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新婚,天子给太子和晋王都放了假,一道免去这几日的功课。宋景昕整日无所事事,便留在府中陪伴太子妃,夫妻之间相处的还算得宜。当然,这只是太子妃单方面的想法。宋景昕却是气闷得紧,见不着鹰、瞧不见马也便算了,终日坐在府中对着他的太子妃也是个闷葫芦。 如此憋闷之下,宋景昕越发怀念晋王。回门之后,他便撇开新婚妻子打马奔来晋王府。不曾想,晋王竟然背叛了他。 再说这晋王亦是个奇人,他本是个姑娘,自小被郑贵妃隐瞒身份假充男儿教养,竟真养成了小子一般的脾性。宋景昕同宋景时自小养在一处,自然知晓宋景时的秘密。只不过这二人过分熟悉了些,又时常一块玩闹,口味喜好亦十分相像,宋景昕便常常忘记妹妹是个姑娘。两人便这般稀里糊涂地长到十几岁,到了天家大选的年份,宋景昕才猛然意识到他这妹妹竟然要娶妻了。 宗室采选秀女,需先于民间招选适龄的良家子,经过女官教导后层层筛选,最终选出姿容端正、德才俱佳的女子充入后宫。即便如此,这筛选的过程中实际上是准许皇子私下探看的。有合眼缘的姑娘,即便做不得正妃,打个招呼收为侧室也不是难事。 开始的时候,是宋景昕先提议去看秀女。宋景时本是个姑娘,娶王妃仅仅为了走个过场,当时并不上心。那时二人躲在屏风之后,宋景昕入眼一大群莺莺燕燕,只觉眼花。宋景时瞧见一个鹅黄衣衫的小姑娘,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打结子,当下不知怎的竟瞧直了眼。她本也不懂得害羞,当下推了推宋景昕道:“哥,你看那个妹妹,安安静静的,可做得我的王妃?” 宋景昕闻言去看,只见姑娘们全都长着一个模样,根本瞧不出哪个鼻子短哪个耳朵长,如何找得见人。他不想被看出心虚,当下打趣道:“真想不到,你个姑娘家,竟是不爱男装爱红妆!” 那之后接连几日,宋景昕每每见了宋景时都要打趣一通,如此更忘记给自己挑选侧妃的事情。他本以为妹妹同他一母双生,是上天注定无法分开的另一半,也当与他心有灵犀,二人之间再插不进其他俗世之人。谁曾想晋王那个叛徒,娶妻之后竟仿佛变了个性子,事事以王妃为先,反倒是将他这个亲哥哥抛在一边。 太子登门做客,晋王府自然不会将人赶出门去。宋景时携新婚王妃出来迎接,又烹茶待客。几人在园子中坐了,便见那晋王妃面色红润、双目含情,一副新婚幸福的模样。宋景时与宋景昕说着话,目光却时不时去看王妃。那王妃害羞,对太子说的话不多,只不错眼地盯着晋王瞧。二人旁若无人地挤眉弄眼,看得宋景昕牙酸眼疼,坐不多久便告辞离开。 宋景昕望着王府的院墙,想到不久前还是自己陪着晋王先来看过房子。如今不过月余光景,曾经懵懂的妹妹已有新欢,他这个兄长倒成了客人。 宋景时送兄长出门,多年来的默契使他瞧出兄长隐隐的不快。“哥哥同嫂嫂相处得如何?”宋景时问,“我只在大婚第三日见过嫂嫂,都没说上话,过几天也当去东宫登门拜访。” “你嫂嫂她,端庄贤淑,只是不怎么爱说话。”宋景昕叹了口气,“小时,咱们自小在一起在东宫长大,如今各自成了家,你再回到东宫竟也成了客人。虽说天家无情,但咱们是双生子,我本以为咱们兄弟俩会一直相伴到老的。不曾想,成家之后,亲兄弟也会渐渐疏远。” “哥哥原来是在为这事烦心。”宋景时笑道,“这都是什么傻话呢,哥哥是觉着我与王妃要好便不同你玩了么?如今王妃初离了家,我怕他孤单,这几日多陪陪她罢了。日后咱们一起入朝听政,还要一起去溜鹰跑马,怎的就会疏远了!” 宋景昕听他这般说,忽觉得亲妹妹竟也不是他的知己,便不再多做解释,只道了声“好”,打马出城去了。
第六章 入朝 入秋之后,太子与晋王入朝参政。宋景昕没得到明确的权责,每日在文华殿坐班,为天子处理些简单的事物。宋景时被安排进入户部,也随着天子百官一同上朝。如此,这兄弟二人私下见面的时间少了,竟真如宋景昕说的那般渐行渐远。 宣庆帝在位时,大朝五日一次,且将早朝改作午朝。宋景昕除开上朝,大多时候跟着内阁学习处理政事,偶尔会得一次宣庆帝的召见,考察他近日作为。宋景昕自此忙了起来,身侧又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想要训鹰跑马,却总是不得自由。 那猎鹰啸空已被解了禁令,宋景昕每日带着它出入东宫,恨不能将这畜生带上朝去。那鹰见了主人自然欢欣,只是宫中规矩太大,它不得高飞,整日闷得蔫头耷脑。 接连下了几日的雨,整个禁宫上空被阴云笼罩,连带着殿内暗沉沉的,待得久了便让人觉着压抑无力。文华殿内,大学士毛子儒这个监工不在,宋景昕没骨头似的歪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折子。 文彦斌收了伞,自伞尖甩落一排整齐的水珠。他撩开官袍跨过门槛,小太监捧来巾帕,服侍他掸洛衣摆上的水,这才进得殿内去瞧太子。宋景昕撑着额头,见文彦斌回来了,抬眼去瞟他,略摆摆手示意对方随意坐。文彦斌自小与宋景昕相熟,自然也不客气,径自坐下先喝了口茶。 “户部今日部议,晋王殿下说他晚些时候去东宫找您。”文彦斌对太子说。 宋景昕气闷得很,合上折子丢了笔,问文彦斌:“他几时能来?” “晋王没说,但臣估摸,总要吃过晚饭之后罢。”文彦斌道。 宋景昕一声唿哨,啸空便一个猛子扎了进来,擦过文彦斌的额头飞至桌案,最后落在折子堆上。它在外头也淋了些水,停好后不住甩毛,将奏折与纸张俱打得湿了。见宋景昕不责他,那畜生又跳到案上,将铺得平整的纸张抓得稀巴烂。 宋景昕“噗嗤”一乐,指着那畜生对文彦斌道:“卓然啊,你瞧给本宫这大儿憋的。若是秋猎不成,怕是阖宫上下都不得安宁。” 文彦斌听见这话,便知这太子又要出幺蛾子,忙起身作揖:“殿下……” 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太子便离席将他拦了:“先生今日不在,左右本宫也批不来折子,咱们且出去寻些消遣。” 城东南有芙蓉池,其两岸遍植桃柳,到了夏季菡萏满池,是百姓游船踏春的好去处。 远香阁临池而建,一面临水、一面临街,起了三层的高度。顶层分隔为雅间,回廊临水,开窗面街,常作品茶闲谈之用。如今入了秋,满池的菡萏已然谢了,留下些枯枝残荷。 王府侍卫化作布衣守在门外,小太监王裕靠着门槛打瞌睡,楚王宋羿与一青衫男子临窗相谈。紧闭的门窗阻隔了街市的喧嚣,这二人显然不是来瞧风景的。 这青衫文士名荀宽,是梅山梅太初的关门弟子,也便是宋羿的老师梅端阳最小的师弟。 几月前梅端阳回家探亲,恰逢梅太初生了急病,便与宋羿告了假留在家中侍疾。梅太初已逾古稀之龄,本只是生了小病,却始终不见好转。梅端阳因照料父亲无法脱身,便举荐了荀宽上京为楚王讲学。 荀宽少年成名,十一岁参加童试,被誉为神童。十二岁参加乡试,因其文风犀利老辣受到考官的注意。当地的巡抚见他年龄幼小,又惜其才华,担忧他中举之后骄矜自傲,一番勉励告诫之后令其落榜。乡试落榜后,荀宽不以为意,他随着叔父辗转游学五年,至梅山而止,最终拜大儒梅太初为师。此后梅端阳发奋苦读,未及而立便过了乡试,此次来京也是为了参加次年的春闱。 因梅端阳是英宗亲自聘请讲师,荀宽只是代授,又有功名在身,不便入楚王府授课。这二人便约定下时间,每每在茶楼相谈。 与老成持重的梅端阳不同,这位荀先生美姿容、好诙谐,常年拎着把扇子作骚包模样。他是有些恃才傲物的,却从不将宋羿当作无知幼童,比起照本宣科,他更爱倾听宋羿本人的见解。宋羿仍照着梅端阳列的单子读书,每五日请荀宽授一次课。授课这日,二人偶尔探讨一些经籍上的疑问,更多的时候,是荀宽为宋羿讲述其游历期间见闻。 “殿下可知稼穑?”荀宽问。 “学生读《天工开物》,其中有‘乃粒’、‘粹精’,不知可算知稼穑否?”宋羿道:“又有祭祀先农之礼,学生观‘耕田礼’,不知可算知稼穑否?” 荀宽未作评价,只问:“读书观礼后,殿下可懂得如何耕种?” 宋羿思索片刻,答:“不懂,只知五谷重要,稼穑艰辛。” 荀宽又问:“那殿下可知,百姓所食,并不止五谷?” 宋羿答不知。 “洛国疆域辽阔,”荀宽道,“向南有以芋为食者,向北又有以玉米为食者。” “学生受教,”宋羿答,“读书不可局限于书本,求知亦不能只看身边,学生也想出去走走看看。” “为何不去呢?”荀宽甩开扇子笑着说。 忽听得楼下喧哗,鞭声与马鸣声交替,有人纵马疾驰于市。百姓纷纷躲避,整条街市一时间人仰马翻。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唿哨,有人朗声喊道:“啸空,去!” 宋羿皱起眉头,对荀宽告了声罪便去推身侧的窗。他身量本不够高,一下子没推动,便站了起来,荀宽却先为他推开了窗。 街市上,宋景昕跨在马上指挥着啸空。那鸟儿撒欢儿地横冲直撞,先啄破了老汉的草帽,扑腾着翅膀将草屑挥了老汉满脸;随后又啄散了女人的头发,妙龄少妇丢了颜面,只得捂着脸兀自垂泪。 文彦斌不敢纵马,好半天才将将跟了上来,瞧见太子所为,又吓得差点坠落马下。“殿……昕哥儿,咱出城再跑成么!” 宋景昕打了声唿哨,指挥啸空飞至一卖风筝的摊位之前,抓了一把风筝在爪子上。 “小心小心,别抓破了!”“线,别忘了线呐!” 宋景昕不住补充要求,将鹰儿也折腾得手忙脚乱。 “这是谁家的纨绔!” 荀宽瞧不得这嚣张的模样,正待下楼制止,却见那宋景昕招回了鹰,捧着风筝打马疾驰而去,路过风筝摊子的时候还丢了腚银钱给那小贩。 荀宽“嗤”了一声,关好窗子与宋羿重新坐下。 “纵鹰行凶的是太子,后头追过来的是宁安候之子,太子宾客文彦斌。”宋羿对荀宽解释,他素来知礼,不是上课中途看热闹的人。 “宁安候?”荀宽思索了片刻,没在记忆中寻出这号人,忽然觉得自己所知尚浅。 “文贵妃的娘家哥哥。”宋羿道。 荀宽“嗤”了一声,心中判定太子不行,嘴上却说:“王侯公子,也便是如此了。” “不然,”宋羿道,“武定侯世子朱启明堪为年轻一代翘楚,先生若是日后见了他,或可与之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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