂宁远没说话,断断续续地笑了笑。点了点头,转身扶了院墙,蹒跚着离开了。 月色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一切都好像开始了奇怪的循环,和去年淮岸出征西南时一样。淮岸消失了,唯一能摸到他痕迹的就是一封封捷报。叛军节节败退,淮岸统领三军所向披靡。每攻下一城,斩叛军头目首级于马前,悬于城楼之上,未到之处叛军已闻风丧胆,不战自败。离大婚还有三日时,前方最后一封战报传来。叛乱已平,叛军尽数剿灭。 朝堂沸腾了。按日子来算,十日之后大军就能班师回朝,刚好在陛下大婚之后,可谓是双喜临门。百官可有的忙碌了,既要准备册封大典,又要安排庆功大宴。 三日后册封大典如期而至。一整日拜庙堂,祭宗室,天色将暗,宫中大宴开始。 入夜,宫墙外一小队人马在干涸的土地上踏开万里沙尘,马蹄声凌乱,打马声急促。沙尘迷住了看守宫门的侍卫双眼,夜色又黑,直到那队人马靠近了才看清。 那是五六匹马,一架马车。 在宫门外停下的那一刻,三匹马被跑死,倒地抽搐而亡。 “快开宫门!“ 五六个士兵沙哑着嗓子急急地喊着。 侍卫却并不急,提了灯照着那几个士兵要看个分明。风尘仆仆,满面泥灰,血染战甲。 “你们是什么人?“ 侍卫皱眉。 “西南前线下来的,淮将军的人。快开宫门!来不及了!“ 那人急着想往里冲,被侍卫拔刀拦住。 “淮将军的人马六七日之后才能回来。你们说是,我们也没法儿印证,这会子册封礼刚结束,宫里正大宴宾客,放进什么人我可担不起责任,况且就算真是淮将军,没有诏书没有陛下的口谕,宫门下钥了也不能放进去。“ 为首的士兵一把夺过侍卫的刀架在了侍卫的脖子上。“淮将军突发疾病,哪有时间先送消息回宫,再等陛下口谕送出来,自然是先把人送回来了!“ 巡防的侍卫全都聚了上来,拔刀围住了这一小撮人。“那就等到明天开宫门吧。既是急病,先回府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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