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只剩下两个半大孩子,临保察觉到对方不大高兴,懊恼地低下了头,盯着脚尖。 小儿却是个有想法的姑娘,向来没有贵族小姐的娇惯脾气。她虽有些不悦,却并不对临保生气,只是语气恢复了刚见面时的冷淡:“记得路罢?我送你出去。” 少女是果决的脾气,说过话便转身带路。临保忙追了上去,磕磕绊绊的又差点摔倒,被少女一把托住。 “怎么冒冒失失……” “姐姐,别生气……” 两人同时开口,话音未落,又双双顿住。 临保像只慌乱的小鹿,一头撞进了少女的眸子。 少女眉峰凌厉、双目如电,瘦长的脸颊不似同龄贵女那般丰满,更是英气十足。此时她凌厉的目光中却少见的有了一丝羞赧,双手托着的少年小臂仿佛初生的雏鸟,使她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 她的羞怯太少,仍有余力观察少年的面容。只见这孩子比照自己矮了些许,更多些童稚模样,他虽瘦弱,却生得唇红齿白,一对睫毛又长又卷,仿佛成了精一般惹人疼爱。 最终还是临保先抽回手臂,他羞怯地低头,连连告罪,两只耳朵都红透了。 “奴婢不想拒绝郡君,是奴婢不好,不想让郡君知道奴婢不在内书房,才说出那样的话。郡君别生气了,都是奴婢的错。” 小儿瞧他头脸通红,两颊仍挂着些土,便浸湿了手绢递给他:“说了别自称奴婢,我不过是个伴读罢了。” 临保双手接过帕子,不小心又触碰到少女的手,慌乱地将帕子扯了过来。 “谢谢姐姐。”他小声道。 “我差人去直殿监说一声?”小儿又问。 临保攥着手帕,抵在下巴上,小声回应:“谢谢姐姐。” 晚饭之后,临保坐在寝房自己的铺位上,等待嘉蕙郡君派人过来。替他告假的人如约而至,却不是郡君的人,而是何怀敏。 “奉御!”临保见到这半个师父,也很高兴。 何怀敏正在同少监寒暄,他对临保招了招手,临保便乖巧地走过来,对少监行了礼,侍立一边。 “不瞒少监,我同这孩子有些情谊在,今日他回值房的时候叫人瞧见,下面人便告诉我他伤了手。既如此,少说有几日不能干活了。我心里记挂着,又担心这孩子内向不敢告假,便厚者脸皮来跑一趟。” “何奉御客气,”少监满脸笑意,对这位品阶低于自己的大红人分外和气,“咱们直殿监虽是十二监之末,干的也是最脏最累的活,却也不是不通人情。我这便给这孩子放一旬的假,叫他好好养伤,闲着没事还能去找何奉御讨教文化。” “如此甚好,劳少监费心了,”何怀敏道,“我是这般想,这孩子虽小,也领内廷的俸禄,一直闲着也不好。恰巧给怀宁乡君读书的内侍病了,临保功课不错,虽伤了手,却也不妨碍读书。倒不如叫他去小书房顶替几日,少监以为如何?” “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奉御这般说,我哪里敢拦。”少监仍旧笑眯眯,转头对着临保打趣,“小周公公,他日若是得了贵人的青眼,可别忘了咱们直殿监呀!” 少监走后,何怀敏去帮临保收拾行李。小内侍没什么私人物品,只收拾出一个衣箱和一卷铺盖。临恩被罚了一个下午,膝盖疼得要命,此时听闻临保要走,在不舍中又夹杂了些许妒忌。他也顾不得身上难受,同何怀敏一起帮临保搬送行礼。 同住直房,临保要搬去的地方也并不远。两个孩子跟在何怀敏身后,看见房间的那一刻,俱都惊呆了。 “奉御,这不是你的房间么?” “你顶替的那个孩子仍住在宫里,你如今搬不过去,便先同我住罢。”何怀敏道。 于是临恩更加羡慕了,一时叽叽喳喳,一时又闷闷不乐。 何怀敏住的是一个单间,房内也只得一张床。临保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小心地蜷坐在床脚,生怕弄脏了这房间的东西。 何怀敏梳洗过后,也换上了寝衣。他点了油灯,坐在案边,打算在睡前读一会书。 临保见对方勤奋,心中有些赧然。他想要表现得好些,此时脑内却乱得看不进一个字。 “怀宁乡君是谁?”他问。明明今日见到的是郡君,怎么又多了个县君,又为什么来接自己的是何奉御? “次辅傅大人的嫡女。”何怀敏道。 临保见对方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也只得将诸多疑问咽回肚里。
第八十五章 内廷秘事 03 临保只准备了一天,便赶鸭子上架,被何怀敏领到了乡君面前。 这位乡君与郡王年纪相仿,也是娇俏可人的豆蔻年纪。她来宫中伴读已有两年,同郡王以及嘉蕙郡君都很熟悉。与他们同学的还有一位贵女,是皇后娘家的姑娘,几年前被皇后收作养女抚养。这几个姑娘同宋景晔一块长大,又被安排着一齐读书,是景晔日后王妃的备选。 临保给怀宁乡君磕了头,临时充当伴读的身份。倘若日后他能拿下这个差事,却也不会服侍乡君的生活起居,而是一跃而生成为郡王的侍从。 临近上课,嘉蕙郡君姗姗来迟。临保同一众伴读侍立于帘外,余光跟上少女的身影,见她穿了一身湖绿的春衫,比照前一日那跨刀的打扮更显稳重几分。 小儿是习过武的人,她察觉到身后热切的目光,转头便看见了侍立在外的临保。临保的耳尖又红了,便见少女对他微微颔首。 净身之后,临保还是头一次入学堂读书。即便是在外旁听,他也激动异常。为了防止自己听得太入神误了差事,他事先在鞋子里放了苍耳,此时还没上课,他追随着少女的背影无法自拔,竟已将脚跟扎得红肿。 怀宁乡君是大学士的女儿,功课从来不差。她性情高傲,对身边人的要求也很严格。下午的时候,临保服侍她读了一会子书,便对这位主子的性情有了大概的了解。为了更好地完成差事,他只能拿出十二分的专心,更加认真地读书学习。 即便如此,临保仍然觉得这位小主人不喜欢他。 乡君并非凶恶之人,身边的侍从也不会捧高踩低,但这姑娘身边的氛围就是说不出的怪异。尤其是提及前头那位伴读,宫人们的口气都讳莫如深。临保觉得有些害怕,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 乡君的口味也很挑剔,每每临保翻开一篇文章,读不到几句,便被喊停。 “还是读《大学》罢。”乡君劈开一股线,刺在布面上。 临保依言换了《大学》,仍旧没读得两句,乡君又摆了摆手:“行了,不用念了。” 贵人不会对一个内侍解释,临保无法判断乡君是嫌他读的不好还是单纯的自己不想听。他一贯没有太多自信,此后呆立两个时辰,愈发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到了晚饭时分,乡君也绣得累了。她捶了捶肩,叫丫头找出花笺给她,下笔流畅地写了几份。“叫什么来着?”乡君看了过来。 临保的腰都站得僵了,回话之前先趔趄了一下,被苍耳扎得不轻:“奴婢周临保。” 对于他的姓名,乡君并不真的在意。侍女取来锦盒,将花笺放入其中,递到临保面前。“你替我跑个腿,将请帖送到这几位殿里。便说休沐那日,我请他们过来投壶吃酒。旁的话不必多说,但要先送到几位姑娘处,再送给几位公子,最后去见郡王。这顺序不能变,你可清楚?” 临保自然不敢多说别的,乖巧地回答“清楚”。 临保初来乍到,尚未认清几位伴读姓甚名谁,更是没同郡王打过交道。他为难地捧着锦盒出了门,右手手腕隐隐作痛。此时何怀敏仍在当值,他没有旁的熟人可问,急得满脸通红。恰好有宫人经过,他鼓足勇气将人拦了下来,问出嘉蕙郡君的住处。 临保一鼓作气,小跑到嘉蕙郡君殿外,被守门的内侍拦了下来。 “劳烦哥哥通传,我奉了怀宁乡君的差遣,来给郡君送东西的。” 那内侍叫他候在门外,自己入得殿内通报。临行前频频回头,心中猜测这小孩是个新来的,从前没瞧见这个面孔。 临保被引入殿内的时候,小儿正半跪在矮榻上,同一个竖着丫髻的宫女打双陆。另有几个服侍的人,东倒西歪地坐在小榻上分食糕点,氛围同怀宁乡君那处截然不同。不待临保说话,小儿已先听得她的脚步声,抬手对他招了招:“怀宁给我送什么东西?我同她又不熟悉。” “乡君做了局,”临保双手奉上锦盒,“邀了郡王和各位公子姑娘,休沐日那日过去。” 小儿单手扯过锦盒,将盖子一掀,又觉得说话的声音耳熟,抬头去看:“怎么是你?” “乡君差遣奴婢。”对上一双凤眼,临保慌忙低下头。 小儿蹙起眉头,将锦盒丢在塌上:“你又不是她宫里的人,她差遣旁人倒是不客气。” 小儿撇嘴,临保跟着也撇了撇嘴,没说话。 “休沐那日我要回家,你等会儿,我写个条子给你,”说罢,少女起身来到书案前,落笔写了两字又停下来,“算了,去呆一会儿也无妨。” 临保跟着他来到书案前,悄悄抬头去看,被少女抓了个正着。少女笑了笑,又问他:“你还差几家没去?吃饭了不曾?” “才送了郡君一家,”临保乖乖回道,“没吃。” “只送了我一家?”小儿扬声问道,上挑的眉眼令少年不敢逼视,“是不认路?” 临保羞赧地点了点头。 “细柳,你来,”少女召唤一声,叫来的正是打双陆的丫髻宫女,“先给他拿点点心垫垫肚子,然后你送他出门。” 临保有了帮手,也不着急去送花笺,坐下来吃了几块糕点。小儿叫了盏茶陪着他吃,茶水溅了一些在木几上,被纤巧的指尖划出形状,随后又擦成一片湿迹。 茶水干涸的时候,临保吃完了点心,继续完成未竟的差事。他的记性很好,细柳只说了一遍,他便记住了各宫位置分布。 最后拜访郡王的时候,临保心中仍有些害怕。他被内侍引导入内,瞧见了陪伴宋景晔的何怀敏。何怀敏总是坦然大方,临保听说过宫中的传言,何奉御从前差一点死在郡王的手上,如今主仆关系却融洽得很,也的确是何奉御的本事。于是临保又在心中打起,如今连何奉御都能泰然处之,我更不可无端胆怯。 出乎小内侍的意料,郡王的态度平易温和。 “都有谁去?”宋景晔问。 “回殿下,休沐那日赵公子的母亲过寿,除却赵公子,几位公子和姑娘们都去。”临保流利回道。他突然想通了此中关窍,乡君让他先去问姑娘们,是为了吸引公子们都去参加。一旦公子们答应去了,郡王殿下瞧着大家都去,自己也不好不给怀宁乡君的面子,自然也有很大的几率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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